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箐箐與語嫣并未退下,,老鴇也未上臺(tái)。
呼喊聲經(jīng)久不斷,,眾人也察覺到臺(tái)上的倪端,,立刻安靜。
紫色燭光又猝然熄滅,,樓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頓時(shí),,眾人一陣驚呼,。隨后,寂靜的青云樓再次躁動(dòng)了起來,,有人在走動(dòng),,踩得隔板轟轟直響,。眾人也不慌張,因?yàn)楫?dāng)年元箐箐演奏《長(zhǎng)平》時(shí),,亦是如此,。
光還未現(xiàn),其聲先揚(yáng)——
“了耶,,從西木而來的雄鷹,,這是我的阿達(dá);
了耶,,踏過冰雪的青狼,,燃燒我的魂魄;
了耶,,撕碎敵人的秦元虎,,那是你的勇猛?!?p> 西境的腔調(diào)有如雪山飄下的積雪,纏綿不斷,。
第五云陡然站立,,不慎將長(zhǎng)桌掀翻!驚得周圍人趕忙點(diǎn)燃燭火探查,,眾人見他只是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又將燭火吹熄。
他閉眼聽著歌聲,,潸然淚下,,這是西境的大普歌《阿達(dá)》。
他永遠(yuǎn)不會(huì)忘記:篝火下的歌唱,、扶著火不思的阿蠻姑娘,、擊打著太平鼓的多吉與澤明正圍著篝火轉(zhuǎn)、喝醉酒的澤龍爺爺正在給年幼的阿蒙講曾經(jīng)的故事,、阿爹與阿娘則是牽著小璐的手繞著篝火起舞,、歌唱這首刻在骨子里的歌謠,第五兄長(zhǎng)與語嫣坐在不遠(yuǎn)處喝著羊奶……
他們開心地笑,,笑聲傳滿了蒼茫的西境,。
華唐也喝著米暈酒,臉紅地盯著歡聲笑語的第五云與語嫣,,他低聲笑著,,望向身后長(zhǎng)年飄雪的西境與掛在天上不見蹤影的冷月。
一望無際的西境彌漫著白霧,,他們還在那里圍著篝火歌唱……
“哄——”
火焰猛地從圓盤上沸騰,,將四周染得通紅,。火焰夾雜著白煙從青云樓中騰起,,樓頂也緩緩撐開,,煙順著豁口飄至樓外,樓外的細(xì)雨也落入火中,,卻澆不滅燃燒的烈火——那是殘古時(shí)代的火鳳凰,,是她在吟唱萬古的大地之歌。
火焰逐漸平息,,化作搭在架上的篝火,。
清冷的雨落在第五云的臉上,是那樣的真實(shí),、那樣的陰冷,,正如他的心。他顫抖著手,,觸摸臉上的雨水,,也不知流下的是淚,還是雨,,它們混成一團(tuán)落入心間,。
他無力地坐下,仿佛又回到惡歲來臨前的那一夜,。
待清歌結(jié)束后,,元箐箐已換上鮮紅的長(zhǎng)裙,落在花中,,隨歌起舞,。火不思與綽爾的弦聲緊隨其后,,韻律緊湊,,其聲漸高。
“咚,!咚,!咚!”
弦聲消散,,古角與太平鼓忽然闖進(jìn),,低沉若歲月,震動(dòng)如萬軍,。
“呼嘯,!狂吼!咆哮!”
