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劉盈的御輦抵達長樂宮外時,,陽毅的心緒,,已然帶上了些許沉重。
如果說入宮前,,聽那幾個街頭懶漢的嘴炮政論時,,陽毅還沒確定發(fā)生了什么的話,,那在看過方才那卷竹簡之后,陽毅心中,,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呂后冒頓書絕悖倫!
整個西漢王朝,,僅次于太祖皇帝劉邦御駕親征,,卻身陷白登之圍的第二大恥辱性事件!
在幾十年后,劉邦的四世孫,、漢世宗孝武皇帝劉徹親臨北闕,,發(fā)起那篇關于‘為什么要把匈奴人往死里揍’的演講時,這兩件事,,也同樣成為了武帝豬爺向匈奴開戰(zhàn)的最終答案,。
——雪高皇帝陷圍白登之仇、冒頓書辱呂后之恥,!
在陽毅的固有認知當中,,這一事件,原本只是單純的劉漢國恥,,類似于后世八強聯(lián)軍入侵華夏,。
但陽毅萬萬沒想到的是:在劉邦駕崩,劉盈年幼,,高后呂雉躍躍欲試的微妙時間點,,這樣一封滿含折辱的匈奴國書,卻成了漢室內部權力斗爭的導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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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
當陽毅手持禮戟,,跟隨劉盈走入長信殿時,長信殿內,,早已是人滿為患,。
每一位前來與會的朝臣公卿,無一不是甲胄齊備,、威武不凡的彪身大漢,!
即便議題還沒正式開始,陽毅也不難從眾人的裝扮,、面色中,,感受到一股陌生至極的氛圍。
——殺伐之氣,!
但當一位發(fā)鬢夾白,,面色陰沉的婦人走入殿內,徑直坐上上首時,,陽毅臉上,,便再也不見‘旁觀者’的輕松、寫意……
“臣等參見太后,,唯愿太后長樂未央~”
“兒臣參見母后,。”
只前后兩聲拜喏,,便讓殿內所有男子彎下了腰,,在那婦人面前俯首稱臣,。
陽毅則侍立于劉盈身后,,同樣對這位從未曾面會的婦人,,奉上了自己所有的敬畏。
原因無他:眼前這位婦人,,正是華夏史上第一位以女身掌國家大權,,雖無天子之名,卻行天子之實的女強人,。
——漢高后:呂雉,!
“平身?!?p> “賜座,。”
一句淡淡的吩咐,,頓時惹得殿內的宮女,、寺人忙碌起來,拉來一張張筵席,,好讓殿內眾人跪坐于東,、西兩側。
待天子劉盈也坐北朝南,,在御塌旁跪坐下來,,這場青史留名的軍議,便此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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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酋冒頓所傳之書,,諸公可都知曉,?”
婦人一聲輕詢,頓時惹得殿內的氛圍躁動起來,。
光是陽毅肉眼所見,,距離殿門不遠處的末席,就已有好幾人咬牙切齒,,攥緊拳頭,,做憤恨難平狀。
“這些人想站出來,,恐怕還不夠格……”
伴隨著陽毅一聲腹語,,東席武將班列的最前沿,便立起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
那大漢身高足八尺余,,端的是虎背熊腰,體重至少在四百斤以上?。h斤)
臉上的絡腮胡雖被稍作修剪,,但還是不難看出,在那一根根足以刺破血肉的如戟蒼髯下,藏著怎樣一副剛毅的面龐,。
“大將軍舞陽侯臣噲,,謹拜太后、陛下,!”
以一股舍我其誰的強大氣質,,發(fā)出這聲頗有宣示意味的拜喏之后,大漢便猛地抬起頭,,直勾勾望向上首,,跪坐于呂后身側的劉盈。
“陛下,!”
“匈奴賊子國書中所言,,于太后可謂百般折辱,于我大漢,,更可謂蔑視至極,!”
“此誠可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聽著大漢激憤之語,,就連對此事有‘先見之明’的陽毅,也是不由有些洶涌澎湃起來,。
——漢風尚武,,漢官至烈!
但當陽毅抬起頭,,瞥向殿內的百官大臣時,,卻發(fā)現(xiàn)片刻之前,還籠罩在長信殿上空的戰(zhàn)陣,、殺伐之氣,,在樊噲這段發(fā)言后頓消!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諱莫如深的面龐,,以及一只只攔住身旁摯友,阻止其出班應答的手臂……
“不對勁,!”
暗道一聲奇怪,,陽毅趕忙將目光從殿內眾人身上收回,眼角緊緊鎖定在了身側,,安然端坐于御塌之上的婦人,。
就見大漢又是一拱手,只一語,,便將殿內原本短暫的靜默,,徹底推向了極致,、漫長的寧靜。
“臣請為帥,,將兵十萬,,以擒賊酋冒頓至長安,問罪于高廟,!”
話音未落,,殿內眾人頓時不約而同的一激靈,旋即默契的將頭深深低下,。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陽毅嗡然抬起的頭,,以及布滿眼眶的不敢置信,。
“兵權!”
“樊噲想借此事掌兵,!”
直到這時,,陽毅才終于反應過來:劉盈先前的交代,究竟是何用意,。
那封羞辱占主題內容的國書當中,,冒頓所稱的‘陛下’,顯然不是少年天子劉盈,。
而是新鮮出爐,,即將開始大開殺戒,名垂青史的華夏第一女帝:呂雉,!
母親呂雉受辱,,作為兒子,尤其是皇帝兒子的劉盈,,顯然應該站出來,,做出‘弄他!給母親報仇,!’的姿態(tài),。
這樣一來,劉盈托付陽毅的那句‘我不方便開口’,,其意味也就不難體會了,。
——天子劉盈,并不支持對匈奴開戰(zhàn),!
所以劉盈需要陽毅站出來,,以阻止此次軍議,被畫上‘漢室對匈奴全面開戰(zhàn)’的句號,。
可如果只是這樣,,那今日軍議,,陽毅其實并不需要做什么。
按原本的歷史進程,,樊噲吹出‘帶十萬兵抓冒頓回來’的彌天大牛后,,身為中郎將的季布就會站出來,戳破這個牛皮,。
但在此時此刻,,親自站在長樂宮長信殿,親身經(jīng)歷著這段自己明明‘了如指掌’的歷史事件時,,陽毅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這件事,,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舞陽侯樊噲,,可是太后呂雉的妹夫來的,!
樊噲想要借機掌握兵權,難道真的是完全出于自己的考慮,?
太后呂雉,,就真的沒有絲毫‘借機讓妹夫掌握一支軍隊,以做不時之用’的打算,?
一想到這里,,陽毅急不可耐的目光,就開始迅速掃使起殿內眾人,。
“季布啊季布,,你倒是趕緊站出來啊,!”
就在陽毅慌亂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身旁傳來的一聲輕語,,徹底打亂了陽毅的打算,。
“既諸公皆以為善,便由舞陽侯……”
“太后,!”
一聲凄厲的急呼,,終于惹得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鎖定在劉盈身后,,那道執(zhí)戟而立的瘦弱身影上,。
“司馬遷啊司馬遷……”
“小爺可真是被你害慘了!”
暗自腹誹著將手中長戟放在地上,,陽毅便在殿內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正正衣冠,,來到了殿中央。
“侍中臣陽毅,,有奏,!”
就見陽毅正氣盎然的抬起頭,,對上首又是莊嚴一拜。
“臣以為,,舞陽侯樊噲,,當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