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夫子的吼聲還在棗子坡一條街上空飄蕩,,即便那吼聲有些強烈的穿透力和威懾力,,也阻止不了棗子坡人恭恭敬敬地喊一聲“鐵老大”,。
和三年前相比,,棗子坡給予鐵老大的氣氛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說不上清晰,,就是感覺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詭異,。比如一條街的人背著白老夫子,還是很親切地喊聲“鐵老大”,,只是這喊聲里少了些隨意,,多了些敬畏,。過去可不是這樣,無論是誰,,逮著就是隨意一聲“二愣子”,,也是親切,但又不是現(xiàn)在的親切,。
夜風中,,鐵老大獨自坐在高高的山丘上。從山丘俯瞰,,近處的棗子坡在夜風里浮動著棗花的淡淡香氣,,山坡下的一條街還有許多亮著的燈火,比如攀仙樓,,那是一條街最值得逗留的地方,。劉府只是沉靜,有些亮光,,但不招搖,。然后就是青衣巷里的知味學堂和云袖寺對峙,知味學堂掛著兩盞燈籠,,想必還是大學姐白玉葭掛上去的吧,;云袖寺沒掛燈籠,但香爐還閃著火頭,,蠟燭的光也還在夜里閃爍,。
這時夜空的星星次第出現(xiàn)了,,沒用多久,,滿天空都是星星,無數(shù)的星星亮起了無數(shù)的星燈,,那片天空中是否有一座廣闊的城鎮(zhèn),?城鎮(zhèn)中是否有無數(shù)的街道?不然,,為何要在夜里點亮那么多的星燈,。
少年原本是沒有愁滋味的,只是過去的二愣子再回到棗子坡時,,已經(jīng)成為了鐵老大,。那個無憂無慮的二愣子失去了,換回個狠勁十足的鐵老大,。對于棗子坡一條街來說,,不知是好事還是災難的開始。
山丘看起來平淡無奇,,卻暗藏陣法,。胡老爹過去教了鐵老大一些陣法,,起初鐵老大不甚懂得。直到某一天,,就像今晚,,當滿天繁星銀光四射時,這個藏著玄密陣法的山丘在鐵老大眼里居然一目了然,。哪里是陣眼,,哪里是陣勢,哪里是明處,,哪里是暗樁,,都被星光一一串聯(lián),像一幅動態(tài)地圖呈現(xiàn)在眼中,。
他就這么坐著,,山丘下斷了手腕的小強盜連同另三個強盜一起站著。小強盜并不怨恨鐵老大,,特別是已經(jīng)解去體內(nèi)“饕餮毒”,,他覺得自己又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過日子了,所以他很感恩鐵老大,。
小強盜其實年齡并不小,,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在蒼龍嶺時也是厲害角色,。之所以稱之為小強盜,,是因為他是蒼龍嶺年齡最小的,同時也是地位最低的,。過去在蒼龍嶺他最佩服入云龍,,現(xiàn)在在棗子坡他最佩服鐵老大。
“要是鐵老大能教我一點本事,,那該多好,!”這是小強盜最樸素的訴求。
夜星下,,鐵老大坐在高高的山頂上,,像一幀剪影,很酷,。似乎所有的星光都聚焦在鐵老大身上,,以至于山頂形成了一個光暈。雖然山是山丘,,并不巍峨,,但小強盜的心中充滿了神圣的崇拜。
忽然,他看見鐵老大在山頂向他招手,,小強盜一時遲疑,,立刻又是一陣眩暈,趕緊屁顛屁顛往上面跑,。幾個同伴見小強盜跑,,也跟著跑,他們確實看見鐵老大像個奇異的光束,。
但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無論小強盜他們怎么跑,明明鐵老大就在山頂上,,明明都可以看到鐵老大的微笑,,可就是差了那么一段距離跑到山頂。
這可真是邪乎,。小強盜他們跑了一會終于停了下來,,他們似乎漸漸明白了點什么,驚訝地瞪大眼睛,,任由汗水從額頭滾落,。
“你們想明白了?”忽然,,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四個人已經(jīng)到了山頂,鐵老大正現(xiàn)在他們面前,。
“陣…陣法…”小強盜結結巴巴地說,,他已經(jīng)震驚得無以復加。
“你們能記住多少,?”鐵老大很隨意地手指點處,,星光下的山丘愈發(fā)神奇而魔幻。
幾個人瞠目結舌,,不敢相信他們的眼睛,。
“其實也不是很復雜的陣法,,不過呢,,危急時刻倒是可以利用陣法逃命。有時候,,打架打不過時,,逃命才是最重要的?!辫F老大說到逃命沒有一絲羞愧,,小強盜也沒覺得有違強盜精神。
借星光窺看陣法,并不是什么神奇的道法,,因為這個時辰,,星光照射下來,正好將陣法的明暗映照出來,,鐵老大只不過發(fā)現(xiàn)了這個時間節(jié)點,。等時辰一過,星移斗轉(zhuǎn),,山丘的陣法自然隱去,。
“那是生門,那是奇門,,那是…”鐵老大指指點點,。
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幾個人用眼用心去記,,哪條是生路,,哪里是死穴,小強盜不愿放過一處,。
星光很靜,,山丘也很靜。風聲并不響,,卻漸漸地吹淡星光,。不過一會,山丘陣法消失,,幾個人記住的有多有少,。
“陣法這東西也沒什么大用,我告訴你們是方便你們在這養(yǎng)豬,,別迷了路,,走不回去?!辫F老大這個晚上只是單純覺得養(yǎng)豬的需要,,并沒有料到會給小強盜他們帶來什么,也許是生命,,也許還有點別的,,比如要別人的命。
