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邊陲,,尖碎峰,。一間破敗木屋上落滿了雪。
我們匆匆趕路的步伐忽地停住,,因為清霽從馬上摔了下來,,倒在雪地里。
“清霽,?你怎么了,!”我拉馬驚喊。
“姐姐,,清霽姐姐身上有箭!”光穎嚇得直捂嘴,。
“什么箭,?!”我焦急地在四周找落腳處,,“快把她抬進(jìn)木屋,!”
在擔(dān)憂聲和哭喊聲中,清霽沉沉地昏迷了過去,。
我凝神望我們來時的路,,才發(fā)現(xiàn)有一條鮮紅的細(xì)線長長拋出去,她身后的箭都被血凍住了,。
“他媽的,!什么時候的事!清霽為什么不說,!”我憤怒得爆粗口,,用力地抱起她。
光穎搖頭,,淚水涌了出來:“阿穎也不知道,,清霽姐姐沒說一句話,也沒喊一聲疼,?!?p> “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我見光穎又哭,,瞬即氣上心頭。
光穎被嚇得立馬止住哭聲:“姐姐,,我們該怎么辦?。壳屐V姐姐失血太多了,?!?p> “阿穎,!立即去附近村落尋找郎中,千萬別進(jìn)遠(yuǎn)洛城與冬崖城,?!蔽抑荒芟氲竭@個辦法,立即吼,,“快去,!快點去!”
“好,!”光穎沒猶豫,,徑直爬起,步履趔趄,,幾次都欲倒在雪里,,“阿穎馬上就去!”
馬蹄聲在木屋外遠(yuǎn)去,,消失在寂靜中,。也不知什么時候,碎尖峰上的雪停了,,在開始飄細(xì)雨,,夾著片片翩然梨花。
光穎駕馬在荒野雪地中狂奔,,可這四周根本什么都沒有,!她在哭,可淚會糊她的眼,,于是她一邊哭,,一邊擦,對著荒蕪無人煙的雪地哭喊:“不要死??!清霽姐姐!你一定要等著阿穎帶郎中回來,!”
沉滿積雪與冷氣的舊木屋里,。
我抱著奄奄一息的清霽,為她擋住從縫隙竄入的風(fēng)雪與新雨,。終于,,我也忍不住淚水淌出來,滴落在她的血里,。
“清霽,!堅持住,!我讓阿穎去找郎中了,,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我緊緊抱住她,生怕她就此消失,,“不要死啊……清霽,。我們說好的,要一起活下去……”
我試著拽那柄射入肺里的箭,,可它太深了,,我根本不敢拔,更何況承若國的箭帶有鋒銳的倒鉤刺,,會抓緊一指節(jié)的肺肉,。
“夜昔……”清霽蘇醒了,她虛弱地喊我,。
我顫著唇應(yīng)她:“我在,!我在!夜昔在這里,!”
我的淚水和鼻涕都混成了一團(tuán),早已分不清,。
“怎么又哭了,?不是只有阿穎才會哭鼻子嗎……”她的眼神迷離,伸出的手根本就沒觸到我的臉,。
我抓緊她,,發(fā)現(xiàn)她的手如冰一樣涼:“我沒有,我才沒有哭鼻子,?!蔽伊硪恢皇帜I。
我整個人都在抽噎不停,。
“不哭了,,好不好……”她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可劇烈的疼痛與大量的失血讓她喘不過氣,。
“好,!好!好……”我垂頭,,不敢看她,。
突然,她抓我的手慢慢用力了起來:“夜昔,。我知道……這一箭已經(jīng)射透了我的胸膛,,我已經(jīng)沒救了……”
“怎么會!怎么會,?不會的……清霽一定會活下來的……你別說胡話!”我咬緊牙根,,漲紅臉,,“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怎么又要拋棄我們?”
“對不起,,夜昔,。”她突然劇烈地咳嗽,,鮮血一直在從她的嘴里吐出來,,“這一次,我真的要先走了……”
“不會的……不會的……”
我將頭埋入她的胸膛,,不肯也不敢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夜昔……夜昔!”清霽忽地大聲喊我,。
“我還在,,還在……”
“有些事,我必須得在死前告訴你,。不然誰也不會知道那些秘密了,。”清霽眼眸已經(jīng)徹底失去神采,,“好黑啊,,我有點害怕……”她也哭了,淚順著臉頰滑下,。
“秘密什么的,,我們不管了好嗎?我們不說話好嗎,?”
