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云一夜未眠,。
無論是一劍之后的身體狀況,還是對明隆與項遂從的愧疚,,還有那些他未顧及到的季母她們……項遂從與明隆也一夜未睡,,二人明目張膽地談論著該如何應付此次劫難,也曾多次叮囑第五云該如何說話,,不要顧及到他們,,只要能夠減少他的責罰,他們受些苦也是無所謂的,。
可是第五云心里明白,,斬斷慕容席的臂膀那是怎樣的瘋狂?他做了,,他不后悔,,可是……
突突的腳步聲又從頂上的木板傳來,項遂從與明隆立刻提了神,,側(cè)耳傾聽來者的步子,,試圖聽見他說話的聲音。
“是從止歲營傳來的消息……”原來是廖太一的聲音,,他的嗓子有些嘶啞,。
“什么消息?”項遂從立馬問,。
廖太一微微沉吟,,手中捏著那張泛黃的信紙:“歐陽澤言向歐陽寒發(fā)起了挑戰(zhàn)?!?p> 閉眼的第五云忽地睜開了眼,,在慶功宴結束的第二日,就是歐陽寒與歐陽澤言對決的日子,,可他完全錯過了,。
“怎么樣,?贏了嗎?”項遂從語氣虛弱,,一晚未眠讓他有些困倦,。
廖太一將信紙放在桌上的油燈上點燃,隨后扔在一旁,,隨它燃盡:“輸了……他沒能堅持過兩刻鐘,。”
囚籠中一片死寂,。
“他用長明了嗎,?”一直沒說話的第五云問他。
“信中沒提到,,不過應該是全力以赴了,。”廖太一簡言了之,,“對了,,這幾日紫郡署與禁軍會親自來黑水籠把守,誰都不得見你們,,就算是我們都要在止歲者的陪同下才來見你們?,F(xiàn)在這次是最后一次了,未時一刻他們就會來,。你們有什么話想我替你們轉(zhuǎn)告的嗎,?”
“對了,慕容席他……他整個右臂都被撕裂了,,是被劍活生生地劈了下來,。傷口已經(jīng)被灼燒得流不出一滴血。你們這次算是攤上了大事,,紫郡公主昨日連夜通報遠在南境遠洛城的慕容將軍,令他連夜趕往紫郡城,,應該會在兩日后到,。”廖太一嘆息,,坐在長凳上濯了一口隔夜涼茶,。
“沒想到現(xiàn)在到了我們麻煩你轉(zhuǎn)告我想給他們說的話的時候了……”明隆忽然笑著搖頭,言中透著傷意,,鎖鏈碰撞得哐當響,。
“慕容席什么的,那是他早該得到的報應,!”項遂從啐一口唾沫,,“第五少年走后,我已經(jīng)將他近年來犯事的卷宗都備在趙行那里了,他會將卷宗呈遞給吏部,,就是怕吏部從中作?!?p> “勞煩廖哥替我向季母、語嫣,、趙行,、路一柱、周元亮等人說句抱歉,,這一次……”第五云沒說話,,“就這樣吧?!?p> 廖太一頷首:“那慕容席是罪有應得,!我還是佩服第五少年的勇氣,希望你此次會沒事……你們二人呢,?有什么想對家人說的嗎,?”
“我想……”
“別給……”
項遂從與明隆同聲。
“哎,!你個睡蟲子什么都要跟我搶,?”明隆立馬不悅。
“行行行,!你先說,,行吧?”
明隆的聲音隨即響起:“千萬別給小蓮說我的床底下藏了幾兩紫金銖和幾壺二十年的紫荊酒,,雖然她以后一定會找到的,,但是……”他的聲音忽地沉了下去,“但是我一點也不后悔,,不后悔放第五云進閣內(nèi),。我從軍二十載,見到的不公太多太多,,可我做的又有多少呢,?不公若繁星滿天,可我做的卻瑩瑩一月,。我這一生做錯的事情太多太多……可至少這件事我覺得我沒做錯,。”
“就是……”明隆聲音變得喑啞,,低低的嗚咽聲從這個男人的口中傳出,,“對不起她還有孩子們了?!?p> “別說這些喪氣話,!”項遂從在一旁嚴聲呵斥,,“而且你把我想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你讓我說什么,?”
