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奶白色在眼前蕩漾開來。

　　海云雙瞳流眄,，環(huán)顧四周,，自己像是站著，又像是躺著,，失去了平衡感和方向感,，身體輕盈無比，猶如吹拂的微風(fēng),。

　　到處都是奶白一片,。

　　在遠(yuǎn)遠(yuǎn)的、高高的地方,，一輪散發(fā)著微光的太陽懸掛其間,，太陽不會動,，不會說話，卻流露著淡淡的憂傷,，好像稍一挪開目光,，它便會倏忽消失。

　　他試著往前走,。

　　盡管不知道腳能踩在什么地方,，但自己的確在踽踽獨行。

　　濃濃的霧氣從身體兩側(cè)往后飄去,。

　　這里的空氣看起來非常濃稠,，卻清麗得很，每一次呼吸都能洗滌內(nèi)心的苦悶抑郁,。

　　他保持吐納,，郁郁已久的濁氣從口中、鼻腔和毛孔里瀉出,，簡直像得道高僧在淬煉身體,，一洗凡塵。

　　好溫暖……

　　“可有人在,？”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

　　無人回應(yīng)，連回聲都沒有,。

　　這是無比遼夐的空間,，似乎沒有盡頭，目光所及皆為奶白的霧氣,，光和氣都飄蕩游離,。

　　他想看清自己踩著什么東西，于是蹲下湊近去看,?？稍僭趺幢牬笱劬ΓX袋甚至越過腳跟,，他依舊只能看到綿長的奶白色霧氣,。

　　他沒有踩在大地上，是霧承托起了他,，承托起他的靈魂,。這白霧和方才的黑霧就像同源異體，看得見,，摸不著,，但能實實在在接觸他。

　　“這又是什么地方？”

　　語氣里有些埋怨,。

　　剛剛從墓穴中死里逃身,，結(jié)果下一秒又不知被拋到了哪里，即便冷靜如海云,，也不禁煩躁郁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個勁地往前走,，高掛在天空的太陽是唯一信標(biāo),。

　　實際上，他甚至沒把握那是否是太陽,。

　　至少那是個圓而耀眼的星辰，透過濃濃白霧,，光圈向四周衍開,，一輪輪五彩斑斕的色環(huán)被白霧變得很淡、很遠(yuǎn),。輕輕一吹,，它是否會飄散？

　　突然,，他聽到了聲音,，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他好像不太對勁……”

　　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縹緲極了,，像綿綿蔓蔓的雨，看不見卻也不會消散,，不絕涌進海云的耳朵,。

　　“萬山？萬山,？是你嗎,？”海云沖著四方呼喊。

　　“……請您過來看看……”

　　“萬山,？我在這,，能看到太陽！”

　　一時間,，海云的心跳陡然加速,，仿佛成千上萬只受驚的兔子在荒莽中逃竄，心緒紛繁,。

　　等他回過神來,，竟發(fā)現(xiàn)身體在不住地顫抖。他在害怕某個事物的到來，可到底是什么……

　　他想不出來,，身體卻如實做出答復(fù),，這種顫抖根本無法控制，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后背,、腋下流出。

　　“……你且讓開……”

　　“……他到底怎么了……”

　　“……再這樣下去,，他恐怕會迷失于……”

　　“……海云,！海云……”

　　“……他成仙欲望過深，如今遭到反噬,，靈氣會將心智魂魄侵蝕消耗殆盡……”

　　遙遠(yuǎn)地方的對話還在繼續(xù),，海云感到既昏聵又憤怒，壓在內(nèi)心的滿腔怒火正在燃燒,，他無助地奔跑,，行動卻越來越難，越來越慢,。

　　白霧之下,，四肢百骸在逐漸萎縮，沒一會兒,，身體便猝然倒向一邊,，像剛出生的嬰兒般蜷縮成團。

　　皮膚變得皺巴干枯,，意識宛如枯竭的河流,，模糊而單薄，他快失去思考能力了,。

　　“……如何能救他……”

　　“……我只會用最古老的方法……”

　　*

　　海云的頸脖子涼颼颼的,。

　　又一次蘇醒過來，只覺得心缺了一角,，感到說不明道不清的空虛,。揉眼起身，發(fā)現(xiàn)還身處地下墓穴,，白玉石在冷光下如忽明忽暗的幽靈在環(huán)游,，寒月流轉(zhuǎn)，照得人心悸動,、忐忑難安,。

　　在前側(cè)，萬山神色翕然倚靠在石柱上,，呼吸平靜,，淺淺地睡著，似乎是注視海云直到累了才閉眼。

　　“又被萬山救了一命嗎……此地怪事頻發(fā),，定然有妖魔作祟,，要趕緊走！”

