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府以北十里,。永安驛站,。
十八歲的監(jiān)國皇太子鄒嶸,身著正服,、頭戴正冠,,恭敬侯立在驛站前的大道旁,。
鄒嶸的身后,,是同樣正服正冠、留守在京的朝臣,。他們是尚書令丁奉,、右尚書令楊韞逾、翊衛(wèi)大將軍魏通,、章臺御史李錚,,以及其余沒有隨征的諸部的尚書、侍郎,,諸寺,、監(jiān)的卿、監(jiān),,共有幾十人,。
鄒嶸與朝臣面北而立,神情貫注,,等待皇帝歸來,。
一群人身后的永安驛站,在兩日前便被收掇一新,。為了迎接皇帝,,內侍省的人已在這里忙前忙后了幾天。
等待的人群里,,右尚書令楊韞逾是年紀最大的那個,,已至七十。他與其余人一道,,已在此地站立了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前,皇帝隊伍的先頭到了永安驛站,。太子立即領著眾人出了驛站,,侯立道旁。
等待的楊韞逾忍不住低聲問身旁的尚書令丁奉:“陛下還要多久才到???”
丁奉只好輕聲安慰他:“快了,快了,?!?p> 話音剛落,一支隊伍的輪廓出現(xiàn)在了遠方的地平線上,。
眾人都緊張起來,,下意識整理一遍自己的衣冠。
.....
在太子一眾人的注視下,,皇帝鄒颙的隊伍越行越近,。等待的太子與朝臣雖有料及,,但仍是驚于眼前所見。與兩月前出征之時相比,,此刻皇帝陛下的隊伍簡直素樸到了極致,。“御輦”變成了三品官行臺令的車駕,,隨護翊衛(wèi)軍的旗幟也不見了,,同行的大臣甚至直接騎在馬背上,與周圍的軍士一樣披風戴雨,。
太子鄒嶸來不及多想,,率領眾人跪迎。
在與眾人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皇帝的隊伍卻停了下來,。眾人屏氣凝神,不清楚是何情況,。眾人沒有看見皇帝出輦,,而是見到內常侍張徵從隊伍中走了出來。他朝太子碎步小跑而來,。
.....
“殿下,,陛下有令:行輦不輟,太子與眾臣各回,?!睆堘鐗旱吐曇舾嬖V跪迎的太子。
太子面露困惑,,看一眼身后跪著的眾臣,,問張徵:“眾臣已在此地候了兩日,陛下何故不見,?”
張徵看一眼鄒嶸身后的眾臣,,也不多言,只道:“殿下,,小人也不知,。這是陛下的原話.....殿下,便領了圣意吧,?!?p> “可是.....”鄒嶸還想再說些什么,但又止住了,。略作思索,,回道:“那請張常侍轉稟陛下,兒嶸,,謹遵父命,。”
“是,,殿下,。”張徵轉過身,,又小碎步跑回鄒颙的隊伍,。
.....
皇帝的隊伍再次啟動了。他們從太子一眾人的面前經(jīng)過,,徑直往京城去,。
太子在隊伍行遠之后從地上起身。他身后的眾臣也跟著起身,。尚書令丁奉將顫顫巍巍的楊韞逾攙起,,待其站定,再走到鄒嶸跟前,,小聲問道:“殿下,,陛下為何不見眾臣?”
鄒嶸望著行輦駛去的方向,,怏然說道:“圣意.....豈能擅揣,。”
他轉過身,,看著神情各異的眾臣,,說道:“陛下有令,行輦不輟,,眾臣各回,。”說完頭也不回往驛館走去,。
留下的眾臣面面相覷,,不知該怎么辦。首席宰相丁奉只好接過話頭,,勸眾人:“大家各自回吧,。各自回吧?!?p> 眾臣于是散開,。
往驛館走的鄒嶸,一想到鄒顒隊伍的狼狽狀貌,,更覺心中抑塞,。此一敗,故土還能奪回么?,?
.....
鄒颙回京的隊伍里,,兩個騎在馬背上的大臣將坐騎勒得近了些。其中一位低聲說道:“陛下為何連太子都不見吶,?”
另一位低聲回道:“前線新敗,,眼下邊境的情形也不知,陛下此時與太子相見,,怕是.....互生難堪吶.....所以不如不見,。”
左尚書令丁疏琰正在二人前方,。他聽到了二人的談話,。他轉過頭,語氣像是“呵斥”:“圣意豈可妄揣,?,!二位說話謹慎一些為好?!?p> 私語的兩位大臣趕緊回道:“左令說得是,,我等失言了,失言了.....”
丁疏琰不再回話,。他又轉回頭,,用腿“命令”他的坐騎快行,來到了十幾位同行大臣的最前方,。
兩個私語的人望著丁疏琰的背影,,表情又松了一些。其中一位不屑說道:“這還沒成右尚書令呢,!已經(jīng)如此盛氣了么,?!”
另一位說道:“他不一直這樣的,?,!你才知道?,!”
“他要是成了右尚書令,,估計丁奉睡覺都不安生了.....”
“行了,別再說了,,莫議這些,。”
“嗯,?!?p> .....