“所以我才要提前說,!”明隆大聲反駁,兩人又吵得不亦樂乎,,方才好不容易渲染的悲情又散了,。
“好啦!別吵啦,!都這個時候了,,虧你們還吵得起來?!绷翁粺o奈地喊,,中斷他們的爭吵,“睡蟲子你想帶什么話,?”
“我走之前就將此事告知了明萱,。她支持了我的決定,哪怕我……”項遂從未繼續(xù)說下去,,他害怕自己也變得和明隆一樣,,“但是我有話想托你轉(zhuǎn)告第五云?!?p> 第五云緊閉的雙眼又睜開,。
“第五少年,你沒錯,,我們都沒錯,,錯的是慕容席。他不是什么好人,,早就該受到懲罰,,你不過是將他躲過的責罰一并降了給他。其次,,你也不必愧疚,,因為你做的事正是我一直想做的,即便現(xiàn)在不做,,以后也會做,,這件事我想我這一生應該也會做一次罷……至少我見了那么多的不公,,不平,,只有這一次我真正地站了出來!哈哈哈,!英雄浩蕩兮,,自在本無涯,。”他猛地大笑,,“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心,,不要像我與明隆那樣被茍且的平安蒙了眼、遮了心,?!?p> “我同意睡蟲子的話,哈哈哈,!”明隆也大笑,。
寂靜的黑水籠里傳出了爽朗的笑聲,一直蕩入第五云的心里,。
他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感覺到身體內(nèi)有股暖流在涌動,在一瞬間浸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哆嗦著,,濕潤了眼眶,卻說不出一句話,,只有顫抖時掀起的漣漪在朝遠方擴散,。
“就這些話了嗎?”廖太一蹙眉,。
他們?nèi)肆季梦凑f話,,黑水籠又恢復了寂靜。
這時,,寥寥的幾縷冷風吹入,,發(fā)出呼嘯的風聲,像是在奏響臨終前的悲歌,。
廖太一深深嘆息,,滿是皺褶的臉上刻滿了寒霜,這一刻他仿佛又老了幾歲,。他緩緩地走了,,腳步變得沉重有力,將木板踩得嘎吱嘎吱響,,隨后黑水籠里傳出他落寞的聲音,,像是遠送舊人離去:“愿你們平安無事?!?p> 成舉街,,午初。
“今日成舉街戒嚴,!不允許在街上擺攤,!”紫郡衛(wèi)組成的巡邏隊將手中的戒嚴令舉著,,朝四周的商販大聲宣告。
原本還人聲鼎沸的成舉街頓時變得混亂起來,,商販們紛紛將擺在街衢上的物品用羅布包裹,,并將木車門合上,依照戒嚴令關門大吉,。季母此時正勾著花籃,,給四周的行人與游客們販賣火焰蘭的花苗。她見著周圍的商鋪紛紛關門,,不禁心生疑惑,。
她立刻尋見一較熟悉的商主。
“王掌柜的,,今天這是怎得,?為什么要戒嚴?”季母說話時,,總是溫柔的,,像靠在你耳邊輕聲輕語。
名為王掌柜的商主見搭訕的是季母,,才肯停下手上的動作,。
他雖然著急,卻也耐心為季母解釋:“季母,,昨日有賊子襲擊騰煙長閣,!他害得整個騰煙長閣都被一把火給燃盡了啊,!真是暴殄天物?。 ?p> “難怪昨日夜間如此啁哳,,我還以為是何處進了賊子呢,。那這與禁令有何關系?”季母花白的長發(fā)在風中飄舞,,眉峰緩緩低垂,。
王掌柜先是左顧右盼地四處看,后才小心地靠近她輕聲說:“季母你有所不知,,據(jù)說那賊子是成舉街的人,。如今成舉街戒嚴,多半是去那人家中將他的家人囚住,?!?p> “難怪……”季母蹙眉,正準備細問,便見一旁紫郡衛(wèi)朝他們走來,。
