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祧一進門便看到了屏風之后李玄鑒的身影,不過,,他最好奇的還是書架上多出來的那許多書,。——李玄鑒應(yīng)該也沒想到自己會在瞬間露餡,。
因為不知是敵是友,,李宗祧若無其事地對身邊王公公說了些不相干的,暗地里卻告知王公公出門將李本叫了進來。李本聽王公公說御書房進了刺客,,很快帶了兩名副將趕過來,。
李玄鑒在屏風后面聽著外面的動靜,感覺屋里的人沒有要離開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多,。他忍不住向外瞧了一眼,卻正發(fā)現(xiàn)李宗祧帶了李本正要走到書柜那邊,。他一著急,,立馬從屏風之后站了出來,叫道:“父王,!”
這一叫著實把李宗祧嚇了一跳,御書房中眾人幾乎都要被他這一聲嚇掉了魂,。李本手中的劍差點就要離鞘指向他的腦袋,,看了是太子,李本慶幸自己之前沒有無禮,,不過,,他繼而又想:“太子不是明日才到京城嗎?趙翼這斯,,太子的消息傳遞得如此馬虎!實在可氣,!”
李宗祧對于太子完全沒有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先是驚,后是喜,,再就是怒了,。
“你還知道回來!”李宗祧的注意力轉(zhuǎn)到了李玄鑒身上,。他原本想著屏風之后的刺客已經(jīng)暴露,,不如先查探一下書柜那邊藏了什么,再去解決屏風之后的刺客不遲,,沒想到屏風之后所謂的刺客是太子,。
“父王,我知道錯了,?!笨蠢钭陟雠瓪馕聪钚b現(xiàn)出一副乖巧的模樣,,道:“今后我一定謹思己過,,面壁十日,禁足三月,再將四書五經(jīng)抄上二十遍,?!?p> 自從李玄鑒長大之后,李宗祧已經(jīng)很少看到太子如此聽話了,,心中的怒氣消了一大半,,臉上現(xiàn)出平和的神色。不過,,這些個責罰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李玄鑒看到父王臉色有所緩和,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破壞了這來之不易的和緩局面,。
“這么晚了,你來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成何體統(tǒng)!”
“哦,,我聽母后說要和親,。父王,我可不可以不要和親,?”
“不可以,!和親是國之大事,不是你一人之事,?!?p> “可是,我不喜歡那個異國公主,。我們都沒有見過面,。如果我娶了她,就是騙了她,?!?p> “你是說集獲夕顏嗎?聽說她不錯,。見了面,,你會喜歡她的,就不算是騙了她,?!?p> “父王!”
“你是太子,,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父王知道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所以從來沒有苛責于你,也沒有要求過你,??赡阋溃愕纳矸菔菬o可改變的,,你有自己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我的責任也沒有規(guī)定我必須要娶一個我不喜歡的人,?!?p>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禮法規(guī)矩你忘了嗎,?你要迎娶誰和你喜歡誰這是兩回事?!?p> “是一回事,,父王,這原本就是一回事,!”李玄鑒情緒激動地爭論著,。
顯然,御書房里人太多了,,李宗祧覺得這樣的爭辯不該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王公公和李本見到李宗祧的眼色,知趣地帶著屋內(nèi)的其他人出了御書房,,且緊守住房門,,不許人靠近,更不許有人打擾,。王公公還沒見過太子爺如此頂撞過皇上,心里暗自為太子的前途命運擔憂,。
御書房只剩了李宗祧父子兩人,,一時安靜了許多。
李宗祧坐了下來,,沉下性子,,放緩了語調(diào),道:“和親于國而言,,于你而言,,都有好處。它可以幫國家穩(wěn)固邊疆,,也可以幫你穩(wěn)固你的太子之位,,何樂而不為,?”
“這是交易,父王,,這是在用我的終身幸福做交易,。”
“不是一定要雙方喜歡才會成親,,也不是一定要雙方喜歡才會幸福,。”
李玄鑒突然覺得眼前的父王不再像是以前他奉若神明,,完美無缺的父王了,。他一直以為他的父王雖然高高在上,但是心懷仁慈,、公正明理,,所以他才敢肆無忌憚,他才敢口無遮攔,??扇缃瘢行┆q豫了,。
“父王你是因為喜歡,,才迎娶母后的,是嗎,?”
