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親王剛回到府中,就有家仆告知王妃王絲桐近來茶飯不思,。同親王聽了,,來不及換下裝束,便徑直趕往王妃寢宮,。
“王妃在做什么,?”王妃寢宮門口,,同親王一邊問一邊不等回答便急匆匆地邁步入內(nèi),。進門之后正望見王妃在坐榻上暗自落淚,,同親王不禁放慢了腳步。
他想起當年大婚之日,,王妃也是坐在榻上獨自垂淚不已,,楚楚動人的樣子讓他頗為心疼。問及垂淚原因,,王妃說她不愛他,,這讓同親王很是詫異。
“我不會勉強你的,,直到你愛上我,。”同親王當日對她許下承諾,,便離開了,。
之后的兩年,為了讓她愛上自己,,他對她千依百順,,呵護備至。她喜歡彈琴,,他就請最好的制琴師為她制琴,。她不愛交往,他便不強迫她出席各種繁瑣的宴席,。平日里,,他時不時送她奇珍異寶,帶她外出散心,,閑時相隨,,病時陪伴。他甚至拒絕再納側(cè)妃,,只為了討她歡心,。況且,同親王原本愛的就只是她一人,,只要有她在身邊,,他便心滿意足了。
此時,,王妃又在落淚,,因為什么呢?是因為擔心自己在戰(zhàn)場的安危嗎,?還是因為自己久已不曾陪伴,?
看到同親王到來,,仆人們知趣地退下了。同親王緩步來到王妃面前,,柔聲問道:“為什么哭呢,?”
王妃抬起頭,問道:“是真的嗎,?”
“什么,?”
“文將軍殉國,是真的嗎,?”
同親王有些疑惑了,,不悅道:“是又怎樣?”
王妃好像哭得更傷心了,,道:“我要去廣惠寺修行,。”
“為什么要去那里,?”
“我要為他守喪,。”
同親王聽了,,大為震驚,!原來王絲桐心中愛的竟是他!大婚之日,,王絲桐所言“不愛他”的后半句竟是“她愛他”,。這激起了同親王心中男人的憤怒。同親王原本以為王絲桐只是不愛自己而已,,卻萬沒想到她竟然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而拒斥自己,。自己卻還在苦苦地等待著,等著她終有一天能愛上自己?,F(xiàn)在看來,,自己是如此得傻,又是如此得可笑,。
想到自己兩年來所做的一切,,同親王憤怒地抓住王妃的手臂,問道:“為他守喪,?你心中到底有沒有我,?”
王妃憂郁的眼神似乎回答了一切。
同親王氣急敗壞地把王妃的手臂甩開,,王妃被他的力道一把拽倒在地,。同親王見她倒地,懊惱自己用力過猛,,心有不忍,,本能地要向前一步扶起她來,。但是一想到她的所思所為,同親王忍住了伸出去的手,,狠下心,,轉(zhuǎn)身離開。
出了王妃宮門,,同親王心煩意亂,。這和他設想中夫妻見面的情景完全不同。頭一次帶兵出征,,他便大獲全勝。不但完成了自己精心籌謀的計劃,,還獲封“護國大將軍”的稱號,。這些他都迫切想要與王絲桐分享。他有那么多話要告訴王絲桐,,又有那許多的心意沒有向她表達,,沒想到等待他的是這樣一盆冷水?!耙粋€死了的男人還要以如此方式折磨自己,,實在可惡!”同親王心中咬牙切齒地又將文延壽罵了一遍,。
這時,,魏護來到同親王身邊,道:“殿下,,鳳凰二使來了,,安排在您書房等候?!?p> 同親王定了定神,,這才趕往書房。
彎月南掛,,繁星布空,。
府中沉香亭之上,王絲桐調(diào)了素琴,,低聲吟唱一首《江城子》:
雨打窗欞望鄉(xiāng)夜,。
離人月,情難卻,。
獨行千里,,夢回舊亭榭。
孤臺冷雁秋風起,,
暗恨生,,愁似雪,。
幾多惆悵話分別,
言未啟,,語凝噎,。
明朝去處,一人一世界,。
忍把相思淚痕拭,,
輕輾轉(zhuǎn),怕夢覺,。
她知道自己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生于大司空王徽烈膝下,是一種福分,,也是一種牽絆,。同親王母妃陳太妃的一個決定就是她一生的選擇,反正她生來就是要作為政治籌碼贈送于人的,,夫君是誰,,在她,又有什么關系呢,?怨只怨,,她不該暗生單緒,徒增煩惱,。
她原本可以嫁給文延壽將軍的,,她一直這么告訴自己。那年夏天,,文將軍騎馬偶然過府,,與王徽烈談話間,看到年少的她對騎馬充滿渴望,,便翻身下馬,,一把將她抱于馬上,她的少女心便立刻被眼前帥氣的男子折服,。她在心底許身于他,,他卻未及等她長大。如今,,他在異鄉(xiāng)身死,,她也早已他嫁。揮不去的只有那份莫名的哀愁,,留給她的也只有那份獨守的思念,。
