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宣長久以來都保持著睡前做幾組運動的習(xí)慣,,他嫌做完就收,,收完次日再拿出來麻煩,簡易運動器材散了一地,,例如電腦桌下放著踏步機,,手上玩游戲,腳下踩著運動,;床邊放著壓腳吸盤,,床上放著IPAD,邊做仰臥起坐,,邊看紀(jì)錄片,。
民宿因可做的生活事情不多,家具少,,簡易運動器材被集中放在單個柜子旁的空地上,。
此時,楊宣正在做仰臥起坐,,臉上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汗,,單衣背后濕出了無數(shù)朵花蕾,手腕上的運動手表顯示心率已經(jīng)達(dá)到160,,呼吸比平日里要重上一些,。
他從不數(shù)數(shù),一口氣做到累,,中間再休息一分鐘,,開始下一輪。
他撐到極限,,往地上一趟,,恍如一條被拋上岸,已經(jīng)無力反抗,,茍延殘喘的魚,,劇烈呼吸著。
他知道自己情緒不對——
聽完韓水年的故事后,,他的心臟瞬間被扔進(jìn)了一個裝滿水泥的桶子里,,心臟沉到底下,雖還在跳動,,但卻被水泥死死包裹著,,完全透不上氣,快要活活憋死了,。
他沒有想到,,他手里攥著的線頭,牽扯出來的故事會這般令他難受,。
他想到了他自己,。
韓水年的父母先后去世,他的父母是同時去世,,在接他去尋訪求醫(yī)的途中,,貨車側(cè)翻,大半壓在了他爸爸開的轎車上,,車頂被壓癟,,兩人當(dāng)場死亡,,他連最后一面都是在醫(yī)院停尸房見的……若嚴(yán)謹(jǐn)一點,他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因為那兩塊白布下的遺體,,已經(jīng)面無全非,他完全認(rèn)不出,,那是他朝夕相處,,生養(yǎng)他十三年的父母。
呼吸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他從地上爬起來,,先到桌子邊喝點水,補充水分,,再走到啞鈴旁,,繼續(xù)下一組運動,他迫切地需要發(fā)泄,。
隨著手臂上下起伏,,他在心里默念著,放棄,,繼續(xù),,放棄,繼續(xù)……
謎團(tuán)明顯沒有解開,,但繼續(xù)下去,,無異于拿著刀劍反復(fù)捅向韓水年,將他尚未結(jié)痂的傷口再次攪爛,。
他于心不忍,。
有些人看到別人遭遇著與自己同樣的黑暗時,會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們不也正在遭遇嗎,?他們在忍受著,別人有什么資格喊痛,?也有些人,,恰恰相反,例如楊宣,。
他體會過活在黑暗中,,披荊斬棘,艱難求生的痛,,也就對同類人充滿了同理心與理解,,對他而言,這個世界上,,并非沒有感同身受,。
下一秒,,手臂酸痛不已,瀕臨弦斷的界限,,楊宣被迫放下啞鈴,。
心里默念的詞語正好停在“放棄”二字上,天意如此,。
悄無聲息的,他全身心都松了口氣,。
他安慰自己,,至少他解開了最初想要解開的謎團(tuán)——
紀(jì)錄片里平白無故出現(xiàn)的男人是誰,叫什么名字,,是死是活,,身上有著怎樣的故事。
凌晨兩點,,敞開一半的木門,,終于等來了韓水年。
韓水年下意識地看向二樓房間,,房門緊閉,,他苦笑著想,這次他們應(yīng)該是真的在休息了,。
他踏進(jìn)一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長桌上的抹布,細(xì)致入微地擦拭航海船,,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心里覺得航海船干干凈凈了,擦完之后,,將小臺燈也擦了一遍,。
他放下抹布,坐在椅子上,,扯了一下開關(guān)繩,,小男孩的帽子瞬間亮了。
暖黃色的燈光爬向航海船,,在航海船邊緣處停下,,對比著航海船身上的陰影更深更暗了。韓水年看著看著,,忽然伸手將航海船拿到燈光下,,驅(qū)散了航海船身上的陰影。
他現(xiàn)在有一種奇特的感覺,。
起初他以為,,陳綻三人的所作所為,,會讓他深埋于心的痛苦重見天日,甚至還會再鎖上幾條手臂粗細(xì)的枷鎖,,枷鎖從他小腿繞至頭頂,,越纏越緊,直至逼死他,。
可他沒想到,,這種痛苦居然是短暫的,僅存在于他敘說的時間里,,說完之后,,到此時此刻,舊枷鎖已經(jīng)連同新枷鎖自動脫落,,不翼而飛了,。
雖然痛苦依舊存在,但他好像能喘氣了,。
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
他靠上椅背,閉上眼睛,,聽著空氣之中流淌的安靜,。
就像他小時候感冒時,喉嚨里卡著一口痰,,咽不下去吐不出來,,他喉嚨巨癢,快把自己咳死了,,然后有一天,,有人猛地往他后背拍了一下,他受驚之余,,居然將痰咳了出來,。
背部傳來火辣辣的疼,但卡著自己脖子,,阻止自己呼吸的東西卻消失了,。
他得到了釋放。
如同在陳綻三人面前,,釋放了壓在心里多年,,無人可訴,無人可問的話,。
他甚至偷偷有些欣喜,,畢竟再深一寸,或再淺一尺,,他就無法得到恰到好處這個字——
只要他們之后能知難而退,,別再打擾他,。
他睜開眼睛,起身回房,,沒有關(guān)掉小臺燈,,任由它發(fā)著光,照著航海船,。
謝致是大汖村小分隊里起最早的一個,,每天準(zhǔn)時起床晨跑,是以看到臺燈亮著時,,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韓水年的房間,。
昨夜他跟陳綻回民宿時,兩人都未碰過臺燈,。
雖因著航海船,,謝致對韓水年多多少少都有些另眼相看,,可也僅僅只是另眼相看,,遠(yuǎn)達(dá)不到另眼相待。
成為探險家之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謝家少爺,,眾星捧月,一生順風(fēng)順?biāo)?,開明包容的父母,,不僅精神上支持他探索世界,財力上也是盡全力支持,。等到謝致名下公司正式成立,,走上正軌之后,謝致實現(xiàn)興趣愛好的時間增加了,,一年四個季度,,起碼三個季度在野外,成為了真正的探險家,。
可以說,,謝致除了對著難以攀爬的巔峰、難以跨越的鴻溝,、難以穿越的叢林等等勞心費過神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彈指間可以解決的事,。
所以他與楊宣不同,,他缺乏對韓水年的感同身受,另眼相看激起的同情二字,,只能使他心里泛起一點點波瀾,,但這點波瀾,,還沒挨上陳綻的邊,就瞬間消失不見,。
陳綻自小與他一起長大,,感情猶勝親生兄妹,只要能解決陳綻的事,,讓陳綻徹底無性命之憂,,哪怕踩著他,借著他的命去解決他都心甘情愿,,更別說只是踩著韓水年去做一件事,。
經(jīng)過臺燈時,謝致順手拉滅了臺燈,。
白三
明天請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