她每說一個字,,嘴里冒出的血就多一點。
“不行,,我們不能不管……這件事是關(guān)于阿穎的……”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拽我,,想附在我耳邊說。
我俯身,,用耳朵貼上她的唇,,染上她的血:“好,你說,,我聽著,。”
“阿穎,她不是你的妹妹……她是紫郡公主蘇清霽,,我才是你的妹妹月光穎,。”她對著我的耳朵咳嗽,。
我頓時感覺腦袋一陣轟鳴,,腦海里的思緒瞬間亂做一團(tuán)麻。
“我們的父親卷佐,,在我們剛出生的時候,,就偷偷將我與清霽換掉,甚至動用秘術(shù)連臉都換了……”
“不會的,!怎么會,?你別瞎想!”我連忙否決,。
這是多么可怕的秘密,!可我只想逃,就像逃開本屬于我的職責(zé)那樣,。
“這是母親離世前告訴我的……那天是我與她先說了話,。她說,父親卷拉為了讓我們倆不被命運侵蝕,,所以才將我們與紫郡公主蘇清霽調(diào)換命運的紅線,,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活下來,!這件事情就連母親月悅兮都不知道,最后,,還是由余老告訴母親月寧兮的……當(dāng)然,,這也是父親告訴余老的?!彼淖炖锶茄?,“起初,我也是不信的,??砂⒎f她太溫柔了,溫柔得就像是母親月寧兮……而我,,與你的性格很像……或許是因為我們本就是姐妹,。”
“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可鐵錚錚的事實擺在我面前,我又無處藏躲,。
“原先我是不準(zhǔn)備說的,,可是如今,我也要跟著母親一起離開了,。還有,,這個東西我必須得還給她……”清霽想側(cè)身,可她根本做不到,,所以她只能用手摸黑將頸脖間的紫荊玉墜子扯下來,,交在我手中,“這本就是她的,,是我搶走了她的一生,,還有紫郡公主的身份?!?p> “替我向她轉(zhuǎn)告一聲:對不起,。”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都怪我,,是我貪戀紫郡公主的身份,是我害怕月之一族的職責(zé)……可也只有如此,,我才能保護(hù)好你們啊,,我的傻姐姐月夜昔,還有我的傻妹妹蘇清霽……”
“不是你的錯,!這怎么能是你的錯呢,?”我哭著咆哮,聲音嘶啞,。
“傻姐姐,,現(xiàn)在孰對孰錯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是彼此的親人?!彼穆曇粢呀?jīng)虛弱不可聞,,“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清霽覺得我這一生極其幸運,,有你們兩位親人?!?p> “還記得當(dāng)年母親走后,,我對你說的話嗎?”
“記得,?!?p> “我說過的:我會用命去守護(hù)你與光穎的。”
“姐姐,,逃走吧,。別再管什么紫郡,什么七漣,,好好地與清霽活下去……”她扣下那枚扳指,,想扔掉,可她根本甩不動,,“去他丫的七漣,,去他丫的紫郡?!蓖蝗婚g,,她大喊,“姐姐,,我好像看見母親了,,是她在那邊等我。她在喊我過去了……母親,,清霽好想你們啊……姐姐,,母親在對我笑,真的好好看啊……姐姐,,母親在問你過得好不好……”
“姐姐,,我要走了……臨走前你再抱抱我……好嗎?光穎,,好冷,,好冷的……”
“姐姐,你不肯抱我嗎,?光穎這里好黑呀,,我好怕,好怕……光穎也想活下去啊,,想一起和你們回去……”
我想回答她,可我已經(jīng)喊不出聲,,哭泣與痛苦死死地掐住我的喉嚨,。隨后,她的聲音消失了,,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我漲紅臉,才擠出一絲聲音:“我…抱著呢……”
“啊——”我見著她蒼白無血色的面容,,痛苦得失聲大叫,。
我終于能說出話了,可為時已晚。
“清霽你不要死??!我不準(zhǔn)你死……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回紫郡,一起奪回我們的家……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彼此守護(hù)對方,。你為什么又要反悔!為什么又要拋棄我們獨自離開……為什么……”我使勁推搡她已經(jīng)冰冷的尸體,,仿佛她只是因疲倦所以昏睡過去,,“快醒醒啊……光穎,你不要丟下姐姐??!”