一霎間,,樓中仿佛有無數(shù)人的嘶吼聲在聚攏,,是布置在青云樓每個(gè)旮旯的戲子在發(fā)出咆哮。他們穿著西境的獸皮與毛衣,,模仿他們的吶喊,。
還未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語嫣的歌聲又再度響起,,那是長(zhǎng)久憤怒后的清醒,。
“灌上一壺烈酒,帶上你我的狂刀,;
咬一口餿碎馕,,蘸上死人的鮮血;
烤焦野兔狐黃,,沖著敵人放臭屁,。”
語嫣輕撫火不思,,白裙染血,,輕聲吟唱。
歌聲落下,,又是一陣古角與太平鼓聲,,仿佛整個(gè)青云樓都在為之震動(dòng)。
“狂野,!嗜血!沖鋒,!”戲子又發(fā)出咆哮,。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仿佛出現(xiàn)了一幅畫面:暗無天日的西境飄著冰冷的雪,,綿延不絕的譽(yù)錄山脈不見盡頭,。枯林枝上的紅絲帶迎風(fēng)飄揚(yáng),,野獸的足跡烙在雪地上,。再等一場(chǎng)不停歇的雪,足跡便消了又現(xiàn),,現(xiàn)了又消,。
圓盤最中央,紅色的篝火恰似雪地里的紅蓮,,傲然盛放,。
篝火旁有樸素、粗狂的西境牧民們喝著羊奶和烈酒,騎著奔騰的駿馬在西境上飛馳,,老人和孩子們圍著溫暖的篝火大聲放歌,。
眨眼間,篝火已被落雪澆滅,,不見盡頭的譽(yù)錄山脈上掛著一輪血色的月——月光下密布著攢動(dòng)的惡歲,,他們散發(fā)出奇臭,融成黑色的洪流,,朝山下的帷帳沖去,!
——不多時(shí),鮮血染紅了大地,,火焰燃燒了西境,,牧民們的血肉在被活生生地啃食,慘叫,、哭泣,、嘶吼混在一起。
猶如這歌中的猙獰,!
“那是我們的魂魄,,燃燒在西境的篝火,點(diǎn)亮冰冷而殘酷的冬夜,;那是西境的戰(zhàn)士,,誓死守衛(wèi)西境的荒原,用冬夜與傲雪來埋葬尸骨,;那是禁錮的荒木,,用染血的絲帶告訴我們,深淵與冷澗的距離并不遙遠(yuǎn),?!?p> 篝火在燃燒,濃烈的黑煙往四處彌漫,。
眾人嗆咳,,宛如身臨其境:牧民們?cè)诜纯梗瓭M弓箭,、拾起彎刀,,猶如西境的戰(zhàn)士們?cè)谌紵麄兊幕昶牵乃朗匦l(wèi)西境的荒原,,用這冬夜與傲寒來埋葬他們的尸骨,。
只是,他們都死了,。
“了耶,,從不停歇的冬雪,求你放過你的孩子們吶……”
篝火即將熄滅,圓盤卻猛地燃起,,四周的烈火快將青云樓吞噬,,黑暗與恐懼如云一般壓來。
“了耶,,從不枯竭的西境,,請(qǐng)你燃燒你的篝火吶……”
就在眾人變得驚慌失措時(shí),青云樓的豁口處忽然倒下傾盆的水,,那是他們提前準(zhǔn)備的,,用來澆滅還未燃盡的篝火,還有正在燃燒的紅蓮,。
語嫣與元箐箐還在歌舞,,任由傾盆大雨澆下,沾濕了衣裳,、毀了妝容,,露出猙獰與憤怒的面容。
“了耶,,從不退縮的阿達(dá),,請(qǐng)你帶著你的子民熬過寒冬吶……”
其聲凄凄然,消弭于黑暗,。
然,,青云樓中眾人殊不知歌曲已完,只是坐在黑暗中,,鴉雀無聲,。
無人呼喊、無人鼓掌,、無人動(dòng)彈,、無人……
直至紫郡公主傳出“賞”聲,眾人才從眼中的西境中清醒過來,。他們不曾呼喊,,只是立起鼓掌,,持續(xù)了許久,,不曾停歇。老鴇與姑娘們紛紛出現(xiàn),,將位置上的燭火紛紛點(diǎn)亮,,昏暗的青云樓才恢復(fù)了以往的明亮豁朗??伤腥硕歼€站在桌前,,拊掌,淚盈滿了眶,任由大雨濕透衣衫,。
