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

　　朱秀站在屋門口迎接,，恭敬拱手。

　　趙普看他一眼,，略一頷首,，邁步進到屋中。

　　四處打量一番,，趙普坐下,，朱秀奉上茶水，低眉順眼地侍立一旁,。

　　端起茶盞小啜一口,，趙普淡笑道：“無需拘謹(jǐn)，我并非符氏門人,，今日前來,，也不是追究你滿嘴謊話，誆騙符大娘子的罪過,！”

　　朱秀心肝兒顫了下,，委屈地拱手道：“趙先生明鑒，晚生當(dāng)日所言句句屬實,！”

　　趙普輕笑幾聲,，譏誚道：“好個機敏狡詐的小滑頭！不過,，你當(dāng)趙某也是那些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俗夫不成,？”

　　趙普手一指，語氣帶著幾分嚴(yán)厲：“我只問你一點,，若你當(dāng)真想逃脫契丹人的掌控,，為何那日潘美率人在牛背山，遭遇你部契丹小隊時,，你要躲在死人堆里,，妄圖蒙混過關(guān)？

　　潘美雖是個粗魯武夫,，但他說的話不乏道理,，你這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樣子，哪里像是在契丹大營里受苦的,？你在契丹生活優(yōu)渥,，安逸享樂，只怕早已安心為契丹人做事,，樂不思蜀了吧,？”

　　這下朱秀是真的感到委屈，他醒來便成了俘虜,，之前發(fā)生的事毫無印象,。

　　只從小圓口中得知，那日是潘美率人前往牛背山,，打探契丹大軍動向,，遭遇一支契丹小部隊，雙方交手廝殺,。

　　作為契丹軍中一個小小書吏使,，朱秀恰好也在其中,，就這么被潘美逮住。

　　什么裝死人蒙混過關(guān),，他一概不知呀,！

　　不過這種行為，的確讓人懷疑他是一心一意投靠契丹人,，甘為漢奸,。

　　朱秀只得硬著頭皮道：“當(dāng)日情勢危急，晚生無法分辨來人好壞,，只能出此下策....”

　　趙普淡淡道：“我說過,，是非曲直暫且不做追究，真相總有水落石出之日,！我漢家百姓與契丹人勢不兩立,，若你當(dāng)真助紂為虐，天道好輪回,，自有報應(yīng)降臨,！”

　　朱秀默然揖禮，心中苦笑,，報應(yīng)已經(jīng)來了,，這不是被他一個后世靈魂莫名其妙地占據(jù)了身體，本體記憶丁點不曾留下,，完全就是換魂重生,。

　　難道這個活在五代末期的少年朱秀，真的是契丹人的帶路黨,？

　　特么的,，狗漢奸！

　　朱秀心中咒罵,，豎起中指,。

　　趙普緩和語氣道：“契丹大舉南侵，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為求活命暫時茍且無可指摘,。觀你言行舉止,，家教應(yīng)當(dāng)不錯，也知曉一些微言大義,，故而,，符大娘子與我也愿相信，你并非雙手沾滿漢家百姓鮮血的大奸大惡之徒,?！?p>　　“多謝大娘子,，多謝趙先生?！敝煨氵煅手L揖及地,。

　　“坐吧?！壁w普指指身邊椅子。

　　“誒~”朱秀小半邊屁股挨著邊沿坐下,，側(cè)過身子,，一副聆聽教訓(xùn)的乖巧模樣。

　　趙普喝口茶,，又道：“潘軍校那里,，你也無需責(zé)怪，他對你本人沒有多大意見,。只不過,，潘美當(dāng)年戍守定州，作戰(zhàn)勇猛,，屢次挫敗契丹人,，戰(zhàn)功卓著，朝廷原本擬定好對他的升賞,，可惜,，定州軍中出現(xiàn)叛徒，舉城投降,，潘美僥幸逃命,，卻也因此被罷免一切軍職。故而,，潘美無比痛恨投降契丹之人,。

　　后來遇見符節(jié)帥，符節(jié)帥對他頗為賞識,，暫時收他做家將,，等待日后有機會，再向新朝廷舉薦,?！?p>　　朱秀默默點頭，嘆了口氣,，心中對潘美的怨念消散不少,，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大家都不容易啊~

　　小圓跟他說過,，原本符金盞是要到趙州探視符彥卿,，沒想到走漕運抵達滄州,，恰好碰上契丹大軍南下，被困城中,。

　　原橫海節(jié)度使在滄州城外戰(zhàn)死,，殘軍敗退回城，軍政無人主理,，底下的官員不敢擅自做主,。

　　不得已之下，符金盞出來挑大梁,，主持滄州軍政要務(wù),。

　　以符氏名望，即便符金盞身為女子,，也無人敢不服,。

　　符金盞也的確能力出眾，兩個月下來,，數(shù)次率兵打退契丹人的騷擾,，滄州局勢漸漸穩(wěn)定，滿城軍民對她心悅誠服,。

　　眼下,，河北一片混亂，契丹人四面出擊,，驛道封鎖,，消息阻塞，符金盞也只能率領(lǐng)滄州軍民堅守城池,，等待朝廷命令,。

　　閑聊片刻，趙普話鋒一轉(zhuǎn)道：“當(dāng)日你脫口而出的兩句絕句‘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不知是何人所作？可有其余部分,？”

　　“這個....”朱秀不自然地干咳一聲,，眼珠輪了輪，“有是有....”

