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而治有什么不好,？我看挺好的?！标懗设Φ眯赜谐芍?，腦袋在玉枕上挪了挪，換了個讓頸椎舒服的姿勢,，說道,，“我只是不想那么累罷了。那些個心里藏著小九九的老狐貍愛斗斗去,，我也就坐山觀虎斗,，看個熱鬧?！?p>　　“你這想法倒是挺好的,。”白夢瑩對陸成瑾的這般看法倒是沒什么意見,，“但是,，對于楊言這個人，我覺得你還是需要敲打敲打的,。楊言這個人本就不怎么把等級森嚴放在眼里,，若是你現(xiàn)在不給他上點框框條條的、放任不管,，等到他后期成長起來,，未必會聽你的話?！?p>　　“你不是說,，有你的好姐妹在,，楊言他不會走得太遠嗎？”陸成瑾打趣白夢瑩,。

　　“話雖如此,，我總要考慮一下萬一吧？”白夢瑩說道,，“畢竟是朝廷大事,，哪能我以為如何就能如何的？要是因為我一句話,，你就對楊言放任不管,，以后要是楊言真成了個一手遮天的佞臣，那我怎么對得起你陸家的列祖列宗,？便是你,，我也無顏再見了?！?p>　　“哎喲,，我的媳婦兒可真是知心知意?！标懗设焓秩嗔巳喟讐衄撥浐鹾醯男∧樀?，“提點是要提點的，但是,，我還是想看看楊言他到底能在朝中爬到何種地步。佞臣,，也分很多種,。欺上瞞下的，那便是上愧于天,，下愧于地,，中間還愧對了皇帝老子我，大奸大惡之徒,，得趁早一抔黃土給埋了,；只欺上、不瞞下的,，那其實也就是野心大了點,，至少會做事啊，對不,？頂破天了也就是想把皇帝老子我給弄下臺去,，那我還求之不得，樂得清閑,；瞞上欺下的,，那也不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古人之言，未嘗沒有道理,。雖然我的耳根子是清凈了,，但我朝的根基可就不穩(wěn)了。要說對于這種佞臣,，前期讓他攪攪渾水,，就可以讓他‘功成身退’了?！?p>　　“你個小機靈鬼,，想得還挺多?！卑讐衄撦p輕戳了一下陸成瑾的額頭,，“那你覺得，楊言屬于哪一種,？”

　　“大概……是欺上不瞞下的那種吧,。”陸成瑾思忖了片刻,，說道,。

　　“那你對楊言評價還挺高?！卑讐衄撊粲兴嫉?。

　　“確實還挺高的，畢竟我朝很多年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連中二元的人了,。若是明日他能拿下殿試頭名，那便是連中三元,，更是厲害,。”陸成瑾思索了一番,，說道,，“你說……要是楊言真那么厲害，那我明日要不要給他設(shè)些絆子,？總覺得讓他這么輕松地狀元及第,，莫名有些不爽?！?p>　　“你若是想這么做,，我也不會攔著你,。”白夢瑩這會兒是真忍不住困意了,，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身子往陸成瑾身上挪了挪，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枕著,，說道,，“反正，這也挺符合你昏君的形象,?！?p>　　大殿。

　　“昏君”陸成瑾坐在龍椅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站在臺下的楊言,。

　　楊言直視著陸成瑾的眼神，不卑不亢,，身板兒挺得倍兒直,。

　　“你們都先下去吧，朕要跟楊言單獨說會兒話,?！?p>　　半晌后，陸成瑾收回了眼神,，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身側(cè)的趙亦遙,。

　　趙亦遙神色先是一怔，眼神不由往楊言那兒看了一眼,，只覺得臺下站著的這個年輕人十分眼熟,。但趙亦遙愣是沒有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兒見過楊言,。

　　這會兒趙亦遙也不敢在原處多想，皇命在上,，自己可不能隨隨便便發(fā)呆,。不然，這位陰晴不定的皇帝祖宗保不齊又要發(fā)火,，那可就真是得不償失了,。

　　“奴才告退?！?p>　　趙亦遙一甩拂塵,，無比恭敬地朝皇帝深深鞠了一躬，踏著小碎步,，領(lǐng)著一群小太監(jiān),，退出了大殿,。

　　殿門闔上，殿中只剩下了陸成瑾跟楊言兩個人,。

　　沒有了其他人在身側(cè),，陸成瑾一直強裝的板正身形一下子就軟了下來。他兩腿一岔,，手肘往大腿上一搭,，腰一彎、頭一伸,、直接把臉撐在了手上,，歪著臉，依舊不發(fā)一言地盯著楊言,，眼神分外專注,。