同親王王妃,多少少女夢寐以求的位置,在她,,卻顯得那么令人生厭,。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大司空與同親王之間聯(lián)系的橋梁,卻不知道同親王從小便思慕于她,,陳太妃不過是順了同親王的心意罷了,。
此時,同親王已經(jīng)辦完公事,,來尋王妃,。他站在涼亭之外,靜靜地聽著王妃的彈唱,,琴聲哀婉,,詞曲凄切。
不及王妃身邊侍婢通報,,同親王便示意她們退下,,一個人走上涼亭。王妃發(fā)覺有人到來,,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是他,便不再撫琴,,起身站立,。她因為被同親王發(fā)現(xiàn)了自己心底的秘密而感到不安。同親王想要靠近她,,她有些退卻,,直退到亭柱邊。
“你是我的王妃,,你心里只能有本王一個男人,。”王妃低了頭,,默不作聲,,同親王心中陡然升起無名怒火。他狠狠地將王妃一把拽過來,,攬在懷中,,靠近了她的唇。王妃避無可避,,緊閉了雙唇,,用力把頭扭向一邊。
“本王有哪一點兒不如他,?本王是皇室血統(tǒng),,出身比他高貴。他是將軍,,本王也是,。本王待你不好嗎,?你為什么要喜歡他?他已經(jīng)死了,!”聽到最后一句,,王妃抽泣起來。同親王緊緊地將她貼至自己胸前,,仿佛要把她揉碎一般,。
“看著我,為什么不看我,?”同親王眼中冒火,,有些失落,又無可奈何,。
王妃轉(zhuǎn)過頭來,,望著他,眼中閃著淚花,,滿是惶恐,、無助。同親王有些心軟了,。他明明很生氣的,,他明明不在乎別的女人或是男人的任何感受,他明明即使殺人如麻也不帶一絲憐憫的,,卻偏偏見不得他的王妃哪怕一滴眼淚,。只是她的一個眼神,他便敗下陣來,。
“唉,!”同親王嘆息一聲,吻了王妃的額頭,,輕拂了她的眼淚,,慢慢地松開環(huán)繞王妃的雙臂,道:“想去為他守喪,,就去吧,!我可以等?!闭f完,,便落寞地離開了。
王妃站在涼亭中,,心中泛起波瀾,。
若說文子琢失蹤,最擔心的要數(shù)當今皇上李宗祧了。記得十三歲那年的一個清晨,,他躲過了宮中太監(jiān)和侍衛(wèi)的目光,,一個人偷偷溜出宮外玩耍。宮中的他錦衣玉食,,卻好似籠中金絲雀,,連呼吸都從不順暢。來到宮外,,他覺得到處是新奇,,到處是奇幻,就連頭頂?shù)乃{天白云也比宮中所見要清凈,、潔白了許多,。
可是,新奇過后,,現(xiàn)實的煩惱還是如約而至——中午時分,,他餓了。京城街市里誘人的吃食仿佛嘲笑他一般,,在他的眼前亂轉(zhuǎn),。這時他才感到宮中生活的好。只是就這樣被饑餓打倒,,回宮吃飯的話,,他又心有不甘。思來想去,,還是忍著饑餓,在宮外多玩兒一會兒的好,。然而,,心里這樣想著,眼睛卻很誠實地瞟向了一個街頭賣糖人的攤位,。
只見賣糖人的攤主熟練地藝術化地將軟軟的糖漿畫成一個個形象的小動物,,加上糖漿凝結(jié)所散發(fā)出來的一股濃濃的香氣,很快便吸引了三五個小孩子駐足觀望,。李宗祧也不由地站在糖人攤位之前,,再也挪不動步??吹狡渌『⒆蛹娂娔贸鲢~錢來買糖人,,李宗祧悄悄摸摸自己的口袋,心中嘆了口氣,。原本他從來都不會對宮中的金銀珠寶有什么熱情,,沒想到那些東西還有這些好處。
攤主很快發(fā)現(xiàn)了李宗祧的窘狀,拿起一個糖人,,對他道:“這位小公子,,沒錢的話,可以用你身上的玉玨來換??!”說完,狡猾而貪婪地盯在李宗祧腰間的玉玨上,。
雖說肚子餓,,但是腰中的玉玨是母后在李宗祧生辰時所贈,他可不能這么輕易就換了糖人??!正猶豫間,旁邊響起一個小女孩清脆的聲音:“老板,,他的糖人我來付錢,。”
李宗祧一看,,小女孩眉目清秀,,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也正望著自己。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女孩已經(jīng)付過錢,,拿過攤主的糖人,遞到他手上,。
“謝謝你,!”李宗祧既感激,又很不好意思,。
“這有什么,,不用介意,你餓了吧,,快吃吧,!”小女孩說話坦率干脆,見他衣著華貴,,便問道:“你應該不是平民家子弟吧,,卻是哪位貴族家的公子?”
