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夜晚十點的時候,，兩個孩子才屁顛屁顛地跑回來。還在巷口時他們就看見自己家門口亮著的燈光,，以及他們的父親──這條巷子上唯一的環(huán)力者正提著光燈駐在門檻邊,，他的背影被映得好遠。
兩個孩子隔著老遠就看到了,，戴劍濤那高大的身板在燈影下恍恍惚惚，嚇得他們不敢往前。他們對上了他的視線,，看到他朝著他們揮舞大手掌，聽到他喊：“這兩個小兔崽子,！”他喊：“你倆在躲什么?。口s緊回家,！”
“快點過來,。”
他們聽到他喊了三遍才忸怩地朝那邊挪過去,。他們垂著腦袋,，一副準備挨訓的模樣，戴晴空停在戴當后面,，悄悄把他往前面推了一點兒,。
戴劍濤低下頭打量著兩個孩子──小家伙們機靈得很，故意躲在陰影處看不見影子的地方,?？上У氖撬麄兊膬呻p小腳還露在外面，腳趾縫里還粘著海藻和泥,?？吹竭@兒，戴劍濤大腰一叉,，問：“你們倆的鞋呢,？”他的聲音現(xiàn)在還是和緩的，好像并不是很生氣的樣子,。戴當委屈般的抬起腦袋,，他老實回答：“弄丟了······”戴劍濤一摸他的衣裳,，發(fā)現(xiàn)衣服濕漉漉的，就說：“你們又跑去海邊玩了吧,?！彼匆姾⒆觽凕c頭，苦笑著說：“你們兩個啊······”
隨即他話鋒一轉(zhuǎn),，又問：“我讓你們盛的梅子醬哪去了呢,？”
兩個孩子相互瞥了一眼，搖搖頭,，不說話,。
“是不是又玩丟了？”他有點生氣了,，指著兩個孩子說：“講過多少遍了,，你看你們一天到晚丟三落四的，叫你們九點前回來,，這都過去多久了,？叫你們不要往水深的地方去，你們偏是不聽,，要是哪天出了事就算我有再大的能耐也救不了你們,，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能不能讓我省點心？”他說話的時候手里提的燈石“咣當咣當”抖動著,，像極了小家伙們的“咚咚咚”的心跳聲,。他厲聲對孩子們說：“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進屋去,！”
兩個孩子你推我讓地蹩進屋內(nèi),，他們回過頭來悄聲問：“爸爸，我們還吃梅子醬嗎,？”
“你倆就想著吃,！”戴劍濤啪嗒一聲關(guān)上門，轉(zhuǎn)過頭來對他們說：“快去脫衣服,，一會兒坐到長板凳上等我,。”
兩個孩子乖乖閉上嘴,，他們找到凳子坐下,，縮了縮脖子，兩只眼睛在自己腳尖上面前后蕩漾,。他們的衣服早就被風吹干了,，他們一邊脫著衣服一邊瑟瑟發(fā)抖。屋里好冷清。
一盞燈被提著從大廳中消失了,，另一盞燈又從房間里提了出來,。那是他們的母親桃姝，她有一頭短短的卷發(fā),，戴晴空也是一頭短短的卷發(fā),。她的面容還有些清秀，但卻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她把光燈擱在凳子下面,，用帶有一點余溫的毛巾捂住他們的小臉蛋，她小心翼翼的擦拭著他們冰冷的臉和脖子還有手,。
“以后可別再惹爸爸生氣啰,，要早點回家?！彼贿呎f著一邊張開灰色的棉衣給他們披上,。
兩個孩子急急點頭，他們齊聲說：“媽媽,，媽媽,，我們沒有把東西弄丟?！?p> “梅子醬我們放在石頭縫里，鞋子我們?nèi)釉诹松碁┥?，我們沒有去水深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桃姝撫著他們的頭發(fā)說：“明天我們再一起去把它們撿回來,，你們快點去睡覺好嗎,？”
“嗯！嗯,！”兩個孩子連連點頭,，他們從凳子上跳下來，光著腳丫子就想往房間里面跑,。
“回來,！”戴劍濤的聲音洪亮的響起，他從門后疾步走來,，鐵青著臉正打算教訓他們呢,。他說：“這兩個小東西就是不長記性！”桃姝卻搖搖頭說：“他們再沒有記性也是我們的孩子?！?p> “哪個孩子不貪玩呢,？他們雖然不聽話，但也沒有做什么錯事,，你就原諒他們吧,。”
兩個孩子本來要準備挨罵了,，聽到母親的話,，兩只眼睛就立刻發(fā)了光，他們說：“爸爸,，我們會聽話的啦······”
戴劍濤的火氣忽然歇了,，他以前可不會為這種事情發(fā)火，但是伴隨著孩子們逐漸長大,，很多事情很多東西慢慢地就變得要懂得,。他對孩子們說：“裝梅子醬的瓶子是我們自己用魚膠做的，你們穿的鞋子也是媽媽幫你們縫的,，你們都是戴家的孩子,，長大了就要懂家里的規(guī)矩，你們要做聽話的好孩子,?！彼f：“明天我們?nèi)グ衙纷俞u和鞋子都找回來?！?p> “嗯,，嗯?！焙⒆觽冞吢犞咟c頭,，點著點著突然就變了臉色。他們才想起來剛才遇到妖怪的事,，他們急忙說：“爸爸,，爸爸，我們遇到妖怪了,！”