　　楊言看著皇帝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惨琅f維持著方才那身形端正的模樣,，好整以暇地等著陸成瑾發(fā)難——他是絕對不會以為,，陸成瑾留他在這兒只是為了欣賞他的容貌的。

　　一主一臣就這么互相盯了很久,，互相都在等著對方率先破功,。陸成瑾最初以為，自己是皇帝,，只要自己一直盯著楊言看,，楊言就一定會是先開口的那一個。

　　結(jié)果呢,？楊言比寺廟里的鐘還要穩(wěn)重,。被自己看了這么久，愣是一聲也不吭地站在那兒,，瞧著自己倒還瞧得興味盎然,。

　　陸成瑾狠狠地咬了咬牙——這該死的勝負欲。

　　又過了一段時間……

　　“行了,，你贏了,。”陸成瑾兩手一攤,，整個人往后一靠,，徑直癱在了龍椅上。一雙眼睛覷著楊言,，最終還是承認自己輸了,。

　　“陛下，是您承讓了,?！睏钛悦佳圯p笑,，雙手往前一拱，微行一禮,，說道,。

　　因著沒有別人在，陸成瑾極其沒有形象地把左腳架到了龍椅上,，左手肘也隨之架了上去,，姿勢十分不雅地瞅著畢恭畢敬的楊言，笑著說道：“哎喲,，今天的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兒出來了,。朕剛剛聽見你喊朕什么？‘陛下’,？”陸成瑾的嘴角勾了起來,，手邊把玩著腰間玉佩的流蘇，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朕怕不是聽錯了吧,？之前，朕可從未從你嘴里聽到這么個稱呼,。怎么,？怕朕給你使絆子？”

　　“陛下說笑了,?！睏钛陨裆乜粗矍肮饣拇罄硎澹铰曊f道,，“之前是因為在宮外,，宮外有宮外的規(guī)矩，草民也不能隨意暴露陛下的身份?，F(xiàn)在是在宮里,，草民自然是要按著規(guī)矩，尊稱您一聲‘陛下’的,?！?p>　　陸成瑾覺得楊言此人真是長了一張好嘴，頓時失笑道：“朕怎么覺得,，好話全讓你說盡了？你什么道理都有,，就朕沒有道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乃萬民之主,，所說之話,，便是道理?！睏钛缘碾p眼依舊平靜地看著大理石地板,。

　　“那若是朕說了錯話、做了錯事呢,？那也是道理,？”陸成瑾話鋒一轉(zhuǎn)，但語氣已經(jīng)是那種游戲人間公子哥的調(diào)調(diào),，怎么都不像是個皇帝應(yīng)該用的語氣,。

　　楊言神色微動，并沒有想到陸成瑾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上一世,，自己在殿試之后就隨著其他殿試者一起離開了皇宮。直到放榜那日,，自己上殿前受封,，這才又看見了陸成瑾。彼時的陸成瑾坐在高臺之上,，神色懨懨,，似乎對冊封這些事情半點興趣也沒有。而自己,，在受封狀元及官銜之后,，就開始了自己在官場里摸爬滾打的生涯。受到的欺負不少,、暗算也不少,，總之，日日在早朝上見到的陸成瑾,，始終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

　　等自己爬上了足夠接近首輔的位置時，便可以在內(nèi)宮見到陸成瑾了,。一開始,，楊言曾經(jīng)想過，陸成瑾大約只是人前裝傻罷了,，哪知道,，陸成瑾卻是人前人后都是一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形象。饒是楊言有心認為陸成瑾是裝的,，但日日見到的陸成瑾皆是此番模樣,，久而久之，楊言也就默認，陸成瑾就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昏庸皇帝,。

　　楊言腦海中的那些記憶紛至沓來,。在那些功名利祿的背后，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的心中是有一番抱負的。只是后來……

　　罷了,，前世之事不再提,。但是，這一世,，到底是怎么了,？

　　陸成瑾的那副假象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裝扮不住了？

　　這種問題,，一點都不像是陸成瑾會問出來的話,。

　　楊言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了陸成瑾,。

　　少年皇帝也不計較楊言這般直視天顏,，沖楊言露出了一抹微笑：“怎么？這就不敢說了,？看來,，你也不過爾爾，空有一番高談闊論罷了,?！?p>　　“陛下，您錯了,?！睏钛苑瘩g道，“若是陛下所言有誤,、所行有失,、德行有虧，那自然就不是道理,。但古之圣人有云,，‘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過而不改，是謂過矣’,。一時之失,，當然無妨,。若是知過而不改，那才會讓臣民們失望,。”

