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嫣今日穿了青白的羅裙,如暈在宣紙上的青水彩墨。她的腰間裹有長束,,凹顯出那一握盈盈細腰,。她將長發(fā)盤起,,卷成海上的螺角,,在發(fā)縫里插上純青的流蘇,,走時掛在兩側(cè)的青凌晶搖曳若雨。
她徑直坐在第五云身旁,,彌出一股淡淡香氣,。
眾人眸中含笑,招呼著出神的歐陽澤言介紹這二位青云樓的第一歌姬,。不過項遂從與明隆可不敢多看,,一旁自愧不如的妻室正將他二人看得極緊。歐陽澤言入席后就一直盯著元箐箐與李語嫣看,,只怕是唾沫星子快流到碗里了,。
元箐箐笑意盎然,揶揄:“歐陽公子可是見得妾身臉上有什么東西,,所以一直盯著看,?”
歐陽澤言立即羞愧地埋下頭:“沒有東西,沒有東西……”他的臉紅得快要滲出血來,,連忙狼吞虎咽地吃食,,不敢抬頭。
眾人哄堂大笑,。
第五云雖坐在語嫣旁邊,,卻不敢側(cè)身望她。他輕瞥時一與她的眼神對上,,就立馬慌亂地移開,。
“大家敞開了吃,若是不夠,,鍋里還有呢——”
季母夾著菜往明心,、明月、項粵碗里放,,第五云與歐陽澤言倒是落得個冷清,。因為季母平日里都是往他們碗里夾菜,如今這些小祖宗們來了,,就顧不上他們二人了,。
“季母,您這蘭菜湯真好喝,!”小蓮姑娘露出舒坦的笑,,她笑時嘴邊會有淺淺的梨渦。
“子然最喜歡蘭菜湯,,所以我每年紫春節(jié)都會熬蘭菜湯,。”季母提起子然時,,眾人忽地沉寂,,原本鬧騰騰的席面變得死氣沉沉。
季母反而露笑,,像冬末的陽光:“子然走前,,可是帶上整整幾包蘭菜,夠他在南境喝上好多天了,!”
“子然在南境會想念我們的,。”元箐箐嫣然一笑,,“子然走前常說,,希望能一直留在紫郡城,陪我們過紫春節(jié),。就算他在南境,,也會心系我們的?!?p> 項遂從也站出來打趣:“哎——怕不是心系咱們這二賤客吶,,是心系某人咯!”他特意將某人拉高了聲調(diào),,令元箐箐赧紅了臉,。
“無礙。等子然下次歸來,,我們將此次紫春節(jié)給他補上就好,。”明隆喝了幾兩紫荊酒,,腆著臉,。
“少喝點!”小蓮姑娘立馬掐住明隆的腰肉,,疼得他直發(fā)“哎喲”的聲音,,引得眾人又是大笑。
“小蓮,,今日高興嘛,!就讓我多喝點?!泵髀≡捴袔е鴰追制蚯蟮恼Z氣,,“你看別人明萱多體諒睡蟲子?!?p> 項遂從與周明萱忍不住直笑,。
季母也替明隆說話:“今日開心,,就讓他多喝點?!?p> 小蓮見大家聚在一起開心,,便同意了,只是附在明隆耳邊輕言叮囑幾句,。
明隆聽后立馬露笑,,敞開大肚與項遂從碰杯,歐陽澤言與第五云也被強拽了進來,,不得不舉杯與項遂從與明隆飲上幾兩,,聽他們講起年少的往事。他們幾人喝了幾杯后,,也有了酒意,,說話的聲音都大了許多,像是在相互喝聲,。
第五云也借著酒勁,,紅著臉、壯著膽與語嫣說話,。
“你近日過得可好,?”
