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老大真的把靜堅…那孩子扔到后山了,?”劉老太爺?shù)奶岛孟窀鼭饬恕?p> 繡娘沒吱聲。無聲就是回答,,劉老太爺也不需要繡娘再多一句話證實,因為這些信息都是繡娘帶回來的。
“老大那德性呀…”劉老太爺忽然就咳的激烈,,喉嚨里的痰像一團棉花,,塞得滿滿得,。
繡娘沒法插手幫忙,,這幾十年來都是如此,,須得劉老太爺自行將那口棉花痰咳出來。繡娘都能想象到某一天劉老太爺會被那口痰堵住,,可她就是無能為力,。繡娘的眼中盈滿了水花。
咳的時間很長,,就像一只春天剛剛醒來的青蛙,,要從地洞中蹦出卻又蹦不出。劉老太爺很難受,,消瘦的臉頰都泡上一絲紅色,,散發(fā)出的老人氣卻更加難聞。
繡娘也很難受,,不是那股難聞的老人氣,,而是心里難受。但她只能等待,,默默地守候著,。
終于,像泥漿中冒出一個水泡,,水泡緩緩蠕動,,然后突然破裂,劉老太爺吐出了那口該死濃痰,。
氣一下子順暢了,,劉老太爺胸脯在劇烈的起伏后慢慢歸于平靜。
“雖說靜堅那孩子犯了大錯,,可怎么說也是劉家子弟呀,,老大做事…太絕了…”劉老太爺發(fā)出一聲嘆氣。
“老爺,,家規(guī)是祖上定的,。”繡娘輕聲提醒,。
“是呀,,家規(guī),家規(guī)…當初也是家規(guī)…”
似乎提到了往年的傷心事,,繡娘抹了一把眼眶,。
“這老大呀,…就是比我狠…”
“老爺不是狠,,你是嚴,,是慈?!崩C娘說道,。跟了劉老太爺一輩子,繡娘實在太了解劉老太爺了,,她似乎就是劉老太爺?shù)囊粋€影子,,也是另一半。
“老二呢…還是那般…昏聵懦弱,?”劉老太爺雖然氣暢了,,可剩下的力氣實在不夠,,每說一句話都要斷斷續(xù)續(xù)好一會。同時,,新的濃痰也開始在喉嚨內(nèi)醞釀,。
沉默了一會,劉老太爺想到另一個話題:“老大和…大景城那些人…怎么樣,?”
繡娘說道:“表面上沒有來往,,只是府里的大管家去談了一次?!?p> “越是風平…浪靜呀,,咳咳!越是,、是暗流涌動…”劉老太爺翻著眼皮又開始咳嗽,。
“…跟那些、人走太近…終究是…不好…”然后他加速了咳嗽的進程,,繡娘的臉色極為憂慮,,從她的角度看,老爺?shù)纳眢w越來越不好了,。
劉老太爺忽然說道:“那個鐵老大…咳咳…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我要見,、見他…”
暮春的雨說來就來,而且已經(jīng)有了夏雨的氣勢,。開始還是淅瀝,,沒幾息就變成瓢潑大雨,好像從天空倒下一盆子水,,嘩啦嘩啦宛如一座山壓下,。
這雨來時如車輪滾滾,去后又是暑氣蒸騰,,棗子坡宛若包子鋪火鍋上的蒸籠,,鋪天蓋地都是濕熱悶熱。這場雨沒有下透,,天空還是烏云密布,,隱藏在黑云后面的雷神低吼著,一雙冷漠的神眼正窺視著人間,。
劉府卻在用一種極別扭極怪異的氣氛迎接一位特殊的客人,,當鐵老大從容走進劉府,一條街安靜了,;接著鐵老大在大管家的引導下穿過前廳走到后院,,走進那間奇特的黑屋時,棗子坡都安靜了,。
現(xiàn)在,,劉府成為整個棗子坡的焦點,。攀仙樓的食客們停下筷子放下酒杯,云袖閣吸食神仙樂的人猛吸一口睜開呆滯的眼皮,,知味學堂的學生合上書本豎起耳朵,。
在這種情景中,無數(shù)的人在猜測,,是鐵老大單槍匹馬挑戰(zhàn)一個龐然大物獲得成功,還是劉府以絕對的實力毫不意外地碾壓一只小螞蟻,。
這種情緒開始左右人們的興奮抑或擔憂,,甚至孔聚財在學堂開出了賭盤:一賠二,買鐵老大或者買劉府都是這個賠率,。
孔聚財簡直瘋了,,居然開出雙方對賭的賠率,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信心賭誰贏誰輸,。
“我買和,一賠十,,敢不敢,?”白玉葭突然提出新賭盤。
“大學姐,,這不太可能吧,!”孔聚財油臉泛光。
“就問你,,堵不堵,?”
