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渚是爬上來的。
定坊廟在白壺山的東南方,,仙學通往白壺山的道路接在西邊山腳,。如果韋渚往道路上去,,只怕遇見上山的大隊伍,,被人認出來,詢問他“怎么從山里過來呢,?”那就太難解釋了,。于是他從峭壁一側上山,走了一條小路,。這條小路只一路蜿蜒到半山腰,,斷在白巖山壁前面,韋渚便五指做鋼爪,,像壁虎一樣生生爬上了方臺,。
他在方臺的玉石欄桿下靜候許久,想待機跳上臺中,,然而那不遠樹下的黃衫少女東張西望的,,遲遲不走,韋渚唯恐她發(fā)現(xiàn)自己,,便掛在那欄桿下等著,。終于幾個男學生圍過來與她說話后,她與另一女學生往遠處去,,韋渚找到機會,,終于翻身上來找了個大寬石頭坐著歇息了許久。
這一處正好能遠遠望見定坊廟,,雖然距離很遠,,不能看清其一靜一動,但是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鹿凌駒一個火管打出火來,自己也能馬上看到,。韋渚心想:好極了,,我在這里坐著,沒人能注意到我,,到時講學時也牢牢占住這個地方,,一有機會就開溜!
心中正擬著計劃時,,忽然后背被輕輕一戳,。韋渚心在山下,沒有防備,,便一下子被驚起,,下意識地反手一抄,猛地回身,,一個豎掌已經藏在腰旁,,暗暗運勁,。然而他那抄起的左手抓住了某物,纖柔細膩,,軟若無骨,,正眼一瞧,不禁愣了,。眼前是一個容顏俏美的少女,,正是剛剛那個樹下站了好久的黃衫女子,也瞪大了眼睛望著自己,,韋渚再一看,,她的手向前伸出,竟然已經被自己牢牢攥住了,。
倪小遙沖上前來,,急打了幾下韋渚的手,叫道:“你干什么,?豈可這樣隨隨便便摸女孩子的手,?!”
那愣住的二人這才醒悟,,黎衾雪急忙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而韋渚倒退一步,連連拱手謝道:“抱歉,!失禮,!”
黎衾雪自然是有羞意的,但是憋了一陣,,嘴里只說道:“好,、好快的反應速度!”
倪小遙一敲她腦袋,,站前一步向韋渚問道:“不知韋公子修的是哪一派的術式,?這身功夫好輕盈,我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術式,,不知道能不能請韋公子賜教,?”
韋渚素來心思都不在仙學里面,也因為自己自小悟了大元神術入行的道,,真正在仙學里面學習的時間很少,,因此只知道仙學中有幾個先生,卻實在不認得這學生群體中的風流人物,,也向來沒有交集?,F(xiàn)在聽得倪小遙一口一個“韋公子”,自己先懵了,也不知道眼前這兩個漂亮姑娘是哪個先生座下的弟子,。是這黃衫少女多少有些眼熟,,便多看了幾眼,終于煥然大悟,,原來是那切磋大會時,,與自己對上陣的女孩。
說起那切磋大會,,其實韋渚并沒有參與的意愿,,事實上仙學也沒有明文規(guī)定學生一定要參與切磋。那時一個叫做莘先生的先生找上他,,要他參與打一場,,只要打了,莘先生就許諾他接下來的切磋大會不會再找他參與了,。無奈韋渚只好答應,,然而莘先生還附加了一個要求:不許輸?shù)锰珣K,否則依然要被繼續(xù)抓上去“歷練”,。于是韋渚也不管那對手是誰,,只見得是個女孩,不知是黎衾雪,,便頗為認真地攻防,。韋渚明白如果自己勝了,必會源源不斷地有人來挑戰(zhàn),,因此到最后總留一手,,讓那少女順順利利地贏下切磋。
可那少女是黎衾雪,。如果韋渚不想惹麻煩,,希望扮做普通人一樣的話,不僅要敗,,而且要敗得很徹底,。韋渚在莘先生的壓力下,原本想要一個有尊嚴的敗局,。殊不知尊嚴不是自己給的,而應該是黎衾雪給的,。韋渚自己留下的尊嚴,,在黎衾雪看來,恰恰就是恥辱,。她絕不會接受別人送給她的勝利,。
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韋渚不認識黎衾雪。
因此韋渚客客氣氣地道:“你抬舉我了,還未請教,?”
倪小遙道:“我叫倪小遙,,師從汪先生,咱們是同期,?!?p> 韋渚隨即轉向黎衾雪,剛要開口問,,倪小遙就一把將她拉向自己,,睜大了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黎,、衾,、雪!她是黎衾雪,,你不認識她么,?”神情滿是不可思議。
仙學中沒有人不認識黎衾雪,,韋渚也不例外,。他當然也聽過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卻沒將人對上號,。因此一聽眼前這個人就是黎衾雪時,,韋渚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完了,,此人是狀元候選,,我居然還自作聰明讓了兩手,這可麻煩了,。再看黎衾雪的樣子,,正是滿眼熱切,摩拳擦掌,。韋渚叫了聲“久仰”,,側過頭去,又是一驚,。原來一眾學生也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自己這邊,,不知不覺自己竟突然成了焦點。
黎衾雪笑道:“上次的比試我們沒打出個結果來,,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可否與我再過過招?”
