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獄中對話
頭一晚,。
亥時末,。深夜,。
翊衛(wèi)軍內(nèi)營,。
翊衛(wèi)大將軍魏通從下午以來就有些莫名的心煩意燥,夜里上了床之后,,輾轉(zhuǎn)反復,,始終無法入睡。他索性從床上起身,,又穿上衣服,,想到營內(nèi)隨便走走。
走出屋子,,營內(nèi)四周一片空寂,。只有散布的燭燈點綴著黑夜,再就是偶爾遇到的一隊的巡邏士兵。
天上的圓月拋撒下了銀光,,整個營區(qū)和白天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巡邏的士兵能夠清晰地看見他,對著他喊一聲“將軍”,。
魏通在營區(qū)內(nèi)漫無目的地行走,突然頭上的空中傳來一聲尖響,,打破了夜色里的寂靜,。
響聲又長又厲,似乎就貼著他的頭皮飛過,。聽起來像極了哨箭發(fā)出的聲音,。
魏通循著聲音消失的方向走去。不遠處的一隊巡邏士兵也聽見了響聲,,循聲而去,。
月色朗朗,士兵們很快就在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支哨箭,。
撿起來,,箭身系扎著一個信封。
士兵們?nèi)∠滦欧?,火燭下,,信封上寫著:翊衛(wèi)大將軍魏通親啟。
恰好魏通也走過來了,。他見士兵們圍簇,,問道:“什么東西?”
士兵們轉(zhuǎn)身將信封交給魏通:“將軍,,是一支哨箭,。哨箭上綁了一個信封?!?p> 魏通接過信封,。“你們出營四周看看,,找到射箭的人,。”
“是,?!?p> 魏通回到自己的屋子,點上燈,,拆開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紙。
信紙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魏將軍,明日若出營,,務必添嵌內(nèi)甲,,以防暗箭!,!
信紙上沒有落名,。
魏通想了很久,想不到這會是誰寫的信,,更想不到信中為什么莫名,、無端地要自己“明日穿上內(nèi)甲”。
明日有事發(fā)生,?,?
他帶著疑惑出了屋子,正好遇到外出查看的士兵們回來了,。
“怎樣,?找到射箭的人沒有?”他問士兵們,。
“沒有,。”士兵們紛紛搖頭,。
魏通的睡意更沒有了,,滿腦子都在想:明日我為什么要出營?,?明日到底會發(fā)生什么,??
在魏通困惑之際,,往內(nèi)營射了箭的劉湶已經(jīng)離開遠了,。
太子和薛元詔不愿意魏通白白丟了性命,派劉湶到內(nèi)營提醒魏通,。
兩個多時辰前,,劉湶從丁府出來,直接回了東宮,,將丁疏琰的所有計劃全盤呈出,。
劉湶此時完成了提醒魏通的任務,再次回到了東宮,。今夜的東宮注定不眠,。
……
丁疏琰、馬尋,、馬榫等人被下獄后,,除了丁疏琰保持沉默外,馬尋供出了裴縛,馬榫供出了趙儼,。裴縛,、趙儼同樣被下獄。
裴縛,、趙儼知道馬尋,、馬榫都招了,無法隱瞞了,,為了爭取活命,,也都招了,將事情都推到了丁疏琰的頭上,。在裴縛、趙儼指控丁疏琰的過程中,,幾人之前陷害薛銘御,、謀害太子的事情也都浮出了水面,另涉及到的黃晏,、汪樆,、裴四等人也被下獄。
黃晏,、汪樆,、裴四抵賴不得,也只有招供,。
至此,,所有的事情全部水落石出,薛銘御的死,、王氏的死,、顧琎之的死,全都真相大白,。除了被滅口的黃三,,丁疏琰、裴縛,、趙儼,、黃晏、汪樆,、馬榫,、裴四全部落網(wǎng)。
而丁疏琰的外甥,,幾乎所有事情的參與者,,景王鄒峘,則是被皇帝關(guān)押府中,等候發(fā)落,。
時間此時已經(jīng)來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中旬,。盡管丁疏琰始終緘口,但是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只等對他幾人的判決,。
東宮始終關(guān)注著案子的查辦。當薛元詔向丁奉證實了丁疏琰就是他的殺父仇人時,,他解脫了,。
他想大哭一場。父親,,你看到了嗎,??元詔為你討回了公道??!
