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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礪

第十八章 長公主

晉礪 青玉獅子 4385 2021-08-06 07:00:00

  白馬寺在洛陽城西,,出西明門大約三里地左右,北顧,,京師第一寺便在望了,。

  到了山門,落車,,抬頭,,愕然——這是白馬寺?

  山門不是“三解脫門”(三個門洞,,所謂空門,、無相門,、無作門也);而是普普通通的烏頭門,。

  目下山門敞開,,門前臺階不過數級,內里風光可窺,,居中央者,,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寶塔:

  塔身重樓,塔頂——

  重檐,,金漆,有如幾個大大的銅盆,,疊在一起,,頂在塔身之上。

  這個造型,,從所未見,。

  還有,將佛塔擱在寺廟的正中央,?

  這是啥迷惑格局,?

  看山門懸匾:敕造白馬寺。

  沒搞錯,,就是白馬寺,。

  進門。

  寶塔的東,、北,、西三面,都建有長長的房舍——形制近乎排屋,,形成一個“凹”字,,將寶塔半包圍,形成一個小小的廣場,。

  房舍廊柱的形狀,,一看就不是中土式樣。

  按照正常的伽藍制度,,山門之內,,由南而北,第一個應該是天王殿,,其后是正殿大雄寶殿,,再次是法堂,最后是藏經樓,。

  東配殿祖師殿,,西配殿伽藍殿。

  可眼前——

  一個“殿”都沒有啊。

  小廣場干干凈凈,,香爐煙火,,一切欠奉。

  連人影都不見一個,。

  安靜的叫人……茫然,。

  這就是中國、越南,、朝鮮,、日本及歐美國家佛教之“釋源”和“祖庭”?

  何天靜靜站立,,歷史的吉光片羽,,慢慢的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

  此處,,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第一寺——中國歷史上第一座官立寺廟,。

  那是東漢明帝時期的事兒。

  彼時,,釋教剛剛進入中國,,傳播范圍不出宮廷,“中國第一寺”規(guī)模很小,,且“悉依天竺舊式”,。

  白馬寺毀于漢末戰(zhàn)火,魏文帝時期重建——即眼前所見了,。

  還什么“伽藍制度”,?“伽藍制度”是禪宗興起之后的事情,直至明代,,方才定式,,此時代,根本就不存在這樣東東??!

  就連職業(yè)僧人——

  目下是公元290年,不過三十年前,,才有中國第一個本土職業(yè)僧人受戒于白馬寺呢,!

  怪不得,山門內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那,公主和衛(wèi)家娘子呢,?

  董猛說姑嫂二人相會于東苑“貝葉精舍”……

  何天轉頭向右看去,。

  東排屋南壁同寺垣之間,,以一短墻相連,墻上開一小門,,此刻虛掩,,門外筆直的杵著兩位——

  身上著褶服,腰間束皮帶,,腳上著圓頭高靿靴,,這些,同普通的宮廷衛(wèi)士無異,;所不同者在頭上——不是屋山幘,,而是一種形似平冕的冠飾。

  “樊噲冠”,,此為“殿中人”特有之冠飾也,。

  心放下來了。

  何天走了過去,,尚有七八米的距離,,一個衛(wèi)士跨上一步,,做一個“打住”的手勢,,“此處暫且封禁,請回罷,!”

  語氣還是客氣的,,畢竟,來人身上的五品朝服以及頭上的武冠,,昭示著他清貴的身份,。

  何天掏出手本,朗聲道,,“煩請通傳——新除門下員外散騎侍郎臣何天,,求見繁昌公主殿下!”

  說罷,,雙手遞上手本,。

  兩個衛(wèi)士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你就是何天?,!

  事實上,,他們倆早就注意到這個人了——站在那里,一會兒仰天做嘆息狀,,一會兒低頭做沉思狀,,本來以為,只是哪位蔭封的貴公子過來尋覓詩材,,哪里想得到,,居然是這幾天將整個朝堂攪的翻翻滾滾的那個何天,?!

