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周六傍晚,,母親在廚房搗鼓著晚飯,,我百般聊賴看著電視,無所事事,。
煙霧繚繞中,,母親的聲音朦朦朧朧傳來:“你明天回鄉(xiāng)下一趟,,奶奶家隔壁的阿公車禍死了?!?p> 我仔細想了想,,哪個阿公?沒等我問,母親咳嗽了兩聲,,漫不經(jīng)心繼續(xù)說:“明天去抬一下我們家的花籃,,吃頓酒席。有錢拿的,,你自己收著,。”
說到這份上,,我也沒心思問是哪個阿公了,,敷衍嗯上兩聲,心里思索著明天穿什么?發(fā)小會不會也去?一來一回間,,到夢了周公也沒問到底是哪個阿公,。
真記不清是哪月哪日的事情了,只記得那天熱得很,,我同發(fā)小躲在黑棚子下面談天,。手上把玩著一會兒要扎在手臂上的白毛巾,聊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一句:“今天出殯的,,是哪個阿公啊?”
“你不知道?是我家后面的那個阿公啊?!?p> 這下我才略有些驚訝了:“……去年見他身子骨硬朗的很,,怎的……?”
“是去接他那個寶貝孫女。你不知道?現(xiàn)在都在說這事兒呢?!?p> 我望望不遠處,,一群人或站或坐地圍著磕了一地瓜子殼,聊的熱火朝天,?!拔矣浀茫⒐膬鹤右彩墙铀菍O女的路上出了車禍的?”
“是了,,現(xiàn)在都說……嗨,,說這做什么?走吧,我們?nèi)ド现??!?p>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群閑磕牙的都在說些什么垃圾話,。只是可憐那個小孫女了,,說來只比我小一歲,是個很天真的孩子,,自小阿公帶著的,。小時倒也同我算半個玩伴,有些交情,,只是漸漸的也淡了。
客廳設(shè)了靈堂,,左右跪著阿公兒媳婦和兒媳婦的新丈夫,,都受了阿公多年照拂,算的半個兒子女兒,,此時都哭成了淚人兒,,紅通通一片眼眶??蘼曊嬲嬲鹛斓氖前⒐睦习閮?,平素是個頗有些刻薄的老太太,總愛背后嚼舌根的,,此時見了她哭著要撞館,,也并不懷什么憐惜。
老太太全沒了平日的威風,,一身白色喪服,,一夜間老了二十來歲似的,平添了許多皺紋,,叫人想到揉皺了的棉床單,,需得用上熨斗好好熨上幾回方能平整一些。棉床單凌亂著灰白頭發(fā),淚像是流不完似的淌,,透著一股潦倒的死氣,,叫人心下驚恐。我嘆口氣,,徑自去上香,。
卻聽的響亮幾聲皮鞋踏地聲兒,大剌剌走來一個人,。頭發(fā)梳的油光水滑,,西裝筆挺,一張笑臉強扭出悲痛的樣子,,胡茬像是剃的整整齊齊,,卻漏了鬢角一片。偏他還很為這幅扮相自鳴得意似的,,不免叫人發(fā)笑,。
“我說師母啊,哭的這么傷心作甚?老師年紀大了,,與其日后整天病懨懨的到死,,倒不如……”
老太太受了刺激,哭的更響,,似要把房頂掀翻了不可,。只是淚干涸在臉頰上,雷聲大雨點小,,蒼老的臉扭曲得有些猙獰了,。
胡茬自知失言,忙改口:“這也是上天要收老師去,,哭也沒甚做用不是?想來是佛祖要老師去陪他解悶兒的,,是天大的好事!我今個兒把喪事辦的體體面面的,他老人家在天有靈,,也不愿見您傷心不是?”
老太太不說話了,,連打幾個哭嗝,仍自小聲啜泣,。兒媳婦自顧自的垂淚,,她丈夫攥緊了拳頭,瞪著紅眼眶直直盯著那人,,叫人不由得膽寒,。
那人討了個沒臉,尷尬摸摸下巴,,打了兩個哈哈,,轉(zhuǎn)身出去了,。我與發(fā)小幾乎與那人前后腳的出門。幾乎身子都沒半轉(zhuǎn)出門,,他就換上了春風得意的笑臉,,往人群中笑鬧去了。
院前擺了七八桌酒席,,一水兒的大圓桌紅塑料桌布,,涼菜八盤早上齊了,閑磕牙的磕了大堆大堆的瓜子殼,,一桌一地的都是,。到處都是歡聲笑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娶新媳婦兒,,抑或是喬遷新居的喜事,。
后廚遠遠的傳來吵鬧聲,熱氣蒸騰著,,花籃凌亂的靠在墻角,,人人臂上的白毛巾都只松松垮垮的系著,有些還隨手取下甩著玩鬧或遮陽,。我聽了會兒他們談天說地,,講到菜價股票生意工作還有雞毛蒜皮的八卦小事,卻沒聽到哪怕一次阿公的姓名,,都是仿佛極哀切地嘆一聲,,便說起自己的事情了。他們會不會連阿公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我這樣想著,,腦海里忽的浮現(xiàn)出堂前那三人各異的哀切面容,默默地系緊了臂上的白毛巾,,不發(fā)一言,“只覺得他們吵鬧,?!?p> 發(fā)小很快上完了香,笑著向我走來,。我同發(fā)小并肩走,,一路說著小話。
“你說這人好不好笑?死了人辦葬禮,,他非得說是喜事,。”
“嚇,,你不知道吧,,對他來說倒真是喜事,。”
“怎么說?剛才聽爺爺講,,他不是阿公最得意的學生嗎,?”
“這人現(xiàn)是專辦紅白喜事的,一手承辦了阿公的葬禮,。這一破花籃就要千把塊錢,,待會酒席更是四千一桌,誰知道他扣了多少油水?”
“哦?那我倒是要嘗嘗四千一桌的酒席是什么天仙滋味,?!?p>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