“傳,!紫郡公主命李語嫣與元箐箐二人換衣后入三樓天字號(hào)相見?!被鹿俚募怃J男聲從高處落下,。
李語嫣與元箐箐立在圓盤之上,長(zhǎng)裙浸透,,旋即三指平一,,朝三樓天字號(hào)房一拜。
“小女聽命,?!?p> 二人作禮還未結(jié)束,便又聞宦官傳喚,。
“傳,!冊(cè)封李語嫣與元箐箐同為紫郡城第一歌姬,即今日起,,可入宮成為首席樂師,。”
“謝公主,?!痹潴渑c李語嫣又一拜。
“公主令你二人速去換了衣衫,,前往天字號(hào)房間,。”宦官叮囑,。
“是,,大人?!?p> 元箐箐轉(zhuǎn)頭離去,,而李語嫣卻立在圓盤上遲遲不肯離開,一雙眸子四處看,,像是在尋找什么,。
“他已經(jīng)走了?!痹潴湫φf,。
語嫣咬唇:“我沒找他?!?p> “是嗎,?那你在看誰呢,?走罷,紫郡公主已等候多時(shí),?!?p> 元箐箐拉著語嫣的手,往臺(tái)下走去,。
青云樓也開始離席——即今日起,,紫郡城第一歌姬,除開元箐箐外又多出一個(gè)不逞多讓的李語嫣,,她將在半月內(nèi)聞名于七國(guó),。正所謂:一曲《長(zhǎng)平》道盡凄離愛恨意,一曲《西境》若臨西境受不眠殘雪,。
至于第五云,,他在曲子結(jié)束的那刻就離開了青云樓。
他不顧樓外連綿細(xì)雨,,莽撞地沖入其中,!他宛若陷入瘋狂,直奔成舉街,,沖撞來往的行人,。他的哭聲尤其響烈,雷霆都遮不住,。打著油傘的行人們都不禁駐足,,驚詫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至終,,第五云跌倒在季母房前的花圃中,,壓倒了一大片火焰蘭,整個(gè)身子都浸泡在花圃的積水里,,弄臟了季母贈(zèng)予他的衣裳,。
“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都是我的錯(cuò),,如果我沒有……”
“對(duì)不起……多吉哥哥、澤龍爺爺,、依梨姑娘,、小璐、第五兄長(zhǎng)……”
第五云在花圃中匍匐,,用力捶打泥土與積水,,喊著他們的名字,,濺起一陣陣花浪,。他放聲大哭,,用盡全身力氣責(zé)備自己。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小璐與第五兄長(zhǎng)也不會(huì)死。如果你夠強(qiáng),,他們就不會(huì)被那些怪物殺死,,澤龍爺爺、多吉,、多澤……都是你,!全都是因?yàn)槟惆?!?p> 雨越下越大,,風(fēng)在猛烈地呼嘯,雷電在徹夜地轟鳴,。
沒有人搭理第五云,,也沒有人知道第五云,他就那樣跪在淤泥中,,愈發(fā)瘋狂,。
只有等待已久的季母發(fā)現(xiàn)了他,她焦急地朝他跑去,。
“雨大了,,跟我回家罷?!?p> 季母穿得很單薄,,她在屋外已等了許久。她很擔(dān)心第五云,,因?yàn)樗叩臅r(shí)候沒帶傘,,她也沒想到今夜會(huì)下雨,而且下得如此之大,,就像是為什么東西感到悲傷,。
第五云抬頭,哭著說:“季母,,都怪我,,都是我的錯(cuò),是我害死了他們,!都是我……”
“外面太冷,,下著雨,先跟季母回去好不好,?”季母并未問第五云發(fā)生了何事,,只是想用雙手扶起他,。
油傘也被她扔在了地上,踩得稀爛,,正如第五云匆匆掠過的前半生,。
他被季母扶起,淋著大雨,,歸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