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而罵,?”不等二愣子起身回話,,白老夫子仿佛隨意,,又仿佛有意,淡淡地問了一句,。顯然,,白老夫子對早上巷子中二愣子罵和尚一事頗有興趣。
“無因,,不喜,。”這話直接,,沒有原因,,純粹不喜歡,不喜便是原因,。
“為何不喜,?”白老夫子拈須追問。
“不喜何須緣由,?不喜就是不喜,。”二愣子瞪圓了豬肚眼,。
“哈哈,,好一個不喜就是不喜,哈哈…”白老夫子大笑,,倒背雙手,,揚長而去。
二愣子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二愣子懶得去思考白老夫子莫名其妙的大笑,。坐在知味學(xué)堂后院臨湖石頭上,二愣子怔怔眺望空闊平靜的牧羊湖,。
湖心有島,,島在水汽云霧中,此島名曰坎兒島,。
坎兒島因何取名,?不詳??矁簫u上有何物什,?不詳??矁簫u上到底有沒有住著仙人,?不詳。以二愣子降生以來,,從未親眼見過仙人,,故而坎兒島大抵是沒有居住仙人的。但故老相傳,,坎兒島飛仙亭的確有修道大能飛升,,這是不爭的事實,。
正因如此,二愣子對坎兒島充滿了向往,,從小埋下的憧憬就像一粒種子頑強生根,。
“我要飛升,我要成為仙人,!”二愣子握緊拳頭,,整個心房忽地一顫,二愣子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我為什么要做仙人,?
這問題對于十二歲的二愣子實在難以獲得一個完整的答案,。于是二愣子開始妥協(xié),妥協(xié)不是屈服,,他瞇著眼眺望湖水中若隱若現(xiàn)的一抹沉重的顏色,,他真的很想上那個島,坎兒島,。
只是,,沒人上過坎兒島。沒人,,這是事實,。
二愣子不嘆氣,就這樣傻呆呆地坐著,,要和湖邊的石頭一起凝固,,然后融化。
“心歌…”大學(xué)姐白玉葭低緩的喊聲像輕柔的湖風(fēng),。二愣子第一遍沒聽到,,直到白玉葭走到他身側(cè),提高了嗓門,,二愣子才被那一亢嘹亮的聲音驚動,。
“大學(xué)姐?!倍蹲記]有起身,,只是微感詫異。
自那日和牛五牛六打架后,,二愣子著實為知味學(xué)堂長臉,,大學(xué)姐白玉葭對二愣子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觀,。
白玉葭就著二愣子身邊坐下,,她比二愣子大,個頭也比二愣子高,,兩人并排而作,,倒像是一對姐弟,,沐著春光,觴著湖風(fēng),,從背后望去,,確是一幅春日畫圖。
“心歌,,其實你真不…”白玉葭似乎在措辭,。
“我不傻,就是愣,,所以你們都叫我二愣子,。”二愣子搶著把白玉葭的話說出,。
白玉葭似乎料到二愣子會這么說,,也不看他,只將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投向湖心,。
“你說坎兒島會不會真有仙人,?”
“沒有吧?!?p> “有還是沒有,?”
“誰知道呢?總須要上島看看才曉得,?!倍蹲诱0椭[吊的眼睛。
“如果真有仙人就好了,,唉…”白玉葭幽幽嘆口氣,。
“大學(xué)姐,你好像有心事,?”
“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你可不要說出去?!卑子褫缯Z氣冷冽,,神態(tài)也嚴(yán)肅起來。
“哦,?!倍蹲硬幌衲切┌素缘耐瑢W(xué),并沒有將臉轉(zhuǎn)向白玉葭,。
“我和爹爹原本住在大景城,,爹爹做很大的官。”白玉葭壓低聲音,,這秘密一旦說出口,,她的收緊壓抑的心仿佛一下子放松了,就像開閘的洪水,,一瀉千里,。
“我小時候住在很大的房子里,家里有兩個丫鬟侍候,。老管家人很好,,總是變戲法買些好吃好玩的東西。我娘去的早,,爹爹又未續(xù)弦,,所以爹爹寵著我,只要我想要的,,爹爹總是能滿足我,。后來在我九歲時,那天下著雨,,爹爹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把桌子都掀翻了,我嚇著躲在老管家的背后…到晌午時,,天空突然打起驚雷,,爹爹就在雷聲中發(fā)呆。后來雷停了,,爹爹也不發(fā)脾氣了,,讓老管家和丫鬟都離開了家門。雨還在下,,一直下,,爹爹帶著我坐進(jìn)馬車,馬車就在雨中一直走,,一直走,,后來呀,馬車就走進(jìn)了棗子坡,?!?p> 白玉葭吐出一口長氣,好像把這五六年來憋在胸中的濁氣全都吐了出去,。
“哦,。”二愣子表情沒有太多變化,,事實心中已是駭然不已,。大景城,,那可是大京帝國的京城,白老夫子原來是大景城的大官,,這秘密著實有些驚人,??勺鲞^京城大官的白老夫子和現(xiàn)在的知味學(xué)堂先生怎么也不搭調(diào)啊,。
