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黃衣王(二)
在現(xiàn)境里,,一直流傳著對死亡的解釋,。
說死亡有三個階段,。
第一是生理性死亡,。
心臟停止跳動、呼吸停止,、對光反射消失,,腦死亡,。
第二是社會性死亡。
隨著葬禮進行,,親人朋友在低聲哭泣,,最愛的人捧起土,灑在你的身上,。
你留在世上的遺產(chǎn)被眾人拿走,,就像你生來握緊拳頭,死后卻失去了所有,。
第三是歷史性死亡,。
當這個世界上最后記得你的一個人死去,當你沒有任何功績值得被記住,,你將徹底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中,。
死亡不在是一瞬間的事,而是場漫長的煎熬,。
雖然按照正式觀測,,人死之后只是單純地散歸天地,但這樣的解釋其實也沒有什么錯,。
走在孤寂的荒野上,四周到處是又高又密的枯草,。
草葉在風中被吹得沙沙作響,,鉛色的云層陰暗而低垂,許多形狀奇特,、顏色陰暗的巖石以很遠的間隔兀立在草叢之中,。
枯樹稀稀落落地生長,像是在警惕,,又像是在沉默中醞釀惡毒,。
陸伯默默地走著。
這里沒有太陽,,辨認不出時間,,分不清季節(jié)。
萬物都是模糊的,。
空氣越發(fā)冰冷濕寒,,這并非是是人體生理上的感受,而是出于意識的推斷,,如同置身莫大的恐怖中,,令人心底結(jié)冰。
陸伯不知道走了多遠,,又走了多長時間,。
他踩過枯樹的敗枝,,踏過灰色的雜草,這一路上無論鳥獸還是昆蟲都無影無蹤,,只有風在低訴,,訴說著埋葬在這里恐怖的秘密。
令人戰(zhàn)栗的沉默籠罩在這片凄涼之地上,。
越是往前,,橫沉在草叢中風化的石塊越多。
這些石塊由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但如今它們已經(jīng)裂開,、破碎,附上青苔,,半埋進泥土里,。
石塊以任意的角度倒下,有的斜插在那里,,上面近似能看出來些許陌生文字寫的碑文,。
這是墓碑。
但墓碑左右,,卻沒有墳墓的存在,。
別說是隆起的土堆,連凹坑也沒有,,一片平地,。
遠處的石塊要更大些,它們或許是曾經(jīng)的陵墓抑或紀念碑,,但它們的反抗終究是在嗚呼的崩裂中化為烏有,。
時間的風沙撫平一切。
這里僅剩下殘損,、破敗與古舊,。
這里被遺棄了。
這里也被遺忘了,。
文明在這里毫無蹤跡,。
這里是哪里?
陸伯不曾知曉,,亦不會知曉,。
在倒壞的墓石和枯萎的雜草中前行,忽然身后傳來一陣響動,。
陸伯回頭向后看去,,一個男人的腦袋出現(xiàn)在山坡之后。
他走了出來,半露著身子,,身披獸皮,,頭發(fā)蓬亂,長長的胡須參差不齊,。
男人一只手拿著弓箭,,另一只手則拿著用來照明的火把。
他腳步謹慎而緩慢,,仿佛生怕落入被瘋長的雜草掩蓋的墓穴,。
他警惕地看著陸伯,這個奇裝異服,,超出他認知范圍的人,。
陸伯靜靜看著他,淡淡道:“何必拿著故事糊弄人呢,?”
男人顯然沒有理解陸伯的意思,,他沖陸伯吼叫,像是在警告,。
陸伯搖了搖頭,,“未完成的故事只能提供靈感,而不會讓人稱贊,?!?p> 一只棲身于枯枝上的貓頭鷹凄涼地鳴叫,遠處有同類在應和,。
云層兀然間裂開縫隙,,畢宿五和畢宿星團的光輝正在劇烈閃爍!
男人顫抖地跪下,,向著天空大亮的星祈禱,,嘴里唱起野蠻的歌謠,。
他在用歌聲祈禱,,祈禱他們一生信奉的神明能寬恕他們,護佑他們,。
陸伯抬起頭,,梅塔特隆立方體在他的眼中旋轉(zhuǎn)。
他揮了揮手,,云層閉合,,星光不在。
男人愣住了,。
神是拋棄他了嗎,?
為何他不在沐浴神光?
陸伯沒有理會男人,他繼續(xù)向前走,。
環(huán)境緩緩變換,,像是油畫般,新的畫逐漸覆蓋舊的畫,。
陸伯看到那慘白的月光下,,一棵滿是傷痕的柳樹安靜地站在那里,柳枝隨風飄蕩,,而在旁邊,,石制的墓碑插在泥土里,上面雕刻著如詩般,,凌亂的碑文:
你越發(fā)像我,,我越發(fā)是你,可誰,,又記得他呢?
不過是遠離,,不過是對立,背道而馳的人啊,,你是否偏離了夢?
但這不過是場夢,,自悲嘆中亦會醒來。
這亦不過是場夢,,埋葬在此的夢,。
意義啊,我需為這荒誕尋得意義;解釋啊,,我需為這荒謬尋得解釋,。
……
墓碑前,還放著一個已經(jīng)塌陷大半的奶油蛋糕,,上面插著一根蠟燭,,搖曳著火焰。
陸伯靜靜地站在墓碑前,,眼皮耷拉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許久,,陸伯緩緩蹲下,,半跪在地上,用手指摩挲過碑文,,輕輕吹滅了蠟燭,。
隨后腳下,翻騰,、涌動的灰霧緩緩彌漫,,恣肆而深沉,。
他慢慢移動步伐,斜著身子,,越過眠床,,越過坑洼石碑,越過潦草言語,。
萬般灰燼飄散,,描繪成陰恐的穢影,從那滿是污濁的泥潭中爬出,,拖著滿是咬痕的殘缺骸骨,,無所謂地游蕩。
祂們邁著詭異而統(tǒng)一的步伐,,用那漆黑荊棘編織而成的嘴高歌:
“再見吧,,穆斯塔法!我不愿再隨波逐流,!”
扭曲而長滿尖刺的樹影森森襲來,,忽遠忽近。
向里窺探,,站在那即將斷裂的孤崖上,,赤裸的人愚昧地揮舞雙臂,似朝圣般,,臉上莊嚴而肅穆,。
他們向下跳去,墜入無止境的死亡,。
陸伯繼續(xù)向前走,,從一副畫里走向另一幅畫,再從這一副畫里走向下一副畫,。
玫瑰色的曙光即將照亮天際,,太陽從東方升騰而起。
狼群用嗥叫向黎明致敬,,陸伯停在腫脹的巨樹和赤紅的日輪之間,。
他到了。
身穿白衣的人站在湖邊,,他正緩緩走入湖中,。
溫柔的風吹過他空蕩的身軀,,正午的驕陽終是越過了發(fā)燒的夜,。
他在高聲吟唱:
“如糜爛前的洗禮,”
“這污穢了的悲傷,,”
“在荒誕的戲劇中哀唱,,”
“雙子的太陽,,”
“還有不可思議的月亮,”
“這奇妙的夜里,,”
“特修斯失落在海上,,”
“長長的斜影下,”
“陰霾的浪濤啃食心臟,,”
“黃昏無光,,”
“他沉默眺望?!?p> 隨后,,白衣人淹沒在湖中。
陸伯走了過去,,鞋踏在水上,,他一步步走向白衣人徹底淹沒的地方。
湖水如同鏡子般倒映著,。
陸伯低下頭,,身穿白衣的他正對自己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