但是他還有最后一個執(zhí)念。他想入獄,,親耳聽到丁疏琰的承認,。
……
武興十七年二月十七。
距離丁疏琰入獄剛好兩個月,。
傍晚酉時,。大理寺獄。
丁疏琰在牢房里剛吃過了晚餐,。他沒有胃口,,兩碟菜只夾了幾筷子,一碗湯未沾一滴,,一碗飯未進一口,。
在獄中待得越久,他就越感到壓抑,,壓抑得快要瘋掉,。他是貴妃的胞兄,他是皇帝的親戚,,竟然也被扔進這暗無天日的囚牢,。再每每想到裴縛、趙儼幾人在堂審時對他的指認,,憤怒之余,,還有更多的凄涼。想起當初這些人對自己俯首帖耳,,不禁悲從中來,。
“世事炎涼,。”
他走到牢房的墻角,,背靠著冰冷的墻坐下來,。
兩個月的時間他瘦了不少,能夠席地而坐了,。
冰冷的墻,、冰冷的地面,讓他的情緒也冷了一些,。盡管他不甘,、他憤怒,但他內(nèi)心深處明白,,這次幾乎躲不過去了,。他知道,就算自己始終不開口,、不認罪,,但是裴縛、趙儼一干人的指證,,足以定自己的罪。
“要來的都來吧,!來快些,!”丁疏琰閉上眼睛。
“哐當,?!币宦曢_鎖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獄卒馮三走進牢房,,照例收拾丁疏琰晚飯的碗筷,。
跟之前許多次一樣,又是飯前飯后幾乎沒有變化的一餐,。馮三也習慣了,,利索地收拾了碗筷,提出牢房,,鎖上柵門,。
丁疏琰待的牢房正是去年薛銘御待過的。薛銘御之后,,丁疏琰是第一個進來的,。有一次,丁疏琰從馮三無意的嘴里聽到,,自己跟薛元詔是前后進的這間牢房,,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這是報應,。
馮三把碗筷拿去還了,回到獄卒的值守處,。今夜又是他值夜,。他已經(jīng)連續(xù)值夜好幾十天了。因為跟他對搭的裴四被扔進了牢房,。
馮三坐在桌子前,,以手撐頭打個盹。他很疲憊,。
剛閉眼一會兒,,感覺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睜開眼,,身前站著兩個男人,。
其中的年輕男人看著很眼熟,像是哪里見過,。
想起來了,,薛元詔!自己給他送過薛行臺的信,。
另一個看起來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沒有見過,。
馮三正要開口,中年男人先對他開口了:“我是大理寺卿龔羨,,開一下丁疏琰牢房的門,。”
“???”這是在大理寺當差五十一年的馮三第一次看見大理寺的主官。
“把丁疏琰牢房的門打開,?!饼徚w又說一遍。
“是是,?!崩像T三回道。
……
“哐當,?!北晨繅Χ亩∈桤致犚娏碎_門鎖的聲音。
他睜開眼,,看見一個人走了進來,。
即便牢房內(nèi)昏暗,他還是一眼認出了薛元詔的臉,。
只有薛元詔一個人走了進來,。
丁疏琰想起現(xiàn)在的狼狽樣就直接展現(xiàn)在薛元詔的面前,,苦笑一聲。
“怎么,,你是專門過來看我的狼狽樣子,?”丁疏琰先開口了。語氣里像是在跟一個熟人說話,。事實上這只是他跟薛元詔的第三次見面,。
“不?!毖υt卻搖搖頭,。
“那你過來是因為什么?”