李宗祧沒有立刻回答,,避開了太子的直視,過了一會兒,,道:“這與你和親之事無關(guān),。”
“父王不敢回答嗎,?還是不愿,。”
“一定要回答嗎,?”
“一定要回答,。”
李宗祧認真地正視了李玄鑒的雙眼,,道:“是的,,我是喜歡你的母后才娶了她,我喜歡你的母后,,所以給了她皇后之位,。”
“父王既是喜歡母后,,那為何又接二連三地納妃,?!?p> “納妃是皇室的規(guī)矩,如今,,你竟無法無天到連祖宗的規(guī)矩都要質(zhì)疑的地步了嗎,?”
“若是喜歡,便當是唯一,?!?p> “只有王位是唯一的,其他,,沒有什么唯一,。”李宗祧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從一開始他按照皇室的規(guī)矩迎娶皇后起,,他就沒有想過自己還有喜歡的權(quán)利,哪怕是他的心底確有喜歡之人,,也只是心底的喜歡罷了,。他確然是喜歡許思湘所以才娶了她,只不過沒有那么喜歡而已,。這么多年過去了,,許思湘更像是他的親人,而他的心底依然是他的心底,。
眼前的李玄鑒,,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單純善良,,情感細膩,,是自己對他保護得太好了嗎?不過,,李玄鑒又與年輕時的自己大不一樣,。他比年輕時的自己更勇敢,也更無所畏懼,。李宗祧希望太子能超越自己,,只是,他不知道,,從未歷經(jīng)世事,,經(jīng)受磨難的太子是否真的能當?shù)闷疬@至尊之位,,又是否真的能放下兒女情長,。
李玄鑒沉默了,他在品味偶像破滅的心碎之感,。
“你娶了集獲夕顏,,也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人,,何況,你現(xiàn)在又沒有喜歡的,,何不嘗試著讓自己去喜歡她,?”李宗祧苦口婆心地勸慰道。
“我有喜歡的,?!崩钚b的聲音低到自己都聽不清。
“什么,?你再說一遍,!”
李玄鑒深深地吸了口氣,提高了聲音,,堅定地說道:“我有喜歡的女子,。”
“怎么,?你在外面結(jié)識了什么來歷不明的女子,?父王不準!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太子,,不是什么女子都可以結(jié)交的!能夠配得上你的只能是貴族女子,,父王絕不允許你與哪個鄉(xiāng)野村夫有什么交集,。便是在外游玩也就罷了,竟然心中存了這樣荒唐的念頭,。一定是哪個居心叵測之人為了接近你,,才故意使的美人計?!?p> 李宗祧聽到李玄鑒這句話,,簡直是比聽到他要拒絕和親的時候情緒還要激動。和親之事事先沒有和李玄鑒商量便定了下來,,李宗祧這個做父親的心中自是有些許愧疚,,可是自己的兒子在外面找了個心上人,還要以此為由拒絕和親,,這是他決不能接受的,。
“父王,你聽我慢慢解釋……”李玄鑒心想:“哪有什么居心叵測,,居心叵測的人分明是我嘛,,先要與人接近的也是我啊,!我這都還搞不定呢,,還怕人家不同意呢,。父王可真是!”
“不管你有什么樣的解釋,,都不允許,!與人私定終身已是亂了禮法,你竟還要以此為由拒了和親不成,?以前父王以為你只是游手好閑,,玩心較重,沒想到你竟紈绔至此,!方才出去了幾天,,便愛上了什么宮外的女子。夫子平日教于你的治國安民,、修身立己之道你半分沒記住,,偏偏學(xué)會了這些兒女情長!”
“情之一字,,本就無跡可尋,,我也是身不由己?!?p> “你還身不由己,,我看你是色迷心竅!”