她并沒有醒來。
“你回答我??!你不能拋棄姐姐啊……”
我歇斯底里地抱緊她的尸體,埋在她失去溫度的懷抱里,,一直不起,。
屋外,大雪已停,,朔風(fēng)砭骨,,細(xì)雨將素白銀裝的積雪融凝成冰,可無論風(fēng)雪怎么呼嘯,,都不會比我的心更冷了,。
等到阿穎趕回時,我還抱著她的尸首,,仿佛凍成冰雕,,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快,!冷姐姐,,姐姐懷里的就是病人!”光穎急喊門外的女人,。
我沒看她,,仿佛一切都靜止在這一刻。
女人連忙蹲下來,,查探清霽的脈搏,,幾息后,,她也只能皺眉搖頭:“她已經(jīng)死了,死了很久了,?!?p> “怎么會?怎么會,!”光穎怎么會相信,,又抓緊她的手,“冷姐姐再看看,,再看看好嗎,?清霽姐姐她只是睡著了而已。麻煩你快救救她,!快把她救活?。 惫夥f哭著跪了下來,,“算阿穎求求你可以嗎,?”
女人搖頭,嘆息,,神色平靜:“處理后事吧,。”
說罷,,她沉默地出了門,,立在門外,獨留我們?nèi)恕?p> “不會的……”光穎哭嚎著,,朝我們二人撲來,。
她抓緊清霽的手,鼻涕和淚一起流下,。
“不要啊……不要……”她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跟我一樣。
不知何時,,我已沒了淚,,感覺渾身都麻痹了。
我用盡全力轉(zhuǎn)頭看一旁嘶啞哭喊的光穎,,心底莫名溢出一抹恨意,!
恨她什么呢?恨她為什么不是蘇清霽,,恨她為什么要假惺惺地哭?明明該她去死的……可當(dāng)我瞧著她哭得嘶啞,、無聲時,,我又恨不起來了,。為什么呢?因為她也是我的妹妹,,她不知道那個秘密,,甚至本該屬于她的生活也被奪走了!那我該恨什么呢,?恨我素未謀面的父親,?他為什么要交換清霽與光穎,為什么要離開我們???但,父親也是為了讓我與光穎之間有人能活下去,,如若讓性子柔靡的蘇清霽當(dāng)了紫郡公主,,只怕我們?nèi)嗽缫阉廊ィ晕乙膊荒芎薷赣H,。
那要恨的是什么呢,?登時,我的心里浮出一個答案,,是命運,!
恨那該死的命運!是它讓我們背負(fù)月之一族的職責(zé),,是它讓清霽生下來就是紫郡公主,,是它讓那支超過四百步的箭射入清霽的胸膛!還有那該死的巫馬與華滕,!
他們?nèi)荚撍溃?p> 緩緩地,,我充滿恨意的心慢慢地平靜了。
我的眼里又?jǐn)D出一點淚,,這時,,我輕聲喊光穎:“阿穎,清霽她死了,,她死了……”
光穎哭著看我,,可下一瞬,我就感覺到我在迅速失去意識,,然后沉沉地倒在木板上,。
“姐姐!姐姐——”
當(dāng)我醒過來時,,我發(fā)現(xiàn)我的衣裳全部被脫去,,背上已經(jīng)插滿銀針,腰間的傷口也包扎好了,。
“姐姐,,怎么樣了,?”光穎眼睛都哭腫了,她焦急地問我,。
我搖頭,,神色悲戚:“沒事的?!?p> “什么沒事,!阿穎已經(jīng)沒了清霽姐姐,怎么能連姐姐也失去,!”光穎整個人往后坐,,強(qiáng)撐的身子也軟了下來,“姐姐你已經(jīng)昏迷了一天一夜,。攻擊你后背的武器涂上了劇毒,,若不是冷姐姐及時幫你排毒,只怕姐姐也要拋棄阿穎了,。若是連姐姐都走了,,阿穎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她哭著躺在地上,。
“我沒事的,,傻妹妹?!蔽铱嘈σ宦?,又倏地想起什么,“清霽呢,?她的尸體呢,?”
