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中午，方世爻才帶著一身寒意回來，一進(jìn)門先將潮濕的外袍脫下遞給一旁候著的丫鬟,，然后接過唐鳶遞來的暖手爐，同她一起走到炭爐邊烤火,。

　　霜降之后,，天氣愈發(fā)陰晴不定，這兩日更是淫雨霏霏,，天邊是半點也看不見太陽,。方世爻體寒畏冷，臨出門前總會在外袍里再添一件御寒保暖的貼身衣物,，也不易叫人察覺,。

　　唐鳶知曉他的毛病，由著他將身子暖和過來,，再接過熱茶喝了一口,，這才開口問道：“聽說海吉一早過來親自把你叫進(jìn)宮里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崔汶梁死了,?！彼鏌o表情地說，話落怕她不知道崔汶梁是誰,，又加了一句,，“是戶部尚書?！?p>　　唐鳶一下子愣住了,。其實不用他補充說明，她就知道這崔汶梁是何許人也,。

　　這個人他曾著墨頗多,，在書的中后期，也就是皇帝與寧王開始在明處反目之后,，此人作為方世譽的爪牙,，給方世爻使了不少絆子。

　　她下意識看向方世爻,，卻見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異樣,，捧著暖爐，臉上是少見的凝重,，沉著眉頭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見他這幅模樣，唐鳶心頭忽然一跳,，隱約有了一絲猜測,。

　　她試探著問出心頭的疑惑：“莫非，此事跟北朔那幫人有干系,？”

　　方世爻抬眸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讓她確定了心中所想,。

　　“確實,。”他道,。

　　“崔尚書死于中毒,，而這毒，正是那被抓的細(xì)作,，在自盡時想要服下的毒,。”

　　唐鳶大感震驚,，怪不得皇帝第一時間把他傳進(jìn)了宮里去。

　　“他們殺崔尚書做什么？”她話音剛落卻忽然察覺出了異樣,，“不對啊,，這藥已經(jīng)暴露了，這回再用,，豈不相當(dāng)于告訴咱們,，這事兒是他們干的？”

　　此話說得不假,，上回那細(xì)作被抓是因為裴晟這個變數(shù),，若只有唐鳶與長風(fēng)二人，那人極有可能全身而退,?？蛇@藥顯然已經(jīng)落在了唐鳶手里，倘若再拿出來用,，便如同將兇手的身份寫在墻上,，以這群人的專業(yè)程度，不會犯如此不嚴(yán)謹(jǐn)?shù)腻e誤,。

　　看方世爻的表情,，很明顯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因此,，有人冒充北朔人做了這個案子,。”他沉聲道,，“此事怪就怪在這兒,，那藥是長風(fēng)親自交給我的，又是由我親手交給了陛下,，總共經(jīng)手的不超過五人,，又是誰拿到了這藥的配方，去毒害梁尚書的,？”

　　方世爻目光如同鷹隼,，唐鳶腦海里不由冒出一個人，“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問道：“那藥現(xiàn)在在哪兒,？會不會叫人拿走削了一塊兒去？”

　　“那藥丸現(xiàn)在還在皇上哪兒,，”像是預(yù)料到她會這么問,，方世爻淡淡答道，“我看了,，還是那一顆,，沒有異狀，就算真叫人取了那不易察覺的一點兒，也不是能夠置人于死地的劑量,?！?p>　　“這就怪了?！碧气S喃喃自語,，“莫非是皇上……”

　　話音還未落便感受到了對面那道意味深長的視線，她默然噤了聲,，移開目光,。

　　那批北朔人的蹤跡還未摸清，眼下朝廷重臣又橫死家中,，并且兩件事之間似乎還有些不為人知的聯(lián)系……

　　兩人心里越來越不安,，深知此事不可再拖，時間拖得越久,，這京城之中的變數(shù)就越大,。

　　“我這幾日脫不開身，恐怕不能同你去查探馬場了,，”方世爻看著唐鳶道,，眼里是一派沉穩(wěn)，“但這事兒遲不得,，便由你親自帶人前去吧,。”