王掌柜見此,立馬加快手上的動作,,并勸解她:“季母,,你還是早些歸家去!這兩日怕是不得安寧了,?!?p> 季母倒是不急,放下籃子幫王掌柜收拾,,一旁的紫郡衛(wèi)見此也沒再走近,,而是繼續(xù)持著戒令四處催促那些收拾緩慢的商販。
“勞謝您了,?!蓖跽乒駨膬?nèi)間取出今日新蒸的桂花糕,笑著遞給季母,,“這是我今日新做的,,就勞您幫我品嘗一下味道?!?p> 季母正準備推遲,,又聽王掌柜言:“哎!季母您就別跟我客氣啦,!您呀,,可是我家糕點鋪子的常客,,這是我最近做的新品,,味道很是不錯呢,快拿去給小云嘗嘗,,他肯定嘴饞了,。”
“這些日子他已去了止歲營,,都不在家,。”季母知曉他的好意,,便收了下來,。
“哎——那孩子太苦了,幸好他遇見季母您這等好人,,若是遇見那些心懷惡意的人,,只怕是……”王掌柜嘆息,“季母,,今日戒嚴就不多言了,,您定要多注意身體啊,。”
季母頷首,,幫王掌柜將車木門拉好,,提起花籃朝家中歸去。
一路上,,成舉街上的店鋪紛紛緊閉,,還有幾隊陌生的紫郡衛(wèi)在街上巡邏,幾處岔路都特意設有關卡,,負責審訊行蹤詭異的行人,。
當季母行至家門前,才發(fā)現(xiàn)家中已被紫郡衛(wèi)重重圍住,,為首的正是處處不待見她的林子越,。她未作多想,還以為是子越帶下屬們來府中休憩,,往日里也會有這樣的狀況,,只是今日來的人稍多。
“子越,!”季母笑吟吟地朝他走去,,“怎么今日帶這么多朋友來府邸做客?”
林子越聞聲,,立刻轉(zhuǎn)身,,露出許久不見的笑意:“季母,您來了,?!彼呱锨埃舆^她手上的花籃,,遞給一旁的當冷,,難得地攙扶她。
“是在等我嗎,?”季母見子越如此親近,,立刻笑逐顏開,“真是讓子越久等了,?!?p> “沒有,應該的,?!彼贿呅φf,一邊攙扶季母入屋。
他們二人語笑喧嘩,,有如許多年未見的親人,。季母還從衣間取出王掌柜給的糕點,親手喂給他吃,。入了中堂后,,林子越的笑容突然散去,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嘴唇囁嚅,欲言又止,,瞧得季母直憂心,。
可季母問他,他又不肯說,。
隨后,,她取來給子然織好的長衣,先前的那件已贈予小云,。如今剛織好的這件,,原是準備下次給子然的,可如今許久不來見她的子越竟又如他年少時那樣與她親近,。她便臨時起意將這件織好的衣裳再贈給子越,,畢竟她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她精心針織的長衣。
她將衣物贈予子越后,,他先是一笑,,后又放在圓桌上,依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子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是無妨可講于季母聽聽?!奔灸肝兆∽釉奖鶝龅氖?,放在手心上撫摸,看著他的神情滿是心疼,。
林子越眼神恍惚,,長長嘆息,終是開了口,。
“此事我也不知該說不該說,,就怕季母您承受不了?!?p> “是什么事,?難道是子然……”季母瞬即猜到幾分,欣然的神色猛地沉了下去,干涸的眼眶里盈滿了淚,,“子越你說,,季母承受得住,!”
“不是子然的事,,是其他的事?!彼p抿桌上的濃茶,,茶中苦澀的味道令他皺眉。
“那是什么,?”季母蒼白的臉恢復了些許血色,。
“季母可知昨夜騰煙長閣被燒一事?”
“聽人提起過,,那賊子可抓到,?”