“直到后來我慢慢長大,有一天知味學(xué)堂來了幾個人,,那些人好兇,,跟爹爹一直爭吵,從屋內(nèi)一直吵到外面,。爹爹不準(zhǔn)我出門,,我也不敢出門看。后來他們爭吵的聲音消失了,,爹爹也消失了,。再后來,爹爹回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看起來十分疲憊頹唐,,衣服上滿是泥土。我知道爹爹受了很大的委屈,,可他又打不過那些人,。唉,心歌,,如果坎兒島真有仙人,,我只想仙人幫幫爹爹,趕走那些惡人,?!?p> 二愣子再次震驚,這回的秘密可不再是無聊的八卦,,他終于側(cè)過身子,,看著白玉葭。
“心歌,,不知為什么,,我就想和你說說心里話,說出來了就輕松了好多,?!卑子褫缥⑽⑤p笑,恢復(fù)了大學(xué)姐的神采,。
“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卑子褫缯酒鹕恚率?,“記得哦,,這可是我的秘密,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是你的秘密,。”
“哦,,記住吶,。”二愣子沖白玉葭點頭,。他忽然覺得有一種壓力,,有一種責(zé)任,這壓力這責(zé)任是白玉葭帶給他的,,同時也是他默然接受的,。
“餓了吧,這是兩塊煎餅,,給你,。”白玉葭遞去用紙包裹的煎餅,。
二愣子接過煎餅,。白玉葭又說道:“哪天你真見著仙人,可一定幫我實現(xiàn)那個愿望,?!?p> 二愣子終究是沒有登上坎兒島,連眼光都沒登上,。他悶悶不樂回到張嬸家,,這里也是他的家。
月光從東山上漏下來,,靜如柔水,,水中藻荇交橫,卻是屋內(nèi)屋外的樹枝風(fēng)影,。
二愣子劈完了一大堆柴,,月光鋪在高高低低的木柴上,明暗斑駁,。他的心就跟那曲折的月光一樣,,沒由來地一陣酸痛。
“張嬸,,柴劈好啦,?!倍蹲記_屋內(nèi)喊了一聲。寂靜的老屋寂靜地沉默,,一股斜風(fēng)吹過,,地上的月光就開始晃動,像起了一圈圈漣漪,,混亂了畫面,。
“張嬸,我去劉大叔鐵匠鋪了,?!倍蹲舆@次聲音低了許多,,很輕,,跟風(fēng)一樣。
鐵匠鋪子里的爐火早就熄滅了,,二愣子也沒生火,,大鐵錘打著生鐵,掌心一陣一陣發(fā)麻,??啥蹲铀坪鯖]有感覺,就像劉大叔還在身邊,,蹲在門檻上,,有一搭沒一搭吸巴著旱煙。
鏘鏘丁丁的打鐵聲在夜里異常的清晰,,就像月亮的腳掌,,一步一步踩在棗子坡上。
“劉大叔,,打好啦,。”二愣子輕輕吐出幾個詞,,音調(diào)已經(jīng)調(diào)到很小,、很低。
他環(huán)顧四周,,鐵匠鋪四壁光徒,,二愣子直接走到火爐旁,一伸手,,從爐壁掏出一把碎銀,,點了點,四兩五錢,。
“劉大叔,,謝謝啦,。”
二愣子將銀子放進(jìn)懷中,,拍拍黢黑的手掌,,沖門檻說道:“我去看胡老爹,你沒事少抽煙,,那東西抽多了不好,。”
籬笆墻下,,竹躺椅還在,,沐著月光,安安靜靜地靜默著,。
“老爹,,這是剛沏好的新茶,寒食節(jié)的春茶最香吶,?!倍蹲訉⒁粔?zé)岵璺旁谔梢闻赃叄澳懵妊?,別嗆著啦,,沒人跟你搶。我去后山,?!?p> 后山豬圈,滿眼空闊,。往日那些遍地撒歡的大豬好像都跟著胡老爹走了一般,,連豬毛都沒有一根。
二愣子提著殺豬刀愣愣地佇立,,月光輕一層重一層涂在他臉上,,那臉色就極為難看,幸虧是在后山豬圈,,若是讓人瞧見,,還以為是夜叉降臨。
一滴水落在臉上,,有些冷,,那是夜風(fēng)帶來的露水。然后,,二愣子開始游動,,像一條金槍魚破進(jìn)夜色里。
刀光冷冽,,若一道冰冷的箭光,,在后山上迸射,。月光照在刀尖上,像一點寒星幽幽閃爍,。
夜涼如水,,夜風(fēng)如怨如泣,二愣子最后收刀,,整個人的心情開始從沉悶中舒緩,。
“老爹,下次我給你沖壺云霧黃荊茶,?!?p> 云霧黃荊茶長在大幕山高峰上,終年云霧繚繞,,也只有上山采藥的秦藥老頭偶爾采摘幾把,。
二愣子摸摸懷中的四兩五錢銀子,覺得從秦藥老頭手中購買一把云霧黃荊茶應(yīng)該是有信心的,。
月兒已經(jīng)走到了中天,,中天有一大塊云層,,月走進(jìn)云層里,,棗子坡陡然一黯,夜色就顯得朦朧飄渺了,。
棗子坡很靜,,除了惱人的春風(fēng)滑動樹枝的婆娑,就是野地里有氣無力的山蛙和一聲長一聲短吊嗓子的蟋蟀,。
倏倏,,倏倏。
不是風(fēng)聲,,不是野蛙,,不是蟋蟀,是夜行人的風(fēng)袂,。
二愣子耳朵極尖,,豬肚眼視力也極佳,透過層層夜色,,三條黑影夜鳥一般向棗子坡知味學(xué)堂方向投去,。
二愣子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他想起午間在知味學(xué)堂后園子里大學(xué)姐白玉葭的秘密,,難道這三個黑影跟那個秘密有關(guān),?
少年的心性本就好奇,雖然二愣子一點都不八卦,,可當(dāng)秘密真的擺在面前即將揭開時,,他還是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
踮著腳,二愣子一路小跑,,腳尖點在青石板上,,像小鹿的掌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