“父王,,我心意已決,。我心中只裝得下她一個,今生非她不娶,,今生也只娶她一人,。若是父王因為兒臣的身份有所顧慮,大不了我不要這太子的身份,。還望父王成全,!”李玄鑒倔強的脾氣上來,不肯相讓半分,。
“你……混賬,!”李宗祧氣到說不出話,正看到手邊有一方鎮(zhèn)紙,,便氣憤地拋向了李玄鑒,,李玄鑒胳膊被砸中,頓時紅腫了起來,??伤廊灰粍硬粍樱谷坏亟邮苤@份懲罰。
可是,,在李宗祧的鎮(zhèn)紙砸中太子的瞬間,書柜處傳來一聲輕微的驚呼,,好像還有人在低聲說道:“別,,別砸?!?p> 李宗祧的目光轉(zhuǎn)向書柜那邊,,他突然想起書柜那邊之前便有些異常,后被李玄鑒的出現(xiàn)岔了去,。他站起身,,走向書柜,想要一探究竟,。
李玄鑒見狀,,心中驚慌,亂了手腳,,一著急便擋在了李宗祧面前,,求告道:“父王!那里什么人都沒有,?!?p> 這樣的舉動簡直就是在明白無誤地告訴李宗祧自己藏了人。李宗祧心想:“我這傻太子不會隱藏的性子還真是從小到大一點兒沒變??!”轉(zhuǎn)念又一想:“這不會是把外面心儀的女子都帶進宮了吧!”
李玄鑒看李宗祧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還要再攔,,李宗祧怒道:“站住別動!再動一動,,把李本叫進來將你綁了,!”李玄鑒這才站定。
之前李宗祧就聞到一股幽香,,有些好聞,,又有些熟悉,來到書柜前面,,才發(fā)現(xiàn)幽香是從書柜中散發(fā)出來的,。他緩緩地打開柜門,便看到一個小姑娘躲在柜中,,拿了書柜中的一本書擋了自己的臉,,只露出額頭和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雖然躲在柜中,又這樣突然被人識破,,小姑娘的臉上卻并沒有恐懼之色,,只是好奇地望著出現(xiàn)的眼前之人。
屋子里的幽香越發(fā)濃郁,,李宗祧想到了當年那個背著他回宮的小女孩兒身上,,也是這般的幽香。
沒有李玄鑒預(yù)想中的暴怒,,李宗祧伸出手,,示意帶張無痕出來。張無痕便拉了他的手慢慢地走出了書柜,。等到張無痕放下手中用來遮擋的書,,李宗祧看清了她的面貌之后,心頭突然間凝固了,。
“子琢,。”李宗祧喃喃低語道,。
“對對對,,她便是文子琢和張青陽之女,張無痕,?!崩钚b急急地解釋著,可是他卻覺得很奇怪:“自己似乎之前沒有提到過張無痕的父母??!”
李宗祧的目光在張無痕的身上停留了許久,看得張無痕低下了頭,,他的目光才緩緩移開,。原來真的是文子琢的女兒,難怪如此相像,,難怪她身上散發(fā)出那樣的幽香,。沒想到他愛上了文子琢,自己的兒子又愛上了文子琢的女兒,。也許,,自己這一代未了的心愿是要在下一代才能完成吧!想到這些,,李宗祧又有些歡喜,。
“你叫什么名字?!?p> “張無痕,,父王,,她叫張無痕?!睆垷o痕還沒有回答,,李玄鑒便要搶著回答。
“今年多大了,?”
“十六歲,。”李玄鑒這次不能搶答,,欲言又止地卡了殼,張無痕才有了開口的機會,。
“父母安好,?”
“我沒見過父親,母親說,,我出生前,,他便過世了?!睆垷o痕如實答道,。
李宗祧愣了一下,道:“哦,?!彼朴谐了迹钟羞z憾,。
李玄鑒擔心的李宗祧一怒之下將張無痕趕出宮去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他所擔心的自己要被李宗祧重責一頓的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之前父子二人激烈的爭吵似乎都在張無痕出現(xiàn)之后煙消云散,。他本來都想好了,,若是父王發(fā)怒,便要用張無痕是文子琢之女的身份為她開脫,。如今這副情形,,弄得李玄鑒一頭霧水,倒不知該說什么了,。這時,,李宗祧卻轉(zhuǎn)過頭,對他道:“你怎么能把無痕姑娘關(guān)在書柜里,?虧你想得出來,!”