韋渚道:“上次不過是僥幸撐了幾個回合,,真拿出本事打的話,,我可是萬萬敵不過的,。”
黎衾雪笑道:“你說謊,!”說罷悄悄捻指彈出五六下,,凝出圍棋子大小的冰晶暗器,就往韋渚面門打去,。
本來韋渚料想自己已躲不開與黎衾雪一戰(zhàn),,不如再做做樣子,賣幾個破綻,,讓她心滿意足地離去便是,。然而正當他思索對策時,黎衾雪竟冷不防地偷襲自己,。大元神與體相合,,使得韋渚的感知反應極強,一遇危險便自行周轉起來,。于是韋渚幾乎是同時動作,,想也不想就側身躲過,左邊一拂手將冰晶暗器盡數(shù)擊去,,右邊用肘散去黎衾雪揮出暗器時跟出的濁氣,。
黎衾雪見狀眼前一亮,隨即將倪小遙輕輕推開,,生怕她誤受了沖撞,,自己踏前一步,貼近韋渚,,暗掌連連拍出,,輔之以爆亂清氣。這是黎衾雪思索幾日,,新創(chuàng)出來的一個術式,,其施術動作小而不易察覺,每一掌出風的威力雖然不大,,但是掌掌連環(huán),,每出一風的推力又使自己的掌收回,迅速連貫,。但因這一招最多只作用在三尺之內,,主流的術師恐怕都會瞧不上,然而對上韋渚這種善于近身的,,要的卻是快和多,,方能在近身的情況下致勝。只要將韋渚推離,,黎衾雪相信自己便可以輕松戰(zhàn)勝他,。
韋渚心中一凜,看出黎衾雪所發(fā)的不是術師的尋常招式,,也明白如今只怕是無法裝糊涂過去了,,便也放開了心神,任由自己體內的大元神在經脈間激涌,,剎那間黎衾雪的動作在韋渚的眼中便被分解得招招明了,,式式清晰。黎衾雪擊出一掌,,韋渚便迎上一掌,,黎衾雪爆出清氣,韋渚便以柔力吞去,。如此短短時間內交手數(shù)十招,,沒有一招能碰上韋渚身體的。
只是韋渚也不反制,。黎衾雪出招無果,,見對方只行化解之道,便試著前進加勁,。然而黎衾雪進一寸,,韋渚就退一寸,黎衾雪歪一點,,韋渚也歪一點,,刻意保持著距離,教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抽身出來時,已經頗有些騎虎難下之意了,。韋渚出掌游刃有余,,黎衾雪掌掌像拍入棉花里面,漸漸手勁也松,。她明白自己已算是敗了,,便打算開口認輸,忽然只見眼前韋渚猛地向后一撤,,自己被輕推出去,,向后站住。
再看時,,一個怒氣沖沖的男學生一手掰下韋渚的手腕,,一手抓起韋渚的衣領,罵道:“狗東西,!手腳不干不凈的,,也敢來糾纏衾雪么,?!”說罷空出手來,,就要揍他,。
原來他們站在角落,黎衾雪背向方臺,,為了試探韋渚貼身上前,,在身后眾人看來二人就像在拉拉扯扯,看得一眾愛慕黎衾雪的男學生醋意橫生,,終于有沉不住氣的便沖上來找韋渚算賬了,。
韋渚無奈,眼見得那人拳頭就要砸在自己臉上,,只得一指貫出,,點他麻穴,輕松脫身出來,,擺手道:“你誤會了,!”然而那人哪里肯信?要沖前兩步抓他,,卻腿腳一軟,,險些跪下。
倪小遙急忙推開那人,,道:“你這人好奇怪,,干嘛突然撞過來?,!”原來那男學生沖過來時,,覺得倪小遙在旁邊看著不加阻攔,又擋著路,,竟將她一撥,,讓她好一頓踉蹌才站住身子。
那男學生怒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見著衾雪被他輕薄無禮,,竟然只現(xiàn)在旁邊看戲。呸,!”