“什么妖怪,，別瞎說?！贝鲃灰詾槿坏財[擺手,。他蹲下身，從胯間拾起兩雙舊鞋子為他們穿上,，邊說：“這次可不準再弄丟了,。”
兩個孩子見他不信更加心急了，他們轉(zhuǎn)頭又對媽媽說：“我們真的看見了妖怪,！它的眼睛會發(fā)光,，我們以為它是貓呢，可是它比貓大多了,，它長得像一只章魚,，密密麻麻的，隔著老遠都有聽見它的聲音,?！?p> 桃姝撲哧一聲笑了。他們又拉住正打算離開的爸爸說：“爸爸,，我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真的見到怪物了哩！”他們扯住他的衣角,，硬是要他相信他們說的話,。戴劍濤也不傻，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他想了一想,，故意對兩個孩子說：“你們看到的是一條大章魚，它被海水沖到岸上了,！”
他們好像不能確定,，戴當說：“它沒有大章魚那么大！”
“那就是小章魚啰,，”戴劍濤說,。他想：這兩個孩子可從來不知道大章魚長什么樣。
“可是它還會笑哩,！”
“那就是愛笑的小章魚，”他耐心的回答,。
“愛笑的小章魚,？”兩個孩子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大笑話一樣,。他們不再說它是“妖怪”了,，而是“小章魚怪”。
戴劍濤也笑了,，他催促兩個孩子上床去睡覺,，兩個孩子心滿意足地睡去了。他對桃姝說：“早上你先帶他們?nèi)ゴ蠼稚铣渣c吧,，我一個人去趟海邊,。”桃姝這時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有點兒不放心,。
“會是那個嗎,？”她問。
“孩子們可不會說謊,?！贝鲃殖了家粫海路鸢参孔约赫f：“可能也只是被海水沖到岸上來了,，不過還是要去處理看看,。”
“一定得小點心,，千萬不能出事,。”
“嗯,?！?p> “不要勉強自己?！?p> “我有分寸,，放心吧！”他咬牙說道,。
桃姝從身上掏出一塊自己編做的圖騰,，她踮起腳把它掛在戴劍濤的脖頸上。她說：“這幾天沒有去祈禱,，就用它來代替吧,。”
“做個好夢,?！?p> 戴劍濤將圖騰埋在胸前，輕輕合上了光燈,。
······
第二天天還未亮戴劍濤就起床了,，他從櫥拒里拿出兩片米糕和一碟生魚片，這是桃姝昨晚為他準備的早餐,。他就著一勺米酒三兩口喝下去,，接著去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兩個孩子，然后打開門輕輕地離開了,。
他跨過一條路口,，來到去中心集市的鐵匠鋪前，他扳開鎖走進去,，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柄不起眼的尺刀,。他把刀綁在身上,，便朝著昨晚的海灘走去。
兩個孩子起床后又換上他們的舊鞋子,，他們還惦記著昨天晚上的事,，可是卻突然找不到爸爸了。于是就等媽媽走過來問：“媽媽,，爸爸去哪里了,？”
“爸爸去海邊找你們的鞋子去了?！碧益嵘现窕@對他們說：“你們快去洗洗臉,，咱們?nèi)ネ饷尜I包子吃?！?p> “好耶好耶,！”孩子們聽到她說吃包子，紛紛叫著跳起來：“我要吃餃子餡的,！”“我要吃湯圓餡的,！”“我要吃三個！”“我要吃五個,！”他們稀里糊涂地洗了一把臉,，就跟著桃姝出門吃包子去了。
這時戴劍濤已經(jīng)走到海邊,，他本以為自己這天來得夠早了,，沒想到卻還有比他更早的──昨天回去的三個人正在把孫斗笠的漁具和箱子使勁往回搬，原來是他們昨晚回去后橫七豎八也睡不著,，只期盼著那天能趕緊過去,，結(jié)果一大早上迷迷糊糊地就被孫斗笠給叫醒了。老孫斗同樣也一夜沒睡好,，畢竟自己的寶貝漁船遭了殃,，他腦中只想著能再叫上兩個苦力。
戴劍濤走近了看這三個人──一個是附近都知道的老漁民孫斗笠,；一個是鎮(zhèn)上油漆店老范的兒子范漁塘,；還有一個是他鐵匠鋪鄰居的木匠鋪賈海鷗的兒子賈海亮，他們?nèi)齻€好像把船都推出岸了,，但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們這會兒也望見了綁著大刀的戴劍濤,，很快賈海鷗的兒子賈海亮便抽出一只手同他打招呼道：
“早啊,，戴叔，你來得可真巧,！對啦,，你這帶著一把刀是要上哪兒,？”
戴劍濤朝他走過來，正在想要如何解釋,，卻見賈海亮激奮地說：“你肯定想不到,，昨天我們遇見海神了！這輩子我也就見著過那么一次,，還連著遇見兩回呢,，還有一只大海怪，長得跟那張牙舞爪似的,，最后就是海神救了我們,。”