  兩個衛(wèi)士互望一眼,,前頭那個接過手本,,“侍郎且請稍候!”說罷,,轉身進了小門,。

  繁昌公主會見我嗎?

  會,。

  除非,,她其實膽小懦弱,所謂“切齒”,,不過人后飲淚耳,,并不敢修此奪夫破家之深怨。

  但在董猛,、阿舞言語中,,繁昌公主并不像是這種人。

  過了一炷香的光景,,門內傳來腳步聲——不止一人,,其中還有女子。

  門開,,之前進去的那個衛(wèi)士引著一個婦人出來了,。

  婦人衣飾華貴,氣度嫻雅,,年紀在三四十之間,,深深的看了何天一眼,斂衽,,“侍郎請隨我來,。”

  何天還禮,,“有勞,!”

  門后是一段排屋南壁和寺垣夾出的甬道,盡頭又是一小門,,此時經已打開,,邁檻而出,眼前一亮:

  草木蔥蘢,,鳥語花香,,這個“東苑”,就是地道中土風情了,。

  折而向北,,花木掩映之中,,又見“異域風情”:

  一座精致的宅子現(xiàn)出身來,正中為門廊,,但無門——廊柱后是花樣繁密的隔斷,,隔斷后頭的風光,不把眼睛貼上去,,是看不清的,。

  大門在哪里呢?

  門廊兩側各有一房,,曰門房可,、曰耳房亦可,想來,,宅子的大門,,就藏在這個“門房”之中?

  階下二十幾個衛(wèi)士,,分立階東,、階西。

  階東的衛(wèi)士,,皆著“樊噲冠”,;階西的衛(wèi)士,皆著屋山幘,。

  不消說,,階東者,,是繁昌公主的衛(wèi)士,;階西者,是衛(wèi)家娘子的衛(wèi)士,。

  衛(wèi)家娘子的衛(wèi)士,,同一般宮廷衛(wèi)士,是一模一樣的打扮,。

  好家伙,。

  衛(wèi)宣尚繁昌公主,武帝對親家公的恩典之一是“加千兵,、百騎,、鼓吹之府”。就是說,,彼時,,衛(wèi)瓘合法擁有了一支數量過千、步騎皆備的朝廷經制“私軍”,。

  武帝奪公主,,衛(wèi)瓘慚懼遜位,,將這支“私軍”交回朝廷。

  今上即位,,優(yōu)禮舊臣,,“復瓘千兵”——恢復了衛(wèi)瓘這支多達千人的經制“私軍”。

  所以,,別看衛(wèi)伯玉目下“閑廢”,,但威風煊赫,多少當朝大員望塵莫及,?

  登階之時,,階西一人——應該是衛(wèi)家衛(wèi)士的頭領,引起了何蒼天的注意:

  高,、瘦而筋骨強健,,面上皺紋,皆長,、深,,每一條,都像刀刻出來的一般,。

  何天心中微動,,就在舉足登階之際,扭過頭,,對那人微笑頷首,。

  那人一怔,隨即微微欠身,,以示回禮,。

  登階之后,進入左“門房”——果然有兩扇虛掩的門扉,,門前立者,,就不是衛(wèi)士而是侍女了。

  “侍郎且請在此稍候,?!?p>  這一回,等了一盞茶左右的光景,。

  一進門,,“精舍”的格局就明白了:東、北,、西三面皆為房舍,,連成一氣,以一個“凹”字形圍出一個精致的庭院,。

  與“寶塔廣場”異曲同工,。

  順著檐廊,,一路走到北面的房舍前,駐足,,引路的婦人揚聲道,,“殿下,何侍郎到了,?!?p>  屋內一個清朗的女聲:“請進吧!”