“堵。大學姐要賭,,一百個愿意,。”孔聚財滿臉歡笑,。
“我也買和,。”東李子偷偷看一眼,,提高了聲音,。
“我也買和…”
“嘿,這群人,,全都瘋了,,怕不賠死你們。當然,,大學姐例外,,大不了我退還大學姐的銀子…”
緊張,、惶恐、興奮,,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和悶熱潮濕的天氣一齊攪動,于是,,一股奇特的令人窒息令人狂躁令人難以抑制的興奮令人無法排遣的憂慮在棗子坡慢慢發(fā)酵,。
劉老太爺居然將后背墊高了些,這樣看起來他可以不用那么仰視鐵老大,。但鐵老大明白,,這是一種平等,也是一種尊重,。
“你其實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躺下去還是比較舒服些?!?p> 鐵老大看著眼前這個傳說中的老人,,覺得劉老太爺并不是如傳說中的那般神奇。
人終究會老的,,身上散發(fā)出比常人多些老人氣也是正常,。鐵老大沒有太反感那股難聞的氣息,神情中也沒有流露出一絲厭惡或者憐憫,。
但劉老太爺聽出了那種情愫,,他咳了兩聲,淡淡說道:“沒有人喜歡…包括我那長孫…靜定這孩子,、很會掩飾…咳咳…就算是…不喜歡我這里的氣,、氣息…他也裝作若無其事…”
鐵老大不接話,靜靜等著劉老太爺將喉嚨里的痰咳出,。
“啊,,舒服多了…”劉老太爺恢復了些氣力,“你真敢拿雞毛當…令箭…你就不怕夫子,、責備,?”
鐵老大一笑,秘密被看穿總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尷尬之后立馬就是肅然:“和劉靜堅無關(guān),,他只不過運氣不好,那晚撞上了吧,?!?p> “是呀…你要立威,當然下手就顧…不了那么多。劉家子弟出了這檔子事…終究是,、是他活該…”劉老太爺一點都沒有追究的意思,。
一老一少在屋子里交鋒,屋子外面劉府大管家畢恭畢敬地守候著,,劉府前廳劉大員外及劉府上下一干人等都在等待著對話的結(jié)束,。
這次對話一旦結(jié)束,劉府和鐵老大必將勢成水火,,要么開戰(zhàn),,要么一方宣布投降。
鐵老大說得很明白,,那晚并非是針對劉靜堅,,換作是誰,不管是誰,,他都要借白老夫子名義出手,這是立威,,也是向云袖閣間接宣戰(zhàn),。
劉老太爺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只說是劉靜堅的錯,,沒有一點責怪鐵老大的意味,。
兩人的談話從一開始就是在友好平和的氣氛中交流,劉老太爺太老太弱了,,所以說話很慢很斷續(xù),。鐵老大根本就不急,慢悠悠地一句話一句話力求劉老太爺能夠順利聽下去,。
第一層意思表達清楚,,劉老太爺問了第二層意思。
“你在查云袖閣…神仙樂確實有…有問題,?”