阿穎側(cè)躺我身邊,替我抹去又要流出的淚:“我已經(jīng)與冷姐姐將清霽姐姐埋葬好了,,就在屋外,,在等姐姐為她立碑?!?p> “阿穎,,是姐姐沒有保護(hù)好你們!是姐姐……”我的淚流了滿面,。
可當(dāng)一個人悲傷至極時,,淚就會變得無比廉價,因為它什么都挽回不了,。
“沒有的,,姐姐?!卑⒎f低聲,,“都怪阿穎太無用,,都幫不了姐姐什么?!彼⒕蔚酶鷤€犯錯的孩子一樣,不敢看我,。
我心疼地摸她的臉:“不會的,,阿穎很努力了?!?p> “都是姐姐的錯,。”我想擁她入懷里,,可傷口很疼,。
“哎!別亂動,?!背鮼淼呐擞殖霈F(xiàn)在我面前,這時我才有閑暇去瞧她,。
——她的臉蒼白沒血色,,白皙得如一張素亮的宣紙,就連那瓣纖薄的唇都是一樣的,。她言語時沒任何表情,,整個人冷淡得如她一身潔白無瑕的素衣裳。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她只是在我身上抽銀針,并不瞧我:“冷葦舟,。你的毒已經(jīng)深入肌層,,雖然得到及時救治,但是會落下病根,,而且還殘留近一成的毒素在你的體內(nèi),。它們就像是藏伏在你身體的猛獸,會在你極度脆弱時殺死你,?!?p> 銀針變得漆黑如炭,她將黏附其上的毒素抹去,,用火折子烘烤后放回布帶,。
“冷姐姐,就不能徹底治好嗎,?”光穎抹淚問,。
冷葦舟搖頭:“不能,。若是能再早一點也許還有機(jī)會,但是現(xiàn)在沒有了,?!彼聪蛭遥裆淙?,“你現(xiàn)在是不是感覺背部沒任何知覺,?”
我頷首。
“這就是毒素入肌的癥狀,。即使后面能夠再排出一些毒素,,你背部的知覺也不會恢復(fù)。這種毒很罕見,,名為‘九頭烏’,,是遠(yuǎn)洛城,甚至紫郡國中都沒有的毒,?!彼⑽⒊烈鳎澳銈兪菑某腥魢吘程舆^來的,?這種毒是承若國才有的,。”她一點都不避諱地問,。
登時,,我心中暗弦緊繃,就要起身抓住一側(cè)的斷碧,,而她似乎也看出來了,。
“放心。我不是什么壞人,,也對你們的身份也沒興趣,。”她又用力地拔出一根銀針,,“還有,,別亂動!小心那一成毒素作亂,,現(xiàn)在就要了你的命,。”她拔完后,,轉(zhuǎn)身整理,,將整個后背都露了出來。我看見他纖細(xì)、孱弱的肩胛,,心里的警惕也慢慢地放下了,。
“你們二人應(yīng)該還沒什么住處罷?要是不嫌棄,,我在遠(yuǎn)洛城中有一小宅子,,你們二人可在那處住?!彼终f,。
“為什么要幫我們?”我疑心不減,。
她沒回答,只是自顧自暇地起身,,然后直走到木門前,,轉(zhuǎn)過身來,從懷里取出兩個冷饅頭,,丟了過來,。
“沒什么理由,只是覺得你們很像當(dāng)年的我,,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边@一瞬,她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個一直佝僂頸脖的男人,。他當(dāng)年就是如此告訴自己的,。
一霎間,她冷淡如月色的目光也會變得悲涼,,雖然只有一瞬,,卻也被月夜昔捉到了。
“好,?!蔽掖饝?yīng)了,不知原因,。
“我們?nèi)绾稳脒h(yuǎn)洛城,?”光穎問,她也莫名地相信她,。
冷葦舟從一旁包裹里丟出兩套白素的衣裳:“我是遠(yuǎn)洛城主之女的婢女,,到時你們二人就說是我的遠(yuǎn)方堂妹,從抑卯城來,到此處探親,,然后你們二人將姓氏換成冷即可,。”
“就這樣,?”我稍驚,。
冷葦舟也是一愣,思慮片刻答:“你們想怎么樣,?難不成做我堂姐,?”