  婦人推開房門,,何侍郎整一整衣冠,,暗吸一口氣,邁檻而入,。

  室內光線較室外為弱,,定一定神,看清了室內情形:

  南窗之下,,一幾,,兩個坐墊,雖然目下幾上不著一物,,坐墊也已撫平,,但周圍氤氳,尚未盡散,,可以確定,,此處,方才有二人對坐,,品茶鑒茗,。

  細辨,猶異香隱隱,。

  東墻之前,,一張床榻,,榻上一小幾,;榻后,是一面極大的屏風,。

  目下,,一位二十許人的貴女,正扶幾端坐榻上,。

  何天撩袍跪倒,,行下大禮,“門下員外散騎侍郎臣何天,,拜見公主殿下,!”

  公主抬一抬手,,“侍郎多禮,請起,!”

  略一頓,,“給何侍郎看座!”

  婦人進來,,搬出一個嶄新的坐墊,,斜斜的擺在床榻的左前方。

  何天一揖:“謝公主賜坐,!”說罷,,從容跪坐下來。

  這位長公主的容顏——

  鵝蛋臉面,,丹鳳眼,,懸膽鼻,眉濃而長,,斜飛入鬢,。

  一邊感嘆司馬家不論男女,皆多美人,,一邊放下心來,,這個面相的人,不大可能“膽小懦弱”,。

  只是有此鼻相之人,,據說旺夫興家,中年尤榮,,這,,真真是諷刺了。

  還有,,換一位公主,,就算肯見何天,多半也要彼此垂隔以紗幔,,不能如繁昌公主這般大大方方,。

  這,也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繁昌公主凝視著何天,,何天則微微垂首,靜待尊上首先開口,。

  半響,,公主淡淡一笑,“何侍郎做的好大事呀?!?p>  何天欠一欠身,,“還太小,!——只好替公主小小紓一口惡氣,,未足關彼人痛癢!”

  繁昌公主目光一跳,,但不接口,。

  你不說,我說,。

  “楊駿專擅,,視天子如在襁褓中!王命不出王室,,大政決于霸府,,乾綱顛倒,陰陽失序,,莫此為甚,!”

  “天光不可久蔽!不然,,萬姓何由仰照,?長將以往,便會真以為,,天上本來就沒有太陽,!”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何蒼天還是能夠感覺到,,繁昌公主的氣息變得有點紊亂了,。

  何天一字一頓,“此賊不去,,天光不明,!”

  繁昌公主終于開口了,“你倒是開門見山??!”

  “侍上以誠,公主面前,,臣何敢有所欺瞞,?”

  “你的‘上’,”繁昌公主冷冷說道,,“難道不是皇后嗎?”

  “是!但公主亦是臣之‘上’,!說到底,,臣之‘上’,社稷也,!”

  繁昌公主又不說話了,。

  半響,冷笑一聲,,“就去了楊駿,,又如何?我大兄……難道不還是在人掌握之中,?只不過,,由后父換成了新婦而已!有區(qū)別嗎,?”

  “回殿下——有,!”

  “哦?你倒說說,,有啥區(qū)別,?”

  “楊駿狹愎,專忌勝己,,所謂‘大政決于霸府’,,這個‘霸府’,不過就是楊駿本人以及他的寥寥幾個親信而已,!”

  “而皇后——請公主留意,,皇后本人,是不可能親自理政的,,楊駿去后,,一定要舉國政以畀賢者,到時候,,群賢畢至,,濟濟一堂,大政之決,,皆出公議,!”

  “這,就是區(qū)別了,!”

  “知兄莫若妹,,以今上之圣質,總是要人‘輔政’的,,楊駿之‘輔政’,,確為‘掌握’,,皇后之‘輔政’,舉賢者而出公議,,卻不可視為‘掌握’,!”

  “再者說了,夫婦一體,!——退一萬步,,即便詔旨不出胸臆,也無損天子之尊嚴,!臣下仰見者,,依然是天光明媚!”

  “嘿,!你這張嘴,!……”

  過了片刻,“你說什么‘舉賢者而出公議’,,就怕到時候,,皇后‘舉國政以畀者’,還是個姓賈的,!——與楊駿如出一轍而已,!”