從山上下來,,鐵老大的心情稍稍好點,,懷舊可不是一味良藥,如果沉溺其間,,它會抹殺向前的樂趣,。
夜?jié)u漸要深了,,一條街也逐漸陷入了睡眠的狀態(tài)。棗子坡是小地方,,并不像那些大城,,可以一直不夜到天明。
和往常一樣,,鐵老大躑躅在一條街的青石板上,,他喜歡看一條街,喜歡一條街的每一個商鋪,,商鋪里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說到底,他是棗子坡人,,他屬于棗子坡,,包括骨肉,深入骨髓,。
釘釘,,釘釘。
是鐵錘釘鐵釘?shù)穆曇?,在靜謐的一條街顯得格外明晰,。孔記棺材鋪門是關閉的,,可釘棺材板的聲音一錘一錘透過門縫傳出來,。
釘釘,釘釘,。鐵釘半尺長,,筷子粗,標準的劉記鐵匠鋪出品,,二愣子打造,。
借著朦朧的燈籠,鐵老大看那棺材鋪子大門的一角結了一張蜘蛛網(wǎng),,蜘蛛網(wǎng)在夜風中輕輕蕩漾,。
“大門緊閉,久不營業(yè),,為何還在釘棺材板,,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不知何時,,孔老財站在鐵老大的身后,,清朗的聲音在空蕩的一條街傳動。
“成掌柜怎么呢,?”鐵老大問。有些不安,他記得三年前去坎兒島之前,,也是一個春夜里,,他還幫成掌柜搬棺材。
“瘋了,?!笨桌县斦Z氣有些蕭索,“好好一個人,,就這么瘋了,。”
少年人畢竟好奇,,換了任何人都會急不可耐地追問,,但今晚的鐵老大此刻卻閉住了嘴。
孔老財嗯了口氣,,緩緩說道:“那年棗子坡鬧鬼,,劉老太爺?shù)墓撞钠桨谉o故地跳到街上,云袖寺和尚過來除邪打鬼,,一通法咒,,棺材里果然跳出一個老鬼,被和尚用佛法滅了魂魄,。原來那老鬼卻是成掌柜死去多年的老子,,被成掌柜養(yǎng)在劉老太爺?shù)墓撞睦铩T菩渌碌暮蜕姓f那是借劉老太爺?shù)墓撞膴Z陽壽養(yǎng)鬼復生…”
“你相信,?”鐵老大的眼在夜星中微亮,,像發(fā)冷的寒星。
“我不信沒用,,關鍵是劉老太爺信不信,。”孔老財嘆息一聲,,“其實大家也都是半信半疑,,這等鬼事誰說得清楚。那時間,,成掌柜就瘋了,,將自己關進鋪子里,沒日沒夜地釘棺材板,,意思是要將他那老鬼老子釘在里面,。可魂都沒了,,哪還有鬼吶,?!?p> “云袖寺只是這么說就不管人死活?”鐵老大的口氣明顯在生氣,。
“他們才不管呢,。還有那個莊寡婦,你可記得,?”
“小時候她還給了我一串冰糖葫蘆,,怎么呢?”說這話時,,鐵老大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莊寡婦可是棗子坡立牌坊的人,二十歲就開始守寡,,從沒有是非,,可她大了肚子?!?p> 一條街在夜色里很是詭譎,,更加詭譎的居然又兩個人在說鬼故事。
成掌柜老鬼老子和莊寡婦大肚子的事都是鐵老大離開棗子坡時發(fā)生的,,三年前云袖寺和尚們開始清除邪祟時,,那個時候的二愣子正好闖進云袖寺。
“云袖寺的和尚從莊寡婦的肚子里打出一個小鬼,,說是色鬼,。這下可不得了,莊寡婦有嘴也說不清,,被族人沉了豬籠,。”
沉豬籠是民間家族最殘忍的酷刑,,主要是懲罰族中犯淫蕩罪的女人,,將其捆綁放進豬籠沉入水底。
“又是云袖寺,?!辫F老大的眼光很冷,孔老財舌頭發(fā)澀,,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跟鐵老大說起這些事,。
“云袖寺到底想要什么?”鐵老大冷冰冰的眼光看起來像要殺人,。
“他們說佛門慈悲,,渡厄除魔。只要大家燒香敬佛,,佛祖自然會保佑鄉(xiāng)鄰,,不讓邪祟作怪害人,。”孔老財苦澀地說,。
“敬香,?”鐵老大似乎在思忖,。
“你也知道,,我大京帝國從不拜佛敬佛,云袖寺不這么說,,自然沒人去燒香敬佛,。但即便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云袖寺的香火也不旺,?!笨桌县旑H為感慨,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孔家有給香火錢,,但他從未踏進云袖寺一步。
“劉老太爺?shù)膽B(tài)度呢,?”鐵老大皺眉問,。
“劉府倒是信,說句實話,,沒有劉府的香火資費,,云袖寺怕是早就關門了。還有劉府那個中了泥鰍精蠱惑的丫鬟送進云袖寺渡厄,,三年都沒出寺,,也不知如何了?!?p> 棗子坡三大人物,,劉老太爺代表劉府成了云袖寺的施主香客,孔老財也是采取敷衍對策,,而以白老夫子個性,,必定是嗤之以鼻、罵不絕口?,F(xiàn)在,,對于棗子坡幾個大人物的態(tài)度,鐵老大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
“鐵老大,,你回來了,就好,?!笨桌县斶@句話說的十分真誠,,好像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鐵老大那并不十分高大魁梧的肩膀上。
回來,,并不一定就好,。也許,棗子坡將要掀起滔天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