這下,我與光穎都紛紛陷入了沉默,。
尖碎峰,,夜深。
無月,、無星光,。狂風(fēng)掃去熱氣,,飄雨夾雜細(xì)雪,。
漫漫雨夜里,冷葦舟站在遠(yuǎn)處等,,而我與光穎則久久地立在碑前沒言語,。
“姐姐,該為清霽姐姐立碑了,?!惫夥f的聲音里帶有哭腔。
我一愣,,點了點頭:“好,。”可我遲遲沒動手,。
“姐姐,?”光穎又提醒我。
我還是點頭,,回答:“好,。”又過了許久,。
“姐姐,。”這次是光穎抓起準(zhǔn)備好的長石,,矗立在清霽的墳前,,“是寫蘇清霽,,還是寫紫郡公主、蘇清霽,?”阿穎問我,,“寫全名會不會被巫馬發(fā)現(xiàn)?”
可我卻搖了搖:“都不寫,?!?p> “都不寫?難道不寫清霽姐姐的名字嗎,?”光穎詫然,,“碑不可無名,不然紫燈節(jié)那日,,姐姐也不會記得自己的姓名,,就會找不到回家的路?!?p> 這時,,我突然抓起地上的木炭,快速地在石碑上寫上三個大字——月夜昔,。
“姐姐怎么寫自己的名字?”
我輕笑,,卻笑得無比凄涼,。
“阿穎?”
“阿穎在,?!?p> “還記得當(dāng)初我們?yōu)槭裁椿刈峡幔俊?p> 阿穎也紅著眼眶輕笑,,言語時溫柔如水:“當(dāng)然不會忘記,。我們曾說過,要一起回來奪回紫郡,、奪回我們的家,!”
“那我問你,你要放棄嗎,?”我問她,,雙眸真摯,“還是你想逃離這一切嗎,?去一個沒有職責(zé),、沒有巫馬、沒有權(quán)利紛爭的地方生活,,又或是與我一起回去,?!?p> 她搖頭,笑答:“怎么會放棄呢,?!?p> “對啊,!我們怎么會放棄呢,?怎么能放棄呢!”我伸手輕撫清霽的墓碑,,“阿穎,,你要記住。今日被箭射死的是公主身邊的侍女月夜昔,。而且,,從今日起,我就不再叫月夜昔了,,而是叫紫郡公主,,蘇清霽?!本従彽?,我的聲音也變得冷厲如刀劍,“你也不要叫我姐姐,,要尊稱我為公主,。”,,“阿穎走罷……我們?nèi)Z回紫郡,,去奪回我們的家!”我戴上了那枚染著血的紫荊玉墜與青銅扳指,。
“應(yīng),,公主——”光穎行禮。
遠(yuǎn)洛城,,豐源街,,戌時末。
銀月水光灑滿漆黑的馬車,。
我們二人蜷縮在狹隘的隔間里,,只能勉強(qiáng)聽見馬車外有葦舟與一個男人的聲音,不久后,,葦舟就駕著馬車離開遠(yuǎn)洛城,。
“我們已經(jīng)出了遠(yuǎn)洛城了?!比斨鄣穆曇艉芾?,和雪一樣,。
我與阿穎在隔間里熱出了一身汗。
我們二人已在遠(yuǎn)洛城中躲了一段時間,,大雪都要融化在春的暖意中了,。
離去前,我們想再去尖碎峰瞧一瞧清霽的墓碑——那間破敗的木屋沒了雪,,可里面有一堆燃燒的柴和躲雨的人,。
為首的男人衣著紫郡將領(lǐng)才有的甲胄。他的眼眶深陷,,眸里仿佛閃著星光,。他鋼鐵般的輪廓上留著絡(luò)腮胡須,有一股將軍般的英氣,;她身邊的女人衣著華貴的衣裙,,長裙上的紗衣交錯著折疊。她還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如明珠一般亮,,直在細(xì)長微垂的睫毛下動。
“你干什么,!”葦舟憤怒地上前拉那個男人,。
男人神色木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你放開他,!”女人也沖上來拉葦舟。
“你們認(rèn)識,?”冷葦舟似是弄出了烏龍,。
“當(dāng)然認(rèn)識,?!?p> 男人名叫林子覺,是遠(yuǎn)洛軍上三旗,、坈云軍副將,,紫郡城人氏;女人名叫季禮珍,,是南境邊陲村落的村姑,,如今嫁給林子覺做妾室。
隨后,,我們告知他們遠(yuǎn)洛城即將內(nèi)亂的消息,。
“是那個想成為將軍的陳時遠(yuǎn)嗎?”他問,。
冷葦舟頷首,。
林子覺長長嘆息,,神色里有不可言的疲倦。
我問他:“有何處要去,?”
