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由韁
方世爻回府時天還不算晚,,他坐在馬車上想著安陽說的話,想著她對唐鳶的維護(hù),,還想著她頭上戴著的那根木簪子。
進(jìn)了門,,迎面就遇上了香兒,,他詫異,以往這個時候,,她都是守在唐鳶身邊的,,香兒見他回來了,,行了個禮,說唐鳶已經(jīng)睡下了,,言外之意是叫他回屋時動靜小一點(diǎn)兒,。
方世爻更詫異了,沒料到她會歇得這樣早,。香兒怕他心生不滿,,忙道唐鳶近幾日身體不舒服,日日歇得都早,,只是這一回方世爻回得比平日早,,正好碰上了。
“許是那日抓人回來時,,在外邊兒凍著了,,一直都沒什么精神,讓她吃藥也不肯,,說不礙事,。”香兒說道,。方世爻想起了安陽的話,,“她為了替你抓這幾個人冒著險受著傷,還中了毒”,,長風(fēng)也中了毒,,他那樣強(qiáng)壯的身體,還硬是在床上躺了一遭,,可見這毒有多折騰人,。可唐鳶為何要隱瞞自己中毒一事呢,?安陽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朝臥房走,,心里裝著事兒,,腳下還顧及著動靜,一時沒注意到長風(fēng)在候著自己,。
“殿下,,咱們的人都挑好了,你說這事兒要不要告訴娘娘……”他也受了香兒的囑咐,,壓低了嗓子,,方世爻差一點(diǎn)兒沒聽清。
“再說吧,,”他道,,原本經(jīng)了趙守成和安陽一事,他是打算去找唐鳶的,可又著實(shí)擔(dān)心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明日再考慮這件事,。”
長風(fēng)疑惑,,說好今晚給他答復(fù)的,,怎的又變卦了,又聽方世爻道:“上次你中了毒回來時,,大夫開得藥還剩不剩,,剩的話叫人備下,先別丟,?!?p> 長風(fēng)更迷惑了,不知他又在做什么打算,。
馬上入冬了,,喘息間能呵出白霧,看得人心里暖,。進(jìn)了屋,,床幃垂著,他照例湊近火爐邊暖身體,,卻在桌子上看見了一張紙,,上面畫滿了些奇奇怪怪的符號,筆跡龍飛鳳舞,,既不端正,,也不秀氣,不像是唐鳶的筆跡,,卻沒有第二人選,。
他端詳了一會兒,看不出什么東西來,,心里揣著疑惑,,又放回了桌子上,給拿了一枚章壓了起來,,只當(dāng)是她閑來無聊時的亂涂亂畫,。
他沒去掀那簾子,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睡著還是醒著,,換好衣服之后就坐在桌子后面看起了書,,不多時就聽見了里面?zhèn)鞒鰜硖气S的聲音:“你在做什么?”
他便知道從自己進(jìn)來到現(xiàn)在,,她一直都在聽著,,答道:“看一會兒書,。”
“看的什么書,?”唐鳶無話找話,,聲音輕輕的,像是怕驚醒了這夜,,“怎么不在書房看,?”
“六韜,”方世爻答,,“這里暖和些,。”
“兵書啊,?!碧气S的聲音叫那簾子擋了些許,飄飄忽忽的,,聽不太真切,。
方世爻本沒打算看書的,但不知怎地就坐了下來,,半天未翻頁,,捧著書本犯著癔癥,不知該怎么去見簾后的人,。
房內(nèi)片刻寂靜,。唐鳶坐起了身,簾內(nèi)傳出了窸窣聲,,方世爻以為她要出來,,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并沒有,兩人就這樣隔著厚厚的帷幔,,互相猜測著對方的心思,。
唐鳶坐在床上,抱著膝,,透過帷帳的縫隙想看,。帷帳厚,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別說人影,,連一絲亮光都透不進(jìn)來,,她近來睡眠不好,,特意叫人換上的,眼下卻成了遮她視線的障礙,。
外面亮著,,里面黑著,,就像兩個世界。方世爻鄰著燈火,,噼啪的爆燭聲清晰可聞,,唐鳶聽不見,只能聽到自己沉重而緩慢的呼吸聲,,里面的時間都變得遲緩濃稠,,流不動了。
她坐著,,安靜地像座石像,。
方世爻放下書,拿著長柄圓勺把燭芯按在蠟油里,,按熄了,,寬大的桌子一邊擱著他的書冊,一邊擱著唐鳶的雜卷堆,,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井水不犯河水。
他忽然覺得熱,,不是叫爐火烤得熱,,是從內(nèi)里燒起來的熱。
他問:“你為何總想淌進(jìn)渾水里,?”
唐鳶叫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問題弄得清醒了頭緒,,為何總想淌渾水?她不覺得那是渾水,,她是旱逢甘霖,,一丁點(diǎn)兒的情節(jié)都想要親手去寫,她是掉進(jìn)這里的外來客,,知道的越多恐懼就越少,。
唐鳶回答:“為了安心?!?p> 方世爻不明白她的意思,,卻能感受到她的情緒。他以為她是怕自己防著她,,排斥她,,想要多出一分力,告訴他,,她是個有用的,,是個不會害他的。方世爻信她,,卻不明白為何會信了她,。
他久不出聲,,唐鳶就當(dāng)他還在聽,繼續(xù)說:“你知道火車嗎,?”說完不等他回答,,接著道,“火車想跑起來,,得有軌,,鋪在地上,長長的一條,,那車就沿著軌走,,很快,比這里所有的馬車跑的都快,?!?p> “但它必須得在軌上,出了這軌就容易翻,,就會出事兒,,”她語氣平靜,說著些不著頭腦的話,,“我在這兒的日子就像輛火車,,我想讓它沿著軌走,快點(diǎn)兒走,,可我怕他脫了軌,。”
“我怕我一不注意,,就出了事兒,。”
這一番話說的沒頭沒腦,,方世爻聽不懂,,唐鳶也知道他聽不懂,她心知沒有任何人能聽懂,,因此才敢放肆地將心里的話說出來,,在這個凝固了的夜里。
方世爻沉吟片刻:“我未曾見過你所說的火車,,可我知曉,,哪一種車想要跑起來,都需有人掌舵,,你若是想做這個舵手,,我依你。”
唐鳶問:“你如何依我,?”
方世爻回她:“我愿讓你同我一起涉這個險,?!?p> 唐鳶不知他這話的深淺:“若是我控制不住這輛車了呢,?”
方世爻心里有話,對著唐鳶卻不知該怎么說出口,,手心里捻著節(jié)紙片,,有了一瞬的停頓。唐鳶本以為他會把韁繩接過去,,誰知他尋思了片刻卻道:“那你便走慢一點(diǎn),,我會等你?!?p> 唐鳶隔著簾子瞧著他,,循著聲音找見了他坐著的位置,目光幽深,,摻著亮,,心里攪動風(fēng)云,透過簾子看見了那人的模樣,。
方世爻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擱著帷帳同她四目而對,里面漆沉,,外頭昏暗,,只剩下一盞燭火葳蕤,他仍覺得太亮,。
熄了燈,,一轉(zhuǎn)頭,那簾子倏地掀了開,,落地一雙瑩白的玉足,,里面的人長發(fā)微亂,就這么向他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