“海神身上全是光啊,，那光可亮的呀,，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你要是看過一次,，準保也嚇得夠嗆······”
“行了行了,，積點口德吧你，好好的活神運也被你給說沒了,?！睂O斗笠搖著頭嘆道：“那哪是什么海神啊，神鳥大人就是神鳥大人,?！币娝吡藘刹剑D(zhuǎn)過頭來又對戴劍濤說：“老戴啊,，你快把那刀收起來吧,，今天千萬露不得兇光?！?p> 賈海亮撇撇嘴,，見孫斗笠一走嘴里又歪嘰起來。戴劍濤為了聽個來去也幫忙搬起東西來,，他跟在賈海亮后面聽他繪聲繪意眉飛色舞大夸其談,，他瞪著眼睛越聽越不可思議，他說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怪的事情,。賈海亮不樂了,，他指向后面的范漁塘說：“你不信可以問他，我們都是親眼看見的,！還有孫斗笠,，他可以為我們作證?！?p> 戴劍濤皺著眉頭想了想,，他稍一用力把箱子和漁網(wǎng)都扛到肩上,，三兩步繞到范漁塘身邊問：“小范啊，你們是遇上海難了,？”
范漁塘正拖著被絞斷的鐵索,，他回答說：“是遇上了?！?p> “那你也見到海神了啰,？”
“什么海神？不知道,?！彼@得有些不耐煩。
戴劍濤沒有追問,，他看到范漁塘累得氣喘吁吁,，便騰出一只手臂幫他也捎了好幾捆。
“最近下海的漁船越來越少了,，我記得離上次打撈已經(jīng)快過去半年了吧,？”
“是啊，這不快入冬了嗎,，魚群也該歇息了,，”范漁塘接過話茬，他說：“昨天那云可真是詭異,，本來都以為今天會下場大雨,，沒想到才這么一會兒天就睛了?！?p> “不過昨天走的那隊人怕是要遇上麻煩啰,。”
戴劍濤知道他口中的那隊人便是鎮(zhèn)上金財主家的五個兒子,。他不禁想：這幾個人到底是太不懂事,，漁灣鎮(zhèn)上有誰又不忌憚北方呢？也便只有他們了,。他看向北方的天空,，光點是一顆耀眼的小珠，今天又是萬里晴空的一天,。
戴劍濤幫忙把東西送過去之后,，很快便返身折回來。他來到沙灘上,，一眼就看見了那雙閃著針芒般光亮的鞋子,，鞋子布面鑲著一顆大珍珠，這是戴晴空的鞋,，鞋是桃姝縫的,，珍珠是一起鑲的。他把兩顆大珍珠和兩顆小珍珠分別鑲在了海邊的鞋子上?，F(xiàn)在大珍珠鞋已經(jīng)找到了,，可小珍珠鞋卻只尋得來一只，剩下一只估計是讓海水給卷走了,。他用布把它們裹起來系在自己的腰間,，只可惜沒能再找回那瓶梅子醬，尋到第二圈時,，他便打算往回走了,。
──（本文中句首破折只用作過渡）耳后方掠過無盡的海潮，遠處有海鳥盤旋著,，海鳥腳下有一根折斷的桅桿,，它的另一端正穩(wěn)穩(wěn)的扎在另一方的沙土里生根，上面懸著的光石已經(jīng)掉了色,。
戴劍濤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大山劈開了，海面上長出一條忘不到盡頭的橋,，外面的人陸續(xù)進入這里,，小鎮(zhèn)上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連天空都變得更藍了,。
他就是在這里找到食綿的,。他在大石頭上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也被這家伙嚇了一跳,。不過他可沒有發(fā)出聲音,，他鎮(zhèn)定的坐到石頭邊緣，默默打量起這個“天外來物”──她看上去全然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樣,，約莫八到九歲,，她的頭發(fā)是淡藍色的，她蜷縮在石面上,，發(fā)梢搭在小腿上面,，她的皮膚白皙如玉，眼角兩邊掛著淚水般晶瑩的小角質(zhì),，靜悄悄的深沉沉的引人遐想──她穿著一身形似觸手絞成的衣裳,；戴著觸角卷成的帽子，背后掛著兩條劍形的肉帶,，黑色的粗斑線爬滿了銀白色的衣裳,，異樣而又新脫······
在戴劍濤眼中，她清巧的長相與身上的衣服就像是格格不入,，也許是他從未有見過這樣的著裝,，但他至少該知道這絕不是一個正常人類──她像一塊藍白的玉,。戴劍濤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她是如此深邃,，深邃到讓每個人都想再多看幾眼,。他看著她的臉，仿佛在欣賞一幅看不懂的畫,。
現(xiàn)在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