黎衾雪只覺得莫名其妙,,道:“你胡說什么?分明是我先……”話沒說完,,就聽得“鐺鐺鐺”三響鐘聲回蕩,,四周學生的紛鬧喧嘩陡然寂靜。遠遠地最上方的朝丙樓飄下七八個身穿仙家青灰色衣裳的先生,,樓下大門亦走出一眾先生來,。
一個青衣先生走上中央,,朗聲說道:“辰時到。諸位弟子速速歸位,,不許再走動,。”其聲悠揚,,響徹山間,其修為之深厚可見一斑,。眾學生一聽此聲,,便不敢再多言,皆乖乖服從聽令,。
唯有那個沖過來抓韋渚的男學生,,聽黎衾雪講到一半,說什么“明明是我先”后,,產生了無限遐想,,腦袋一空,真以為這二人有了什么事,,便發(fā)瘋似地求問黎衾雪,,面孔扭曲,眼神哀怨,。然而黎衾雪自不敢理他,,因為仙學的規(guī)矩就是,開言講學響了鐘聲之后,,就不得再多說一句話,,只得閉了嘴,就近的位子盤坐下來,,倪小遙與韋渚也都找了位子席地而坐,。
那青衣先生見那男學生仍然吵鬧,威目視之,,那男學生權當他不在,,自顧著去與黎衾雪說話。青衣先生喝道:“梁紅松,,擾亂紀律,,喧嘩無度,罰禁言,,面壁,!”
話音剛落,便有兩個年輕的褐衣先生飛落那叫做梁紅松的男學生身邊,,一人口中念咒,,將手拍他喉嚨,,瞬間啞然無聲,兩人一齊架起他,,卷起風來,,直往山背去了。
這是幾年來第一例被抓去面壁的學生,。韋渚先前不知,,今日一見這景象,哪里還敢偷偷溜走,?只得端坐聽那幾個先生講學,,然而終究無聊,便合上眼睛,,腦海里默背出那定紡廟密道里面的符咒,,繼續(xù)苦苦思索起來。
第一講的先生是汪先生,,即是倪小遙一干人等的師父,,主掌“械”門術種的女先生。她講學兩個時辰,,卻只講經學,,內容枯燥無味。時值那太陽東升,,本來日光照遍整個白壺山,,忽然上午過半時刮風,吹了大片云層過來,,一時晴一時陰,,到接近中午時分,整個白壺山都暗下來了,。于是涼風陣陣,,天空積陰,加上先生在朝丙樓前講學,,引經據(jù)典時常常連篇累牘地誦讀,,使得眾學生昏昏欲睡,真正聽講的倒是少數(shù)了,。
當汪先生在講學時,,其他先生們都留在朝丙樓中,有的在樓頂坐觀風景,,有的抽空到靜室中獨自打坐修行,,有的便聚在窗前,一邊觀看那些學生,一邊交談,。交談的先生中有一穿青袍的,,鶴發(fā)童顏,白須垂胸,,卻精神矍鑠,,看向樓下方臺一片片的學生時眼中神采奕奕。他便是莘先生,。莘先生有一副眼鏡,,沒有眼鏡腿,銀框墨綠圓鏡片,,他將眼鏡放置在眼前,,元神從指尖流淌在眼鏡上,鏡片便隨之變色,。但這變色不是變得清晰,而是變得更加渾濁,,然而在莘先生的眼里,,眼前的學生們都變成了一簇簇光。
這是莘先生的仙器,,可以看到被元神捕獲的“博”的流動,。那些星光有強有弱,也就代表著元神主人元神的強弱,。而每一片的光芒中,,又有幾個尤其耀眼。莘先生便憑此找到那些優(yōu)秀的學生,。
莘先生笑道:“我這一年的學生里面,,還是屬黎衾雪為最上啊,!”按照仙學的規(guī)矩,,每一年的新學生入門時,都會拜一個上師父,,每一年由不同的先生擔任,,往往都是德高望重、修行精深者,。拜完上師父之后,,才是因材施教,每個學生需再拜一個授業(yè)師父,。而莘先生就是黎衾雪一期所有學生的上師父,。
身邊一個先生笑道:“黎衾雪不僅是您那一期的明星,如今已經比上一期的大多數(shù)弟子要強上許多了,,明年我們仙學又能出一翹楚,。只是這顆明星太過耀眼,,把其他人都襯托得黯淡無光了?!?p> 莘先生笑道:“實際上還有一個孩子,,我本來很看好他,他的元神運轉及其穩(wěn)定,,簡潔有力,,效率很高,資質應該不比黎衾雪差,,但不知為何卻不把心思放進正道上來,。”
另一先生笑說道“您說的是韋渚吧,?驛郵司韋大人的兒子,,最近又犯事兒了,坑了他爹不少錢,?!?p> 又一先生插科打諢道:“韋總司家里不缺錢。不過他家三公子每犯一次事兒,,就有一筆銀子進了大先生的口袋,。那我倒是希望他多犯點事兒?!睅孜幌壬阋积R哈哈大笑,。
莘先生聽得這番話,也不做評論,,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畢竟是我仙學的學生,我們本應當盡人師之責,,將他引到正道上來的,。”
另一先生道:“莘先生說的是,。不過韋總司家的孩子,,以后勢必做官從政,修行上的功夫再好,,也比不上畢業(yè)之后上面大人的一句話,。這等家庭的孩子,以后不事仙道的,,莘先生不必太過糾結,。”
“也罷?!陛废壬c頭,,只是語氣中不乏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