隼州。隼州道行尚書臺。
祁尚卿坐在書房的桌案前,,眉頭緊鎖,。他右手握筆,左手按住桌上的一張空白信紙,。左手旁邊,,是若干揉成一團的廢紙,。
他持筆開始第七次嘗試,。他要寫封信給遠在郯州的薛銘御。
在信紙上寫了大約二十幾個字之后,,他又將信紙揉成一團,。
他索性放下筆,背靠座椅,,閉上眼,,先在心頭默念:
“銘御君兄,啟信見安,。自上次在京分別,,已逾五年。甚念……余書此書,,心中悲痛難抑......此次北征,,吾國十萬精銳,兵敗前方,,想必兄已聽說了……全軍覆于啟國的野谷中,。瞿珩,已死國矣……瞿珩與兄,、余三人,,情如手足。然五年之約未兌,,其卻永辭,。每念于此,心痛難抑……”
.....
“程運峰,,進來,!”
祁尚卿在一個時辰后才寫完了一封短信。他將信紙對折,,裝入一旁備好的封紙,,再滴上火漆。
侍從程運峰從屋外走了進來,。他一直候在外面,,候了一個時辰。
“行臺?!?p> 祁尚卿站起身,,將封好的書信遞給他,說道:“還是不找別人了,,你親自去一趟郯州,。將此信交給郯州刺史.....薛銘御?!?p> “是,。行臺?!背踢\峰直接接過書信,,往外走去。
祁尚卿看著程運峰走出了書房,。他沒有坐下,,眼睛盯著屋門出神。
......
永熙府,。景王府邸,。
丁疏琰回到永熙府的第二天就來看望他的外甥,景王鄒峘,。鄒峘今年十七,,生得身寬面闊。他是貴妃長子,,比太子鄒嶸小一歲,,十歲時離開貴妃,從皇宮遷至此府,。
書房里,,舅甥二人各坐主座客座。丁疏琰從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臉傷雖已愈合,,但在他的右額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痕印,,粗看像是多了一彎眉毛。
連時刻待在皇帝身邊的宰相都“負傷”了,,可想剛結束的這場戰(zhàn)爭的殘酷,。身為外甥的景王不免要說幾句安慰話給他的舅舅聽。
丁疏琰仍然心有余悸,?!斑@次回來,算是死里逃生,。瞿珩兵敗之際,,那山谷里的敗兵像潮水一樣潰逃,,幾乎要將我卷沒。我再慢半步,,怕是都見不到大王了,。”
鄒峘從座位起身,,拿起他的側案上的茶壺給丁疏琰續(xù)茶,。鄒峘生得高大,坐著的丁疏琰要仰頭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本想主動向陛下求個隨征,,沾些收復故土的功勞,哪能想到差點死在戰(zhàn)場上,?!倍∈桤猿暗馈?p> 鄒峘回到自己的座位,,沒有接話。
“開戰(zhàn)之前,,是我想簡單了?,F(xiàn)在看來,從啟國人手里收復故土,,并不是想象中那樣簡單,。經(jīng)此一敗,我想朝中很多人要改變看法了,?!倍∈桤f道。
“舅舅以為,?”
“從前線回來,,這一路我都在想,此戰(zhàn)過后,,啟國人的士氣又長一截,,我國人的士氣又掉一截,今后怕是更難取勝了,。不宜再戰(zhàn),。”
“嗯,?!编u峘隨意附和一聲。丁疏琰對于北征態(tài)度的轉變,,他其實并不在意,。戰(zhàn)或不戰(zhàn),、收復故土與否,他都不在意,。
他只關心什么時候拿回屬于他的儲君之位,。
十年前鄒颙即位,冊立德妃所生的鄒嶸為太子,。他的母親丁良子告訴他,,皇后無子,他是貴妃之子,,理應成為太子,。
六年前,他的舅舅丁疏琰成為了左尚書令,。丁疏琰向他承諾,,助他拿回屬于他的儲君之位。
“舅舅,,”鄒峘轉了話題:“聽說昨日陛下回京,,在城外都不見太子一面,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為何,?陛下為何不見太子,?”鄒峘幸災樂禍。
“不清楚,。不過昨日,,鄒嶸確實沒有一點面子?!?p> 鄒峘大笑:“他肯定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當然,?!?p> “只是,”鄒峘又撇嘴道:“還是有人給他長了臉,?!?p> “誰?”
“祁尚卿,。他的東宮侍官僅憑一州就擋住了啟國人,,好生給他長了臉?!?p> “這個祁尚卿,,”丁疏琰氣不打一出來:“當年我請陛下把他調出東宮,,沒想到還成全了他。他五年時間就當上了一道首官,,如今更是陰差陽錯立了守土的功勞,。”
“這個祁尚卿,,我聽說太子這幾年在吏部那里給他要了不少關照,,不然他能升遷這么快?他雖然出了東宮,,但還是太子的人,。”
丁疏琰冷哼一聲:“他一個朝外官,,不足為懼,。”
“只是,,太子的人并不只他一個,。”
“自我成為左尚書令,,一直為大王爭取襄助,。”丁疏琰根本不在乎:“現(xiàn)如今,,除了我,僅六部的尚書,,就有戶部尚書,、刑部尚書站在大王這邊,大王何愁,?,!”
“有舅舅在,何愁大事不成,?,!”鄒峘破愁為笑,將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