語嫣錯愕,她本以為他不會開口,。
“近日還是那樣,,繼續(xù)當(dāng)我的歌姬,每日在青云樓中賣藝,?!?p> “如此也好?!彼麚项^,。
第五云不知道如何說下去,正當(dāng)不知所措時,,不知是誰起了哄,,非要讓元箐箐吟唱《長平歌》,讓語嫣伴舞,。
“想看嗎,?”語嫣抿唇,問第五云,。
第五云很認真地點頭,,漆黑的眼睛倒映著她美麗的模樣:“想看?!?p> “但是家中沒有古琴,?!奔灸柑嵝阉潜娙丝刹粫胚^紫郡城第一歌姬輕舞的場面,,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
“好——”元箐箐實在拗不過眾人,只得答應(yīng),,坐在桌上清唱,語嫣則離開席位伴舞,。
“遠方吹來的秋風(fēng),,帶走了悲傷與饑荒,卻忘了帶回遠方的人兒,。從西邊盛開的火焰蘭呀,,敗給了冬日的紫荊花,化成白雪下的積灰,?!?p> 歌聲緩緩響起,輕靈動聽,,如跳在枯葉的雨滴,、悠在洞窟里的風(fēng)、燒在冬末的烈火,。季母也和而歌之,,這本就是季母教給她的,眾人也哼起音調(diào),,一同擊掌伴樂,。
語嫣拉起箐箐一同歌唱,在中堂中載歌載舞,,惹得眾人一陣出神,。
第五云與歐陽澤言一同望著語嫣再挪不開神,只覺她若落塵仙子一般,,青白的衣裳上沾上幾縷人間的煙火,,于那朦朧霧靄中翩翩起舞,青色的凌晶發(fā)出奪目的光,。
《長平》結(jié)束后,,正堂內(nèi)掌聲雷動。語嫣緊隨其后展示《西境》,,箐箐在一旁伴舞,。
霎時間,《西境》的歌聲再度響起,,宛若回到了那一天——篝火熏黑了夜,、火色填滿了血,。
“了耶,從西木而來的雄鷹,,這是我的阿達,;了耶,踏過冰雪的青狼,,燃燒我的魂魄,;了耶,撕碎敵人的秦元虎,,那是你的勇猛,;呼嘯、狂吼,、咆哮,!”
不多時,第五云與歐陽澤言潸然淚下,。
隨后,,眾人又起哄讓項遂從舞劍助興。待舞劍結(jié)束后,,年夜飯已入了末席,,眾人還坐在位上閑聊。明隆因為要負責(zé)紫郡城的巡邏便帶著小蓮姑娘與明心明月一同歸家了,,季母也開始收拾空盤與碗筷,,語嫣與元箐箐、明萱等人也幫忙收拾,,只剩下項粵在一旁鬧騰著想回家,。
“語嫣姑娘對你可有興趣呀!”項遂從一眼就瞧出第五云與李語嫣的關(guān)系不菲,,“怎么今晚不陪人家出門走走,?”
第五云垂眉低眼:“我想多陪陪季母?!?p> “真是和林子然一樣的榆木腦袋,!”項遂從苦笑。
歐陽澤言也看出她對第五云的意思,,也連忙附和:“第五兄,,切不可失去這么一位好姑娘呀!你若是不要,,我便去了,!”
“你看看人家!你一天就知曉變強、練劍,!”項遂從恨鐵不成鋼,,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著這也沒什么不妥,只好拍桌,,“既然喜歡就去追,,哪怕追不到,心也不會悔恨,?!?p> “今夜青云樓后過云街有紫春煙火,聲勢之浩大,,將永世難忘吶——”項遂從輕呷酒杯,,提點第五云。
“你們幾人在聊些什么呢,?”一旁的明萱聽見項粵的鬧騰聲后,立馬從廚間回來照顧他,。
“撮合第五云與語嫣姑娘呢,。”項遂從輕聲告訴她,。
第五云臉紅耳熱,,坐在一旁喝著悶酒,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羞澀至極,。
“聊到哪里了?”明萱來了興趣,。
“剛聊到過云街的煙火盛典,。”項遂從連忙將想法告知明萱,,讓她來出策,。明萱是女子,當(dāng)然最懂女子的心思與喜好,。
“若是陪佳人,,觀煙火盛典是必做之事,但是有一事你要明白,,過云街人太多,,必會影響你二人幽會?!?p> “明萱可有良策,?”項遂從蹙眉。