　　陸成瑾的嘴角弧度更大了：“楊言,，那你說說,。朕現(xiàn)在這個模樣，是不是讓人很失望,？”

　　楊言深深地看了陸成瑾一眼,，說道：“陛下是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陸成瑾還未開口,，楊言就搶先一步,，陸成瑾把話說了：“草民知道，陛下想聽實話,?！?p>　　陸成瑾被人搶了個先，差點噎住,，哽一會兒,，才說道：“你倒是嘴快?！?p>　　“謝陛下夸獎,。”楊言不咸不淡地受了陸成瑾這個敷衍又不走心的夸贊,，“草民在陛下單獨留下草民之前,，草民的確很失望?！?p>　　陸成瑾把腦袋枕在左手手背上,，洗耳恭聽。

　　“草民之前一直以為,，陛下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不是個稱職的皇帝,?！睏钛跃従徴f道，“但是,，自從陛下問草民‘道理’一話之后,，草民大膽認為，陛下心中是自有溝壑的,。所以草民及天下眾生看到的陛下,，應(yīng)只是陛下偽裝出來的假象。至于，陛下為何要假裝,，草民便不妄自揣度了,。”

　　“好你個楊言,，態(tài)度恭恭敬敬的,，語句也字字謙卑，但這話的明里暗里,，怎么都像是在罵朕呢,？”陸成瑾輕哼一聲，面上倒是露著些歡快的神色,。

　　“草民不敢,。”楊言拱手,，又是一鞠躬,。

　　“得了、得了,?！标懗设獢[擺手，很是見不得楊言這副裝模作樣的樣子,，“你啊,，少在朕面前裝純良了。你是個什么樣,，朕在宮外瞧得是一清二楚,。”

　　楊言笑道：“還是陛下明察秋毫,?！?p>　　“你可少在這兒跟朕拽文了。朕最煩這些文縐縐的句子了,?！标懗设獡u搖頭，說道,，“昨兒朕知道你進入殿試之后,，就有些犯愁?！?p>　　“愁什么,？”楊言被陸成瑾方才那么一說，立馬恢復(fù)了本性,。

　　陸成瑾看著楊言的這副模樣,，才覺得順眼了點：“對嘛,，就該這樣。前面你那樣子,，看得朕心頭發(fā)毛,。”說罷,，頓了頓,，換了只手撐臉，說道,，“朕就是覺得，底下大臣出的題對你來說太簡單了,。你們幾人會試的卷子,，我昨晚臨時看了一遍，你的文采和見解,，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朕當時就想，怎么著也不能讓你就這么把狀元給拿了吧,？”

　　楊言低頭,，繃著的嘴角微微抽動：“是、是嗎,？”

　　“那可不是,？”陸成瑾的面色頗為惋惜，“結(jié)果,，朕昨晚在榻上翻來覆去一整晚,，愣是沒有想到還能出什么題目來，便只能用原先定好的題目來考校你們了,。但是,，朕依舊覺得不行，便把你留了下來,?！?p>　　“陛下就沒想過，陛下這么一留,，其他大臣和應(yīng)試者會有意見,？比如，是我向陛下進了讒言什么的,。畢竟,，陛下現(xiàn)在在朝臣們心中的形象，根深蒂固,?！睏钛哉f道,。

　　“朕才不怕有什么流言。你的才氣,，剛剛在大殿上的那群人有目共睹,，誰要是不服，那就讓他光明正大地跟你再比試一回,，那看客豈不是更舒服,？”陸成瑾對此毫不在意。

　　“陛下想得倒是通透,。我想,，我對陛下的判斷果然是對的?！睏钛哉f道,。

　　“本來讓你留下來，就沒想瞞著你,?！标懗设f道，“這朝中,，要說能做事的大臣,，有。但是呢,，為人不夠圓滑,，太耿直。而足夠圓滑的呢,，又不太能干事,，整天蠅營狗茍地想著要在朝中攪混水，跟能干實事的大臣鬧得不可開交,，天天在朝上吵吵鬧鬧的,，令朕煩得要死。幸好啊,，今年讓朕看到了你,。”

　　楊言眼神微微斂起,，平聲說道：“陛下,，您這是……什么意思？”

　　陸成瑾咧嘴一笑,，心道：可算看見這膽大包天的楊言露出這種神情了,。

　　“你說朕是什么意思啊,？”陸成瑾笑嘻嘻地說道,，“朕看你是個可塑之才,！是個當大官的好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