　　趙普迫不及待地道：“可否寫下來予我一觀,？”

　　朱秀拱手從命,，回到書桌旁，提筆蘸墨唰唰寫下,。

　　趙普在一旁觀看,，眼睛陡然一亮：“好字呀！這筆行書風(fēng)神瀟灑，長波大撇,，提頓起伏,，筆勢一波三折，行跡勁爽豪雄,，收筆之時卻又不失內(nèi)斂,，當(dāng)真是難得一見的新派書法！”

　　朱秀心中得意,，擱下筆,，謙虛地道：“趙先生謬贊啦！”

　　趙普雙手捧起紙張,，忍不住吟誦出聲：“《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托物言志,，樸實無華,，卻又字字直擊人心！誦之,，一股凜然正氣發(fā)自肺腑,，當(dāng)真好詩啊,！亂世之中,，竟然還能見到如此佳作，幸甚至哉,！”

　　趙普連聲感慨,，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不管是書法還是詩句,，在他看來堪稱精品,！

　　朱秀拱手道：“承蒙先生照顧，這筆字先生若是瞧得上,，就贈與先生,，全當(dāng)晚生一點心意?！?p>　　“呵呵,，那趙某就卻之不恭了?！壁w普高興地收下,。

　　“對了，此詩作者尊姓大名,？”趙普目露敬仰,。

　　在他看來,，這首大氣渾然的七絕，一定是一位歷經(jīng)磨難,，心智堅毅志向高遠之人所作,，天然就沒有聯(lián)想到朱秀身上。

　　朱秀自然也不會故意賣弄,，且不說擔(dān)心文人相輕,，他現(xiàn)在不過一介白丁，前途未卜,，出路在何方猶未可知,，當(dāng)然是以低調(diào)穩(wěn)健為主。

　　小秀一把書法,，也是為了增進趙普對他的好感,，其中的分寸，朱秀把握的相當(dāng)精準(zhǔn),。

　　稍作沉吟,，朱秀道：“不瞞先生，此詩也是晚生在涿郡時無意間聽聞,，聽說是檀州一帶,，一位耕讀傳家的苦吟詩人所作?！?p>　　“哦,？原來是一位隱士高人！可有字號傳于世,？”趙普急忙問道,。

　　朱秀眨眨眼，拱拱手面帶崇敬：“檀州一帶的學(xué)子尊稱其為四有先生,！”

　　“四有先生....”趙普感嘆一聲,，“只可惜檀州早已落入契丹掌控，否則某定要找機會前往拜會,！”

　　“說來慚愧,，趙某祖籍涿郡，早年隨父母南下后,，就再也沒回過家鄉(xiāng),。”

　　趙普自嘲一笑,，頗有幾分怨憤傷感,。

　　朱秀也跟著嘆息一聲，石敬瑭為了滅后唐當(dāng)皇帝，向契丹借兵,，不惜割讓幽云十六州,。

　　自此，燕地百姓或是淪為胡奴,，或是南逃,，滿心憂憤地望著故鄉(xiāng)遭受契丹鐵騎的踐踏。

　　河北河?xùn)|門戶大開,，契丹騎軍肆意入侵,，連年戰(zhàn)火不息。

　　幽云,，成了每一個漢家百姓心中的痛,。

　　安靜片刻，朱秀搓搓手,，試探道：“可否請先生請示一下符大娘子,，晚生想出門逛逛，探訪一下滄州城的民風(fēng)民俗,?！?p>　　趙普笑道：“大娘子不許你出府也是為你好，城中流民,、官兵混雜,，你一個白凈秀氣的少年郎獨自在外不安全,，莫要作他想,。另外，過幾日,，會有別部兵馬入滄州城暫避,，到時城中局勢更加紛亂，你最好還是安心留下,?！?p>　　朱秀飛快撇了下嘴，他聽懂趙普話語里的意思了,。

　　你小子安心留下,，別想溜，逃出這座刺史府,，你小子死的更快,。

　　“敢問先生，哪位節(jié)帥要入城,？”朱秀又追問一句,。

　　趙普道：“是皇子劉承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