明萱輕笑:“自然!桂香橋臨近紫允溪,,四處只有一片桂香樹,,樹高不多十尺,不會遮擋你與語嫣二人觀看煙火,,而且幽靜無人,。更何況,夜色漫漫,,視線狹隘,,誰人可見你們在做什么?”她似乎早已熟稔于心,。
“等一下,,明萱。你第一次找我去……”可還未等項遂從說完,,就被明萱的細手給整個捂住了,,驚得第五云與澤言定在原地。
“可是要想好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長眉一挑,,沒想到她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她放開了掙扎的項遂從,給了他一個凜然的眼神,,他一下就老實了,。
第五云思忖,語嫣恰與元箐箐等人從廚間出來,。
“歐陽澤言與我們一同上街游玩如何,?”明萱盛情邀請歐陽澤言,他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立馬起身答應(yīng),。
“第五少年,你該明白我們的心意,?!彼凳拘缘亓袅司湓挘愠鲩T了,。
只剩下季母,、元箐箐、語嫣與第五云四人坐在中堂,,原本還熱鬧非凡的中堂,,又變得空蕩蕩的,,留下一絲寂寥的冬意。
元箐箐與季母明白明萱那句暗語,,兩人立即結(jié)伴出門游玩,。
如今中堂只剩下第五云與語嫣,二人則坐在空落落的正堂,,誰都不肯先開口,。
“語嫣,聽說今日青云樓附近有煙火盛典,,你愿陪同我一起去看看嗎,?”第五云終于下定決心,顫著聲,。
語嫣一愣,,輕笑應(yīng)答:“愿意?!?p> “那就走罷,。”第五云一笑,,與語嫣一同出門,。
成舉街上的人兒紛紛穿上喜慶的衣裳、手提著鮮紅的長燈,;街衢旁的石燈紛紛點燃,一旁支起的木架上掛著寫滿燈謎的燈籠與吊牌,,坐在架下的商販正在四處拉攏客人,;巖面上的積雪被掃至一旁,堆積在水渠上,,任它慢慢融化,,也有小兒拿著幾根枯枝在雪堆里亂畫。
孩童們裹著雪球打仗,,鬧得不亦樂乎,,還有一些貪玩的孩子將點燃的爆竹丟入水中,湮滅了火星,;大人們聚在茶館,、酒樓等地,他們喝著溫茶,,飲著烈酒,,吃著羅棱街最出名的小吃——羅棱桂子。
“來到紫郡城感覺怎么樣,?”還未等第五云醞釀好,,語嫣先開了口。
第五云摸頭,望著繁華喧鬧的成舉街:“此地比起西境溫暖,、繁華,,是一好地,尤其是這紫郡城的人兒與西境的牧民們一樣可親,、可愛,。”
“只是你運氣好罷了,,一來紫郡城便遇見了心善的人,。”語嫣莞爾一笑,,“我們不是去過云街嗎,?”她發(fā)覺他們走的方向不對。
“去桂香橋,?!?p> 語嫣自然知曉桂香橋是何地,瞬間紅了臉,。
“你想西境了嗎,?”
語嫣抿嘴,與他走在一起像是走在西境的雪地里,。
“想了……”
第五云輕輕觸碰到她溫暖的手,,驚得立馬縮回。
“若是未有惡歲,,我們想必也和他們一樣開開心心地過著我們的紫春節(jié)啊,。”
“對呀……”語嫣嘆息,,她忽然深深凝望他的側(cè)臉,,問他:“你喜歡這里嗎?”
第五云笑著回應(yīng):“當(dāng)然喜歡,?!?p> “那若是讓你一直住在此處,你愿意嗎,?”語嫣如月的眸子里也會印出火焰的顏色,,是紫春節(jié)的火。
“不愿,?!钡谖逶茡u頭。他無法忘記西境的家,,更無法忘卻當(dāng)初放下的錯,,“我知道,,語嫣你不希望我去往邊陲與惡歲戰(zhàn)斗,可是男人應(yīng)當(dāng)有所為,,有所不為,。”第五云遠比以前變得堅定與強大,,他已經(jīng)不再懷疑內(nèi)心的堅定,。
語嫣收回了目光,淺笑,。笑時流蘇上的青凌晶閃著光,,像是她眼睛里的顏色。
“我知道勸不了你,,可是你放心得下季母嗎,?”