　　他本要叫醒萬山,，見她滿臉困倦疲乏,，擔(dān)心她睡眠不足，叫起來也是白瞎,，只好暫時蹲坐在旁,，獨自悶頭熬過時間。

　　而且,，看著那張?zhí)耢o的睡臉,，海云突然覺得，這兒好像不再危險了,。

　　漫漫塵埃在光線下飄蕩,，仔細(xì)感受就能發(fā)現(xiàn)，墓穴先前擁有的陰冷和怨氣一掃而空,，時間仿佛凝滯在此地，一切都變得格外漫長而優(yōu)雅,，人間凡事已經(jīng)遠(yuǎn)去,，逃脫白無雙的追擊像是上輩子的事。

　　心生恍如隔世之感,，海云不禁嘆氣,，起身在附近瞎轉(zhuǎn)悠。

　　墓碑后的甬道也沒有涌出詭異的氣息,，所有的冤魂都沉默了下來,，也不知他吃了哪兒的熊心豹子膽，居然向甬道邁了一步,。

　　“你在做什么,？”萬山醒了，吃驚地問道,。

　　“沒事,。只是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焙Ｔ七B忙回頭,，“我剛才是昏倒了嗎？”

　　萬山的目光有些躲閃,，她停頓了幾秒,，好像沒聽清他說什么，最后才點頭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p>　　海云納悶,，也沒多言，只說：“我們離開這吧,？”

　　“等等,，還沒到時辰?！彼蛄藗€大大的哈欠,，往日沒心沒肺的形象又在她身上生動起來，“我們要等個人,?！?p>　　“誰？”

　　“她來了,?！比f山指著甬道。

　　海云轉(zhuǎn)身看去,，但見白霧籠罩的光芒從黑黢黢的深處出現(xiàn),，那白光越來越近，輪廓從圓潤變得清晰纖細(xì),。

　　一位窈窕女子款步走上臺階,。

　　盡管全身白光，還是能看出她頭佩簪纓耳珰,，披發(fā)妙鬘,，身著薜荔衣，外穿鳳蝶合歡襦,，早就不流行的墮馬髻使她看上去頗有古道之風(fēng),。

　　“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名字了……我是李尹貞?！彼_口,。

　　海云倍感詫異，不知道自己昏倒后發(fā)生了什么,。

　　看樣子就知道,，萬山已經(jīng)認(rèn)識李尹貞了，可李尹貞究竟何許人也,？她籠罩在白霧之中,，和自己方才深陷的奶白色霧氣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

　　而且眼前的女子看上去像鬼魂,，并無實體,，又和黑霧怨靈異曲同工,，海云只能用“仙術(shù)”來解釋眼前的現(xiàn)象。

　　李尹貞含笑,，揮手示意海云坐到萬山身邊：

　　“我無法維持太久人形,，我知道你二人有很多疑問，但時間緊迫,，這恐怕是我們此生最后一次相見,，我長話短說，你等且莫打斷,?！?p>　　“這是怎么回事？她是人是鬼,？”海云低聲問萬山,。

　　“仔細(xì)聽！”萬山用力掐了一下海云的胳膊肉,。

　　李尹貞的聲音逐漸變得不連貫：“經(jīng)我威懾,，那追殺而來的半仙近日不會對你們出手，他避之不及,，你們大可放心離開前往西南,，不過秘籍在你們手中，禍亂隨身,，覬覦者眾多,，危機必然接踵而至。

　　“切記,，五俠頌仙是真實發(fā)生的事，是一切的源頭……現(xiàn)在我無力和你們細(xì)說,，而且也記不清了……

　　“至于海云,，你定能踏入仙途。仙途殺機遍布,、困難重重,，一路上盡是無心無德之狂生，你若能修成正果,，切莫忘了埋葬此地的我……屆時,，我還需要由你來解脫……把我徹底殺死……九百年了吧……你是唯一的機緣……若是失敗……天命也……”

　　李尹貞的身體逐漸變淡，甬道深處又開始傳出低沉的嘶吼,。

　　“是冤魂,！”海云目光變得冷峻。

　　李尹貞微笑道：“莫要緊張……我還有余力壓制噬靈……最后再送你們一程吧……還有那匕首,，已經(jīng)用不到了……你注定為仙……”

　　李尹貞的笑容邪魅,，又有點憾惜,，她的雙眸也是白霧，卻流露出酷似活人的情緒,。

　　虛白的身影開始變得黯淡灰蒙,，她輕輕拂袖，皓腕翻動,。背后的大門訇然開啟,，砂石草木俱下，厚重的石門發(fā)出一聲積蓄千百年的長嘆,，這長嘆飽含了悲憫,、痛苦、釋然和無望,。

　　剎那間山川動搖,、墻宇頹毀，墓地徹底被黑暗吞沒,，李尹貞的魂魄遽然隱入地下,，白玉石墓穴的吉光片羽淹沒進泥石流，折斷的粗壯樹干牽著盤根錯節(jié)掩蓋了一切,。

　　埋藏千年的秘密,，在這刻，徹底消失了,。

　　同樣消失的,，還有來不及反應(yīng)的海云和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