“云袖閣從外面發(fā)貨,,走的是官道,用的是馬車,,趕車的漢子都是練家子,,還有一位修行者。這不像一般的商家,?!辫F老大開誠布公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那些人…是官家的…沒聽說…咳咳…大景城有神仙…樂…”劉老太爺身子骨實在經(jīng)不住長久的折磨,,他的身體本能地往下滑,。
“你躺著真的要好些。”鐵老大善意地勸說,。
“…繡娘…”劉老太爺倔犟地要撐起后背,,繡娘只好用自己纖瘦的身軀扛著劉老太爺。
這是劉老太爺?shù)淖饑?,鐵老大就不再堅持,。
“解神醫(yī)怎么說…”
“解百病還在嘗試尋找解藥,但神仙樂的危害已經(jīng)很明顯了,,我怕解百病那邊來不及,。”
“所以,,你…要先…發(fā)制人咳咳…”
“我不能看著神仙樂毀了棗子坡,,棗子坡沒有一個人應該接受這種毒害?!?p> “很好…咳咳,,咳咳…要是老夫和你一般年齡…哈哈咳咳…也會如你這般…”劉老太爺臉色紅了一絲,老人氣中忽然多了一絲異樣的氣息,。
“多謝劉老太爺,!”兩人談到這里,竟然想法是那么合拍,。
“應該是…咳咳,,我謝、謝你…”劉老太爺很想欠身回禮,,可他完全做不到,,只能象征性地點頭。
一個以守護家園為己任的老人,,在危機到來之際,,終于看到另一個具有同樣理想的年輕人勇敢地站出來,劉老太爺感到無比的欣慰,,也有一絲遺憾,。
青春無敵,年輕真好,。
劉老太爺眼光投向高高的窗戶,,他不能見風,不能見光,,但并不等于說他不渴望著風,,渴望著光。四十年前,,那依然是無可比擬的壯麗風光,,更為關(guān)鍵的是,,他是那風光中的一縷風一道光。
良久,,劉老太爺才回過神來,,昏暗的眼神有些期待,也有些愧欠,。
“老夫讀了你那篇…文章…咳咳,,‘我有大氣、大氣’…劉府小四雖然三十八了…咳咳,,其實智力不過,、八歲吧,可否…咳咳拜你為師,?”
鐵老大才多大,,充其量也就十五歲吧,居然被劉老太爺如此看中,,要做他四兒子的老師,。如果一旦應承,鐵老大在劉府的輩分及與劉府的關(guān)系將更加微妙,。
劉府小四爺是個弱智,,年齡不小,身材不短,,卻有智障。讓這樣的小四爺拜鐵老大為師,,并非對鐵老大的侮辱,,而是目前最好的權(quán)衡之計。
劉老太爺說完,,一掃之前的抱歉,,雙目灼灼,竟然有一絲火焰在燃燒,。
劉府小四爺拜鐵老大為師,,那么鐵老大就是劉府的客卿,且和劉老太爺平輩,,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直接或間接干涉劉府的家族事務,。這是莫大的地位,也是莫大的挑戰(zhàn),。
劉老太爺似乎有什么預感,,而這種預感又沒有辦法說清楚,也許在某一個時間節(jié)點,,當危機突然降臨時,,鐵老大可以憑借劉府老師的身份和地位,挽救大廈之將傾。
這個擔子太重了,。鐵老大想搖頭,,看到劉老太爺?shù)哪抗庥钟兴蝗獭?p> “…你不想棗子坡毀滅…咳咳,老夫也…也不想…”
“可…”鐵老大還在遲疑,。
“你放心…咳咳,,劉家祖訓,天地君親師…尊師如尊親…親不在則師為尊,,這是…信物,!”劉老太爺抖索著打開枯瘦如柴的手掌,掌中平躺著一面青玉牌,,形同小號朝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