　　唐鳶沒有意外,，但仍感到心緒不寧,。她先前不是沒有獨自做過決定，但這次不同,，她不是那智勇雙全的平寧郡主,，只是個鳩占鵲巢的草包，她甚至……連馬都未曾騎過,。

　　“我早已吩咐人在馬場周圍蹲守,，一旦有異動，立即稟報給我,。你不用擔(dān)心,，只需去探個虛實，剩下的我們回來再議,?！狈绞镭晨闯隽怂?zhèn)定面容下的顧慮，安撫她道,。

　　唐鳶并未多做猶豫,，她開口問道：“下一次出城運糧是什么時候,？”

　　方世爻正等著他這句話，灼灼目光里是滿滿的信任與篤定,。

　　“明日,?！?p>　　***

　　唐鳶的腦子已經(jīng)全亂了,。

　　崔汶梁死了，這與她而言是個不小的沖擊,。

　　她強撐著在方世爻面前維持住自己的情緒,，目送著他出門。

　　他怎么會死,？他還不該死的,！他要是死了，方世譽和方世爻之間的梁子怎么辦,？他可是兩虎相爭中的一個關(guān)鍵人物?。?p>　　她只覺思維混亂,，頭痛欲裂,，疲憊至極，想不出這其中的干系究竟是如何維系的,。明明一切該發(fā)生的事情都已發(fā)生,，明明所有的劇情差池都有了解釋，她差點就以為自己快要摸清這世界的規(guī)律了——

　　可現(xiàn)實卻給了她當(dāng)頭一棒,！

　　她口干舌燥,，喉嚨火辣辣地疼，匆忙轉(zhuǎn)身去找水,，猛地一起身,，眼前忽然一瞬發(fā)黑。她堪堪扶住了桌角,，清醒點,，汪甜甜。她喚著自己的本名,。冷靜,，一定要冷靜，你才是這個世界里的神,。

　　她一把撈過桌上的茶杯,，里面是方世爻沒喝完的茶，已經(jīng)涼了,。但她毫不在意,，就著方世爻用過的位置一飲而盡,。

　　唐鳶呼呼地倒著氣，過了許久才緩過勁兒來,，腦子里逐漸清明,，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處境。

　　她從床下摸出幾張紙,，上面彎彎曲曲是幾個符號,，直線曲線，以及一些毫無意義的文字,。這是她之前梳理的劇情走向圖,。這些文字圖案就像大綱一樣，幫助她記憶,、理順當(dāng)下發(fā)生過以及將來會發(fā)生的事情,，是她這個作者的安身之本。這幾張紙,，她故意記得毫無章法,，就是怕被方世爻或是其他人拿到以后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但昨日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抽屜遭人動過,，于是現(xiàn)在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一字一句，一筆一劃地看著這幾張紙,，仔仔細(xì)細(xì),，一字不落地將它們印在腦子里，甚至每一條線,，每一個標(biāo)記的位置都不能相差分毫,。

　　以往的她總是堅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但現(xiàn)如今,，她進(jìn)退維谷，左支右絀,，有些事不想做,，但不得不做。

　　她將最后一個字刻進(jìn)腦海里,，然后緩緩閉上了眼睛,。黑暗中，一副巨大的地圖在她面前徐徐展開,。每一個人,，每一條線，每一件事,，每一次轉(zhuǎn)折,；不論是發(fā)生過的還是未發(fā)生的,，不管是出場了的還是沒有出場的，全部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鋪展在了她的眼前,。這是一本書的脈絡(luò)，也是一個世界的走向,。

　　然后,，她拿起這幾張紙，一張一張細(xì)細(xì)撕碎,，緊接著,，毫不猶豫地吞進(jìn)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