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脫軌
地上的人一愣,順著那修長白皙,比女人還要好看的手緩緩向上看去,,一張陰沉妖冶的臉正離他堪堪幾寸,與他注目而視,。
這張他們聽說過無數(shù)次,,在畫像上見過無數(shù)次的臉,此刻真真切切的出現(xiàn)在了眼前,。目光相接的一瞬間,,這個強壯剽悍的漢子猛然打了個哆嗦,心中驟然冒出一股寒意,,修羅場上鍛煉出的直覺讓他明白,,那是恐懼。
他出身漠北,,見慣了殺人不眨眼的猛士,,也打敗了無數(shù)人才得到了來到鄴國的資格。明明眼前的這個男人比漠北見過的那些女人還要美,,蒼白的皮膚看上去體虛病弱,,手無縛雞之力,但那兩根手指卻如同鋼筋鐵骨一般使他動彈不得,。但這個妍若好女的鄴國王爺,,讓他感受到了這么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懼。
他白到透明的臉仿佛從地獄而來的無常,,眼神冰冷無情,,眼底漆黑若無間深淵,,從里面冒出了無數(shù)的枯骨利爪,攥緊了他的咽喉和心臟,,令他無法出聲,。只見那無常的唇瓣輕輕開合,像是說了句什么,,但他聽不清了,,耳朵里仿佛灌滿了水,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只能徒勞地發(fā)出嘶啞的“啊啊”聲,。
方世爻看著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怪不得不回答,原來是不會說中原話啊,?!?p> 什么?
唐鳶驀然回神,,不是什么鐵骨錚錚,,而是壓根就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嗎?
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但那怪異轉(zhuǎn)瞬即逝,,因為方世爻突然松開了手,正緩緩起身,,看向這邊,。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慢條斯理得擦著那兩根手指,,一分一毫都不落下,,細細擦拭了一遍,然后隨意一丟,,那方雪白的帕子晃晃悠悠落下,,正正好落到了那人的頭上,仿佛在宣告著什么,。
隨后,,他看也不看地上的人,邁步向著還未來得及合上的門走去,,經(jīng)過唐鳶身邊時,腳步稍稍一頓,,那是個極短的停頓,,短到除了唐鳶之外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就連她自己一瞬間都以為那是錯覺,。
之后,,他再也不看向里面一眼,,徑直走了出去:“他已經(jīng)沒用了,處理了吧,?!?p> “是?!遍L風頷首應道,。
風言風語緊跟著方世爻出了門。
唐鳶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眼前閃動著的是方世爻臨走前看向自己時的那個表情。
那是什么意思,?驚疑,?探究?甚至還隱約有一絲……欣慰,?
“娘娘,?”
“娘娘!”
唐鳶回過神,,只見長風已經(jīng)走上了前,,站在了她與地面上仍在掙扎的人之間:“請您先回避?!?p> “啊,,什么?”她這才反應過來方世爻臨走前的那句話,?!疤幚怼笔鞘裁匆馑迹渴且獨⒘怂麊??
她心中那一點心悸忽然瘋長起來,,藤蔓一般與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相糾纏,混雜成了焦慮與不安,。她聽見自己渾渾噩噩地開了口,,聲音里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是要殺了他嗎?”
長風并未察覺她的異樣,,只當她是想要再從這人身上套出點什么,,解釋到:“娘娘,此人是北朔細作,?!?p> 北朔細作,北朔,,細作,。
這四個字就像一根細細的針,,一下扎中了她的神經(jīng)。唐鳶驀然抬起頭,,一株枝芽悄然從那團亂麻中冒出了一個小小的頭,,但隨即就又被淹沒。
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鎮(zhèn)定,,讓自己看起來與平時無異:“一定要殺了他嗎,?”
長風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娘娘,,這是殿下的吩咐,。”
殿下的吩咐,。方世爻的吩咐,。
即便她比誰都清楚方世爻是個怎樣狠戾果決的人,但這殺戮血淋淋鋪展開來攤在自己面前時,,她還是會有著猶豫不決的懼意,。
長風像樽鐵塔般擋在身前,她無法看清地上細作的神色,,只能看到那方在翻滾中掉落在地的手帕,,潔白的帕子上,一塊刺目的污漬牢牢攫住了她的眼,。
突然,,那細作將頭一轉(zhuǎn),狼狽的面孔面向了唐鳶,,掙扎著向這邊挪動,,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掙扎,被卸掉的下巴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發(fā)出含混不清的聲音,,似乎是想要說話。
“娘娘,,請,。”長風畢恭畢敬地向著門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雖說是“請”,,但那動作強硬又不由分說,唐鳶一皺眉,,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好吧?!彼讌f(xié)一般說道,,語罷像是再不愿在這里再待一分一秒,扭頭沖出了門,,岌岌可危的木門在她身后轟然合攏,,也徹底阻隔了那北朔細作凄厲的聲音和飽含深意的目光。
呼……呼……
唐鳶一刻也不愿多做停留,,在聲音消失之前拔腿沖出了院子,。
回到房間,果不其然,,方世爻并不在房內(nèi),。
自從她搬進來之后,便徹底見識到了方世爻究竟有多自律,。作為一個突入架空社會的現(xiàn)代人,,在這個精神和娛樂生活匱乏的年代,漫漫長夜無從打發(fā),,她除了早睡之外別無他法,,作息非常規(guī)律,并且已經(jīng)形成了嚴格的生物鐘,。而方世爻則恪守他作為當朝王爺?shù)牧x務,,每日處理政務直至深夜,待他回到房間時,,唐鳶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因此,雖說二人名義上是在同床共枕,,但實際上一天甚至見不了幾次面,。
這甚合她意。
唐鳶搖搖晃晃地來到床邊,,頹然癱倒在了床上,,一只胳膊遮住了眼,思緒紛亂,,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按理說,以原主唐鳶的體質(zhì),,今日的奔波根本算不上什么,,頂算是個熱身。但不知怎地,,她卻疲倦到什么也不愿想,,只愿將腦中這一團亂麻趕出去,好好睡他個昏天黑地,。
明明只是場刑訊,,明明自己連遇刺這樣的場景都能直面,,為何這樣一間小小的柴房就能將她的心緒攪亂。
許是今日方世爻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本性,,或是被細作一詞嚇到,,更有可能……
她強制自己不再往下想,怕自己不敢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或者說壓根就無法應對這樣的現(xiàn)實,。
事情已經(jīng)脫離她這個執(zhí)筆者的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