他回答:“要回家,,去紫郡城?!?p> 我說:“我們也要去紫郡城,。”
“那剛好,,順路,。”他笑答,。
于是,,我們五人決定一同歸去紫郡。
德風(fēng)城,。
馬車被一孤苦女人攔住了,。
“亂世之下,餓殍遍野,。她們都是可憐人啊……”林子覺坐在車軛上,,嘆息。
光穎掀起簾子出去,,不顧我的勸阻:“你過來,。”
她將我們的干糧分給她了,。
“哎……傻阿穎,。”我也嘆氣,。
“阿穎姑娘真是一溫柔的女孩子,。”季禮珍捂嘴輕笑,,很是好看,。
冷葦舟只是沉默,擺弄銀針與一本染著血的醫(yī)書,。
如果說,,母親在我心里是最美的人兒,那么季禮珍就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人,。我敢斷定她絕不會是村落的女人,,可我又轉(zhuǎn)念一想,誰沒有秘密呢,?所以,,不必去問,,更不必去尋。
“你叫什么名字,?”光穎隔著面紗問她,,摩挲手指上的扳指。
“李清,?!迸斯蛟诘厣稀?p> “你愿不愿意跟我們一起走,?”光穎面有不忍,。
“愿意!賤民愿為小姐當(dāng)牛做馬,,只求賞我一口飯吃,。”她連忙磕頭,。
這時,,阿穎向我投來乞求的目光:“各位姐姐,多個人侍奉也是好的嘛,?!?p> 我無奈地笑,她哪里是要什么人侍奉,,她只是想多幫一個人,。
馬車又再度遠(yuǎn)去了,我們的隊伍又添一人,。
忽然,,車中的季禮珍想歌唱了。于是她問我們的意思,,我們都欣然應(yīng)答,。
我問:“曲子叫什么名字?”
她答:“《長平歌》”
“長平歌……”我低聲念著,,心里想這真是一個好名字,,真愿我們這一路都長平,。
“遠(yuǎn)方吹來的秋風(fēng),,帶走了悲傷與饑荒,卻忘了帶回遠(yuǎn)方的人兒,。從西邊盛開的火焰蘭呀,,敗給了冬日的紫荊花,化成白雪下的積灰,?!?p> 季禮珍的聲音清揚空靈,,極為動聽,像百靈鳥,,仿佛浸入了我的心,。
“遠(yuǎn)方的人兒”——恍惚間,我仿佛瞧見遠(yuǎn)在承若的華東海,、第五英,、林清宛,還有睡在凍土里的清霽,。
“生如火焰,,死如白雪?!?p> 我想,,這真是一句好話:人人都誕生在火焰里,卻死在白雪下,。
“我立在高山,,得你烈酒,送你蘭花,,卻不見歸期,;我游過流水,許我芳心,,得你落葉,,卻見裹尸舊帆。
我走過山原,,只為瞧你一眼,,青草、尸骨,、殘荷遮不了我的清香,;我策馬平川,只為尋你蹤跡,,淤泥,、高巖、風(fēng)沙,,迷不了我尋你的風(fēng)寒,。
不見高山、流水,,夢回山原,、平川,唯見萬里故居不變往常,然你化作一處白骨英雄冢,;尋遍高山,、流水,踏碎山原,、平川,,唯見一年四季去了又復(fù),然我歲月容顏消成一盤沙,?!?p> 她的歌聲在慢慢變得哀怨婉轉(zhuǎn),似一曲歌不盡的笙歌,。
我心想,,等到某日,我也會如此——跨越千山只為見她一眼,,策馬平川只為尋她的蹤跡,。
“歲月雖長平,但愿你亦平,?!彼穆曇袈淞讼聛恚偷统脸恋?,卻有說不盡的心意與思念,。
“是啊……歲月雖長平,但愿她亦平,。真是一首好曲子啊,。”
我們?nèi)硕紵釡I盈眶,,往事菲菲又現(xiàn)心頭,。
“公主?在想些什么呢,?”阿穎的聲音又再度響起在我的耳邊,。
此刻,我正坐在出行的小輦內(nèi)巡視紫郡城,,將掛窗掀起一線,。
“我想,我們應(yīng)該是奪回了紫郡,,奪回了我們的家,。”我輕笑,,有藏不住的喜悅,。
“是啊,,公主,。我們已經(jīng)奪回了我們的家,。”阿穎神色微微低落,,“只是我們并沒有把所有的巫馬都找出來,。”
“不怕的,,阿穎,。隱藏得再深的毒蛇都會有出洞捕食的一天。遲早有一日,,我們會抓住他們的尾巴,,將他們整個給抽出來!”我咬緊薄唇,,“風(fēng)齊將軍林子覺的身體如何了,?”