“我有件事要問你,?!毖υt面無表情。
丁疏琰聽了大笑,?!罢茫乙灿屑乱獑柲?。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回答你的問題?!?p> “你問吧,。”
“好,。”丁疏琰仍然坐在墻角,,沒有起身的打算:“馬尋攻打東宮那日過后,,我一直在想整件事的前前后后。想來想去,,我做的每一步,,其實都被你們占了先手。你們應該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計劃了吧,?我沒猜錯的話,,這些都是那個劉湶告訴你的吧?”
“不錯,?!毖υt直言不隱:“你們那晚謀劃完了,他當即就回東宮,,說出了你們的所有計劃,。我們知道了你們的計劃,,自然知道應對,每一步都占得先手,?!?p> 丁疏琰一聲蔑笑:“果然是他!沒想到是我看錯了人,?!?p> 薛元詔卻噬之以鼻,連發(fā)質(zhì)問:“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們一樣,、眼里只有利益嗎,?!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們一樣,、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嗎,?!你以為人人都能被利益收買嗎,?,!”他走近丁疏琰:“你想收買劉湶,但事實是,,你第一次找了他,,他就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是我決定將計就計,,讓他假意答應你,、投靠你。你以為劉湶可以幫你盯住我們,,實際上是他幫我們盯住了你,。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
“果然后生可畏,。”丁疏琰大笑:“宦海官場,,老夫縱橫幾十年,!真沒想到啊,到頭來,,竟然栽在你這個年輕人的手里,!”
“你壞事做盡,多行不義,,必然會有這么一天,。”
丁疏琰時而搖頭,,時而閉眼,,時而大笑,,時而蔑笑。
“該我問你了,?!毖υt冷冷地注視著他。
“你問吧,?!?p> “是不是你,指使黃晏誣告我父親薛銘御,,陷害我父親入獄,,讓人在獄中殺害了我的父親?,!”
薛元詔的眼里透出了怒氣和殺氣,,像是要吞人的猛獸。
“你應該知道了吧,?黃晏,、汪樆他們不都招供了嗎?”丁疏琰看著他說道,。
“我要當面問你,,親耳聽到你承認?!?p> “為什么,?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我聽到你親口承認,,我做的這一切才是值得的?!?p> “你做的什么,?”
“你之所以入獄,都是拜我所賜,。”薛元詔蹲下身,,眼睛直視丁疏琰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為了給我父親報仇!我故意讓東宮添兵添甲,,我故意讓劉湶放假消息給你,,就是為了引你上鉤!你果然上鉤了,!你要做的每一步我都知道,!從你決定引兵進攻東宮,,你就輸了!,!你有今日,,都是因為我?!?p> “好一個引我上鉤?。 倍∈桤执笮Γ骸澳愎皇莻€人物?。,。 崩^而又搖頭:“你們還在皇帝面前說東宮添兵添甲是為了自保,、為了防我,!真是手段狠辣又裝無辜啊,!薛元詔,,你這個后生屬實可畏啊,!”
“你們指使黃三動了太子的馬鞍,,太子吉人天相,躲過一劫,。但你怎么可能放棄謀害太子呢,?與其等著你再動手,不如我們先出招,。我們先出招,,引你上鉤,再將你們一網(wǎng)打盡,!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居心不良!心存惡念,,必被反噬,。”
丁疏琰不笑了,,閉上眼,,仰天長嘆一句:“薛銘御,你有兒如此,,可以安息了,。你的兒子,他為你報了仇了!”
薛元詔知道,,丁疏琰承認了,。
丁疏琰不再睜眼。他靠著墻,,一動不動,,也不再發(fā)一言。
薛元詔也沒有再開口,。他已經(jīng)親耳聽到了答案,,跟丁疏琰,再沒有半句話可講,。
他轉(zhuǎn)身,,走出了牢房。
獄卒老馮三又將門鎖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