第五云遲疑:“放心不下?!?p> “我知道,,季母所在的地方便是你的第二個家?!?p> 語嫣看得出第五云已將季母視作親人,,季母也將他視如己出,但是她也明白,,就算是季母也改變不了第五云的決定,。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就一直這樣,,那該多好,。”語嫣忽然停下,,望向第五云漸漸變得寬闊的背影,嫣然含笑:“小唐,,你長高了,。”
第五云回頭,,也望著曾經(jīng)日思夜想的人,,輕笑:“語嫣,你變得變美了,?!?p> 語嫣突然走近,那一刻,,他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音,。她立在第五云身前,,還夠不及第五云下頜。遽爾,,她踮起腳尖,,笑時眉峰微微低垂,猶如落水里那一彎皎皎明月,。
“還記得在西境時,,你我常玩的游戲嗎?”她赧紅著臉朝人群中跑去,,朝他大聲地喊,,“來追我呀!”
只留呆呆的第五云愣在原地,。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已跑遠。
第五云追到語嫣時,。她正立在一首飾攤前,,凝望著一青墨色的玉墜子,從遠處瞧去可見玉中若有云彩盤繞,。玉形若淚滴,,玉外纏著幾縷銀絲,虬結(jié)著那一滴青墨玉,。
語嫣盯著玉墜久久不移,,可當(dāng)?shù)谖逶瓶熳返綍r,她又放下墜子跑沒影了,。
第五云立在攤前,,緊緊地盯那玉墜,問:“這玉墜多少紫銀元,?”
“客官你可是好眼光,,這可是我這里上等的玉墜。不貴,,也就十兩紫銀元,。”攤主應(yīng)是承若國人,,穿著承若國的服飾,,掛在胸前那一塊瓊玉佩在燭火里散著幽幽的光,“客官可是為那女子買的嗎,?”
“你怎么知道,?”
“哎喲——”攤主喜悅,“客官你到了我這年紀,,去了多國,,見的人多了,,光是匆匆一瞥就能瞧出哪些是夫妻、哪些是正在吃著甜蜜的愛人,!”
“美人陪美玉,,艷可比天仙吶??凸俨蝗缳I下送給那位佳人,?”
第五云摸了摸腰間的碎銀,皺眉:“可是我只有五兩紫銀元,?!边@還是他在止歲營中省吃儉用剩下的。
攤主的臉瞬間垮了下來:“錢不夠來買什么,,去去去,!”
第五云正準備離開,那攤主又連忙叫住他,,深深嘆息:“哎——算了,,今日是紫春節(jié),你又是送一女子,,就便宜賣給你了,。就當(dāng)我老顧做個順水人情?!?p> 自稱老顧的人將青墨玉墜包好了,,遞給第五云。
“天底下,,哪兒有老顧這么好的人喲,!”
第五云接過,朝老顧深深一拜,。他繼續(xù)追去,,可老顧的渾濁的目光卻遲遲沒有移開。
他凝視著第五云離去的背影,,神色里有一點欣忭,、一點憂愁、一點悲傷,。他的長發(fā)如銀絲一般,被他束在發(fā)帶里,,在深紅的燭光里閃,。他曾經(jīng)挺拔的身姿也會傴僂下來,臉上爬滿如蜈蚣般的皺紋,,還有藏不住的疲憊,。
他長長嘆息:“就是這個孩子嗎……可他只是個孩子啊,。承若的巫馬已經(jīng)徹底吞食了千年國祚,丹陛石都被鮮血染紅了,。你真的能如不可知之人所說的那樣,,拯救承若,拯救七國,?”
忽地,,他收回目光,眼里的身影又換成不遠處立在街衢旁的不可知之人,。他還是那樣慈眉善目,、一身素衣,立在殷紅的燭火里似一樽不可滅的神佛,,可是他黑發(fā)已經(jīng)掉盡,,曾經(jīng)平整的肌膚也會裹出褶子。
縱然他的生命漫長,,可終會有盡頭,。
“七漣之三,岳峰,。
孤峰天可平,,群岳可撼天;雙生如星辰,,孤墜怎會毀,?”
他低聲,朝不可知之人長揖,。
不可知之人只是稍稍頷首,,隨后,他的聲音就消失在人群的黑色洪流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