林子越立起、負手,、背對:“哎,!昨日襲擊騰煙長閣的賊子正是子越在季母家寄托的第五云?!?p> “小云,?!怎么會是小云,?”季母立馬驚起,,“子越,是不是弄錯了,?這其中是不是存在什么誤會,?更何況小云在止歲營,為何會去往那騰煙長閣,?他性情雖急躁,,但定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彼ⅠR焦急追問,,“子越,這其中定存在誤會,!你可要幫幫小云?。 ?p> “不僅僅有他,,還有明隆,、項遂從二人,,他們皆是他的共犯!”
林子越悲戚搖頭,,佯裝成他仿佛也不敢想象他們?nèi)司谷皇且u擊騰煙長閣的賊子,。
“不會的,不會的,。明隆與遂從二人定不會的……”季母搖頭,,渾濁的淚水又盈滿了眼眶,“子越,,這里面定然存在誤會,,你要幫幫他們啊,!就算季母求你了,!季母給你跪下了!”她拉住林子越的衣裳,,急得都快要下跪,。
林子越立刻將季母攙扶?。骸凹灸高@可使不得,!快快請起!”
“子越你定要幫幫他們吶……季母除了你,,就沒有誰可以幫我了,!”季母哭著喊。她扎在發(fā)簪上的銀發(fā)脫了幾根,,垂落在她的頂額上,。
“季母別擔心,這其中若是存在什么誤會子越必會弄清楚,,只是……”林子越不忍,,不愿意再說下去。
“只是什么,?子越你有什么要求季母的盡管說,!季母只要能做到的,就一定會做,!”
“只是這其中并不存在誤會,。昨夜是我親眼所見,第五云將紫羽宮第二席慕容席的手臂活生生地砍了下來,!”子越用拳頭狠狠地捶向中堂的圓柱,,“這都怪我!怪我沒能及時阻止他,,若是我能及時阻止的話,,他就不會釀成這樣的過錯,。”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云怎么會將他人的手臂砍下!”季母佝僂著身子,,渾身無力地坐在圓凳上,,“小云不會的!他定然不會的,!是不是有人故意假扮成他行兇,,又或是有賊子偷去他的配劍,還是有誰蠱惑,、指使小云前去的,?”
“非然?!彼睋u頭,,“慕容席此人平日里囂張跋扈,在止歲營中常欺辱第五云,,尤其是他身邊之人,,想必他是無法忍受他的欺辱,于是舉劍尋他復仇,,才有了昨夜發(fā)生的事,。昨日騰煙長閣正在為紫羽宮從西境歸來舉行慶祝的慶功宴。此事是由慕容席親自監(jiān)督,,紫郡公主,、林丞相、紫羽宮眾人,、朝中眾多高官均會出席此次宴會,,可誰曾想——第五云竟持劍沖入會場,在宴會開始前將慕容席斬于劍下,,并用紫綱燃起的大火將這紫郡城中最為奢華的騰煙長閣燒成灰燼,!”
林子越低眉沉聲:“項遂從早就知道此事,可他未阻止他,,甚至還將常掛在身邊的令牌都借予了第五云,,這才使得他一路過關,未遭到阻攔,,原本我可以阻止他,,可……誰曾想,明隆知曉第五云的來意后,,竟然縱容包庇他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林子越冷聲將圓桌上的茶杯摔碎,。
“此事當真……”季母顫顫巍巍地問,枯槁的臉上滿是淚水,。
“此事當真,,這是此次下發(fā)的詔令?!绷肿釉綄⒉卦谘g的詔令遞給她看,。
季母接過,她將每個字都認真讀過,。當她讀完后,,就將詔令還給了他。
這時,,她的臉色蒼白無比,,有如一張白紙。她沒說一句話,,只是攙扶著從圓凳上立起,,然后低聲地朝門外走去,像是要去尋覓什么:“我要去尋小云,、明隆,、遂從他們,我要去……”她的聲音幽幽響起,,如泣如訴,,“我要去尋……”
可還未等她走上幾步,,便見她佝僂的背影猛地倒塌了,。
這一刻,仿佛有什么一直支撐著她的東西轟然碎裂,,四周的空氣里竟有輕微的碎裂聲,。
“季母!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