“嗯,,我是……小太監(jiān),,宮里的小太監(jiān)?!崩钭陟鰶]有防備,,隨口胡謅道,。
“哦,難怪,!看你的衣著,,確是宮中所有。你叫什么,?”
“我叫……小豆子,。你呢?”
“我叫文子琢,,文延壽將軍是我父親,。你叫我子琢好了。那你怎么會出宮呢,?”
“在宮里悶,,所以我偷偷溜出來玩。你也是自己從家里溜出來玩的嗎,?”
“我,?我可不是偷偷溜出來的,是大大方方溜出來的,。我父親不常在家,,母親又管不住我,跟隨我的阿福走得太慢,,我稍微快走兩步,,他就被我甩在不知什么地方了?!?p> 文子琢一邊說,,一邊顯得很快活的樣子??此缘孟闾?,就像是一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文子琢問道:“你從來沒有吃過糖人嗎,?”
“我父……嗯,教我的太監(jiān)管得嚴,,從來不許我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你還真是可憐,?!蔽淖幼烈娝荒樀酿捪啵D時豪氣沖天,,道:“反正你都出來了,,今天我請客,,你想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這京城里有哪些好吃的,,我最熟了!”
當天,,文子琢帶著李宗祧吃遍了京城她所有愛吃又常吃的美食,。什么醬豬蹄、烤鴨掌,、小籠包,、炸灌腸……凡是她想到的,統(tǒng)統(tǒng)帶李宗祧吃了個遍,。李宗祧頭次見到這么多沒吃過的好東西,,還沒有人約束,所以也就放開了肚皮來吃,。直吃到掌燈時分,,他把最后一塊美食塞進嘴里,這才覺得好像有些飽了,。
看著自己和文子琢吃得滿嘴油漬,,李宗祧真是愛極了身邊這個熱情的女孩??墒?,他還沒來得及仔細品味一下這種純純的美好的感受,自己的肚子已經(jīng)罷工了,。李宗祧哪里吃過這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這一天吃下來,肚子早就不堪重負了,。
李宗祧肚痛難忍,,捂著肚子不知該怎么辦好。文子琢見了,,也慌了神,,連忙帶他到附近的一個醫(yī)館找大夫。偏巧附近醫(yī)館大夫的醫(yī)術貌似也不甚高明,,只給李宗祧扎了幾針,,又開了些藥就草草了事。
李宗祧和文子琢從醫(yī)館出來,,外面已是繁星滿天,,車馬稀少。李宗祧不忍心與文子琢分開,,卻又必須要回宮了,,便對文子琢道:“謝謝你今天陪我,,又請我吃好吃的。我得回宮了,?!?p> “可是,你自己能走得動嗎,?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雖然李宗祧嘴上拒絕著,,文子琢卻一步不曾離開,。李宗祧的肚痛時好時壞,緩慢前行,??此呗沸量啵淖幼磷铋_始是攙扶而行,,后來干脆要背著他走,。李宗祧拗不過她,只好俯身由著她背了,。文子琢身上散發(fā)出陣陣幽香,,李宗祧聞了,頓感心馳神往,。他又是第一次被一個小女孩背在背上,,摟著文子琢的脖頸,心中恍若生出異樣的感覺,。
在離宮門不遠的一個轉(zhuǎn)彎處,,文子琢把李宗祧放了下來。她的臉上因為背了一路,,現(xiàn)出粉嫩的顏色,,在月光的照射下,尤為耀眼,。
李宗祧不舍分離,,拿下腰間的玉玨放在文子琢手中,道:“子琢妹妹,,這枚玉玨,就算是個紀念吧,?!蔽淖幼链芙^,,看李宗祧眼神堅決,不好推辭,,想了想,,拿出自己一方手帕,遞與李宗祧,,道:“那,,這個就算是我送你的了?!闭f完,,便催促李宗祧回宮了,直到望著他平安進了宮門,,方才離開,。
那日文將軍殉國的消息傳入京城,許夫人自縊,,文府失火,,文子琢失蹤。所有的一切都讓皇上措手不及,。等到文府之火被撲滅,,查點文府火災損失的官員將這枚玉玨呈到他的手中之時,他的心中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如今,,皇上手中握著文子琢所贈手帕,手帕中是那一方玉玨,,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宮門之外,。
想想當年,自己回宮,,宮中為了尋他已是人仰馬翻,。見他回宮,父皇盛怒,,剛要責罰,,他卻上吐下瀉,一病不起,。結(jié)果病了一個月,,搞得大家為了救治手忙腳亂,責罰之事竟也被他躲過了,。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私自出宮的經(jīng)歷,,那么奇妙,奇妙得有時都不像是真的,!唯有這方手帕見證著那天的存在,。雖然那時病得辛苦,,可是回想起來全是美好的樣子。
皇上用手帕裹了玉玨,,小心翼翼地收于懷中,,悵然若失——而今,手帕玉玨仍在,,文子琢卻又消失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