“呃,這個嘛,?!崩钚b一時語塞,心想:“那不是為了躲父王你嗎?”
“你有沒有欺負無痕姑娘???”
“啊,?怎么會,?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李宗祧對于張無痕的出現(xiàn)一時感慨萬千,,想問的話千頭萬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李玄鑒還在等著他的責罰,,乖乖地垂手站立。張無痕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便也悄悄地站在一旁,。就這樣,三個人的房中,,竟像是空無一人般安靜,。
李玄鑒覺得三個人就這么面面相覷地站著很是尷尬,心中又不知瑯玕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估摸著自己的責罰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的功夫,,便小心翼翼地問道:“父王,你不生氣了,?”
“父王為什么要生氣,?又什么時候說過自己生氣了?”
“那我與無痕姑娘的事……”
“父王完全贊同,?!?p> “那……和親呢?!?p> “此事再議,。”
李玄鑒心中就像放了爆竹一般,,真是樂開了花,。沒想到父王這么快就同意了自己的請求。早知道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他又何必執(zhí)意出宮,,又何必這么躲躲藏藏的!真是多此一舉,!他覺得肯定是自己堅定的決心讓父王不得不讓步,,不過,,張無痕這么漂亮,也或者,,父王也覺得她與自己很是相配吧,。也對,張無痕這么可愛的女孩,,定是人見人愛?。?p> 李玄鑒在旁邊忍不住偷偷地又瞅了兩眼張無痕,,越看越覺得自己眼光真是太棒了,!歡喜之下,李玄鑒其實并未聽懂父王所謂“此事再議”的言外之意,。
張無痕心中卻在想:“我們的事,?是指他拜我為師這件事么?”
“父王,,那我們先回去了,?!崩钚b辦妥了這樣一件大事,,可不能再待久了討人嫌,萬一父王反悔了就不好了,。
“回去吧,,不要總想著出宮,收一收心,,好好讀書,,學(xué)學(xué)治國之道。還有,,”李宗祧慈愛地看向張無痕,,道:“不要怠慢了無痕姑娘,算起來,,她也是你表妹,。之前玄成被襲也是無痕姑娘為其療傷。如今進了宮,,你便要好生招待,。”
“我知道,,我知道,。”李玄鑒又偷偷瞅了瞅張無痕,,道:“兒臣告退,?!?p> “等一下。你要將無痕姑娘安頓在哪里,?”
“自然是我的太子宮,。”
“虧你想得出來,。無痕姑娘不能去你的太子宮,,就安排在留瑾苑住下吧?!?p> 李玄鑒心中一驚,,留瑾苑是父王的禁地,常年派專人日日打掃,,又從不許閑雜人等入內(nèi),。如今竟破例讓張無痕住進去,也真是破天荒了,。早些年,,他貌似聽宮中老人說過留瑾苑的事情,據(jù)說那里曾經(jīng)住過一位美麗的姑娘,,那姑娘是誰來著,?李玄鑒有些記不真切了。
“還愣著干嗎,?出去吧,。”
李玄鑒這才恍過神,,答道:“哦,,知道了?!闭f著,,便拉了張無痕的手,走了出去,。
看到太子殿下帶了一個姑娘走出御書房,,守在外面的王公公和李本等人目瞪口呆,真是覺得像見了變戲法一樣,,更有想象豐富者不禁猜測:“太子莫不是將御書房古畫中的天仙帶了出來,?”
在李玄鑒二人走后,李宗祧還在回憶當年之事,。他以為自己的心意從未改變,,也以為自己一定會像成全當年的自己一樣成全李玄鑒和張無痕??墒?,如今冷靜下來,,他又覺得這件事不該感情用事,更不該如此草率決定,。況且他真的并不認為成全了李玄鑒和張無痕就一定要破壞和親,。
想到這兒,李宗祧突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jīng)與當初的自己大相徑庭,。他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自己地位和責任,,也放棄了他原本的癡情和專一。留瑾苑的執(zhí)念更像是他對過去的一種懷念,,而不是堅持,。
人都是會變的,可是,,誰又能說得清這樣的變是好是壞,,這樣的變到底是變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