“公主,他三日前就去世了,?!卑⒎f情緒低落,不過這么多年過去,,她也沒那么容易哭了,。
我心中一愣,有悲傷從心里散開:“是嗎,?就由你去吊唁罷,,去送送他?!?p> 小輦又往前走上一陣,,見著一路繁華與喧嘩,我的心卻很靜,。
“哎——阿穎,,你且看看那邊那兩個孩子怎么回事呀?是被欺負(fù)了嗎,?”我突然發(fā)現(xiàn)胡同里有人在斗毆,。
阿穎凝眉,駕馬前去,。
不一會兒,,阿穎就領(lǐng)著倆鼻青臉腫的小屁孩兒來了。他們還很不服氣,,就要捏起拳頭回身,。
“放開我,小爺我定要與他們戰(zhàn)個天昏地暗?!?p> “我睡蟲子也必要分出個高下,!”
阿穎則是翻了個白眼,往地上丟出幾把銹刀:“還打,?你們再打,,他們可就要殺了你們,真是一股腦熱氣的傻孩子,?!?p> 他們倆見著刀刃掉在地上,征征然地互望,,然后萎靡了下來,。
“是他們先欺負(fù)小蓮姑娘的……”明隆低聲嘟噥。
項遂從咬牙:“就是他們,!欺負(fù)別人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哎,?還不認(rèn)錯,。”阿穎假裝生氣,。
……
“感謝姐姐的救命之恩,。”明隆率先認(rèn)錯了,。
項遂從還在嘴硬:“有什么好謝的,!我一個人就能干趴他們!”
“睡蟲子,!”明隆猛地朝項遂從頭上一拍,。
項遂從也認(rèn)慫了:“感謝姐姐的救命之恩?!?p> “真是倆有趣的孩子,。哎,你們倆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隆,。”
“我叫項遂從,?!?p> “真是不錯的名字?!蔽倚睦锵?。
船舶在黑水湖上震蕩,,我也從漫漫雨夜中的睡夢里醒來,驚覺過往五十多年有如云煙,。
“公主,,國師歸來了?!卑⒎f溫柔地附在我耳邊說,。
我凝神,,見著她疲憊,、蒼老的容顏,不禁心疼道:“阿穎,,都過去三十年了,,我們也老了。什么時候我們?nèi)ヒ娨娗屐V,?”
阿穎一頓,,旋即輕笑:“是啊,公主,。時光荏苒,,匆匆三十年,不過眨眼一瞬,。阿穎隨時可以動身,,就等公主空出閑時?!?p> “好,。”我擺手,,神色倦懶,,“既然他來了,就請他進(jìn)來罷,?!?p> 這時,我含眸眺向簾外的白光,,心里一陣恍惚,。
我發(fā)現(xiàn),我這一生都在逃避,,可臨了這間,,我又發(fā)現(xiàn),我這一生好似都沒逃掉命運這可怕的東西——或許,,父親救下我們二人所做的一切,、母親的犧牲,、遠(yuǎn)去承若、歸來紫郡……遇見華東海,、第五英,、林清宛、冷葦舟,、林子覺,、季禮珍、李清,、季無垠……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命運的安排,。
所以,我根本就逃不掉,!但是,,我還是那么那么地恨它!
如果將命運形容成一場火,,那么它就是從一顆微弱的火苗,,一蹴成了將所有人都席卷的焚天烈焰;如果火還能發(fā)出聲音,,那么每個人的心聲都能譜成一首波瀾壯闊的火之歌罷,。
冬歲·七國,火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