  “回殿下——不可能!”

  “楊駿殷鑒在前,,皇后豈會重蹈覆轍,?知嫂莫若姑,皇后雖是個急性子,,但天資……聰睿,!請殿下自問,皇后真的會曹隨楊駿之蕭規(guī),,坐等下一次革命嗎,?”

  “殿下所謂‘姓賈的’,或指散騎常侍臣賈謐,?是,,大事若成,賈謐自然水漲船高,,但臣敢以性命擔保:賈謐絕不會主政,!資望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賈謐雖有才學,,但不耐繁鉅,‘備顧問’可以,,裁處政事,,既非其所長,,亦非其所喜!”

  繁昌公主再次沉默,。

  又過片刻,,輕聲冷笑,,“‘知兄莫若妹’,、‘知嫂莫若姑’……‘知’這個、‘知’那個,,我知道個屁?。 ?p>  咦,?您怎可如此說話,?您可是金尊玉貴的天潢貴胄呀!

  您姑嫂二位,,脾性雖不對付,,但,還是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處呢,!

  然是個很好的跡象——繁昌公主既出以村語,,說明她的心防已經打開了。

  繁昌公主又笑,,不過,,這一次,可以不算冷笑,,“還‘革命’,?你們的作為,也算‘革命’,?真會替你的皇后臉上貼金呢,!”

  何天欠一欠身,不說話,。

  “你倒說一說,,所謂‘賢者’,都是哪些人呀,?”

  “其一,,自然是宗室之有聞望者?!?p>  “誰呀,?”

  “武皇帝既有遺命,朝野似也有公論,?!?p>  繁昌公主不說話,。

  “怎么?殿下是否不以汝南王為然,?”

  繁昌公主淡淡的,,“汝南王尊長,我小輩,,又是一介女流,,能說什么?”

  “不然,!殿下與國同戚,,何分倫輩?至于女流——皇后也是女流,!”

  繁昌公主默然,。

  半響,“汝南王之外呢,?”

  何天:“自然就要從先帝的子息中去尋了——”

  略一頓,,“諸位皇弟中,位望最隆者,,當推都督關中諸軍事的秦王柬,、都督荊州諸軍事楚王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淮南王允,。”

  繁昌公主秀眉微蹙,,“二兄生性恬淡,,未必愿意入朝參政——”

  打住,表情復雜,。

  “二兄”即秦王柬,。

  秦王柬“生性恬淡”不假,但“未必愿意入朝參政”的真正原因,,是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今上唯一的母弟,。

  當年若更換儲君,秦王柬就是不二的人選,,他若參政,,基本上就是齊王攸之故事重演了。

  對此,,當政者——楊也好,、賈也罷,固然嚴陣以待,,秦王柬本人,,其實也憂讒畏譏,,既不會自請入覲,真有人要他參政,,十有八九,,他也一定會力辭的。

  因此,,雖然把秦王柬,、楚王瑋、淮南王允同時擺了出來,,但真正可能入朝參政的,,其實只有后兩位,。

  繁昌公主終于再次開口,,“至于阿允,他若能參政,,自然是好事……”

  這句話,,已經清楚表明她的意向——以司馬允為然,不以司馬瑋為然,。

  何天不由就暗暗稱奇了,!

  既不以司馬亮為然,又不以司馬瑋為然,,只看上了司馬允,,這份見識——嘿!

  “你方才說‘其一’,,還有‘其二’嗎,?”

  “有!這‘其二’,,就是朝士之有聞望者了,!”

  “誰呀?”

  “回殿下,,不出衛(wèi)伯玉,、張茂先?!?p>  繁昌公主美麗的丹鳳眼中亮晶晶的,,半響,點點頭,,“我明白了——你其實不是來見我的,!”

  何天一滯,正要開口,,繁昌公主擺擺手,,“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向后偏過頭去,,“握瑜,,你出來罷!”

青玉獅子

感謝FXCGVH等書友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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