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吳家堡
“兄弟,,這邊,?!焙鋈?,一個爽朗的聲音像一個雪球擊中他。
他還沒來得及思索這聲音是從何而來,,一個健碩的中年人興奮地揮舞著雙手,,也許是沉重的黑暗壓迫得他眼睛快要咪成一條縫了,沿著這條縫,,眼尾紋連接著像兩個倒臥的括號-眉毛,,臉蛋微微發(fā)紅,嘴唇略厚,,他扯著嗓子對Z喊,。
Z從不知道熱情的含義,更不用說陌生人間,,可是見了他,,他有點兒不知所措。他能看出,,對方的熱情并非假裝,,而是一種天性或習慣。
“你好!”Z將兩字刻在木頭上給他,,嘴巴也說道,,努力讓自己顯得熱情,可是“你好”兩個字,,就像是中間隔了一條溝,,說出來后,變成了你好,,就像“你”和“好”,,無比遙遠。他有點尷尬,。
“歡迎歡迎,,我是吳六勝,到我們那去吧,。好久沒有遇到外來的兄弟了,。”他接過木塊,,一把手拉著Z,。
Z更加尷尬了,略微想了一會,。
“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叨擾了,貴處有多遠呢,?”他沒法拒絕,本來也想隨便找個有人的去處,。
勝接過木塊,,看了看,摩挲了一陣,,舍不得還給Z一樣,,笑著說:“離這里不遠,幾個小時就到了,,我們平時偶偶會來這里采摘蘑菇,、靈芝、野果等,,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Z?!?p> 勝看了木塊,,張大嘴巴說:“你刻的字真工整,你沒有姓氏么,名字怎么這么簡潔呢,?你從什么地方來呢,?”
“Z是全名,從天上掉下,?!盳刻道,指了指樹林的上空,。
他望著Z刻字,,眼睛發(fā)出期盼的光芒,像是在等待一個畫家完成他的作品,,迫不及待要一覽為快,。他湊過來看著Z手中的字,Z還沒有完全刻完,,他仿佛知道剩余的字,,一把搶了過來。
“你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你的字刻得可真妙?。∥覀冞@里所有人名字都是三個字,,第一個是姓,,第二個是輩份,比如說“六”字,,就是第六輩的意思,,后面一個字才是我真正的名,大家都叫我勝,?!彼襁B珠炮一樣說。
勝找了一顆倒下的樹,,砍了一截木頭,,又用刀給Z削了一塊并不不平整卻很大的木塊。Z原本字刻得很小,,可勝卻堅持讓他刻大點,,這讓Z心里很舒服,仿佛他的字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他又覺得這很荒誕,。
通過木塊,Z將他在中層的情況簡短地和他說了一遍,。勝似乎是為了防止Z受累,,幾乎說到一半,,勝就能猜測到下面要講的,不讓Z繼續(xù)刻下去,。所以雖然故事很長,,實際Z并沒有刻太多的字,勝的所有心思都沉醉在Z刻的字中了,。這讓Z覺得很奇怪,。
“完美,你的字真是完美,?!眲俦е緣K,眼睛無法從上面移開,,感嘆道,。
Z看了一眼自己的字,又看了自己的手,。心想:“不過是無聊透頂?shù)淖至T了,,能少刻一個字,絕不愿意多刻,,可怎樣縮短語言來表達清楚意思,,也是件煩惱的事情?!?p> 過了一陣,,勝才察覺他這是在和別人交流,而不是在參加精美的藝術品或裝飾的展覽會,,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發(fā)油的頭發(fā)。
“天上竟然有一個這么神奇的地方,,真是難以置信,!不過那里好像一個墳墓啊,!你的字真是好,真好,!”他抱著木塊,,不顧木刺,手用力地摸字,,仿佛要將那些不平整的木屑摸平,。想了一會,也許覺得一直抱著木塊,,字終究會散去的,,也不是什么辦法,,還是還給了Z。
“這里呢,?”Z無法理解他的舉動,,看著他不舍地遞過來的木塊,接過又刻上,。
“這里是吳家堡,,除了個別外來人不姓吳,其他人都姓吳,,但他們?nèi)谌氡?nèi)后,,也改姓了吳。堡內(nèi)很熱鬧,,人也都很和氣,,你來了就當?shù)搅思遥瑒e見外,。來日方長,,這里的事情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久了就知道了,。當然,,這兒除了吳家堡外,還有胡家堡,、郭家堡,、朱家堡等一些堡,大家的情況也都差不多,?!眲侔咽执钤赯肩膀上,熱情洋溢地介紹道,。
Z很不習慣勝的舉動,,但見他這么自然,也不好說什么,。雖說想找人說說話,,可勝的舉動對他來說不亞于從中層掉到森林般“新鮮”了。感受著壓在肩膀上的那只沉重,、溫暖的手臂,,他又懷念一個人在荒野、在中層,、在樹林中行走了,,可若真讓他回去,他又是不愿意的,。簡單來說,,這兩者都不是他愿意的,。
勝像是察覺到了Z的古怪,把手放了下來,,加快步伐在前面帶路了,。有他帶路,Z走路舒服了不少,,速度也有所加快,。
走了一陣,Z本有話想問,,卻又不想說,,心里裝滿了疑問,卻又想回避那種親熱的舉動,。勝歸家心切,,也沒繼續(xù)說什么,雙手前后微微搖擺,,在前面歡快地帶路,。
一路上,勝幫Z驅(qū)趕蚊子,、蒼蠅,,打開、踩倒從路兩邊伸過來的荊棘,、樹枝,,在黑暗里,他的眼睛就像狗鼻子一般靈,,總能尋到最好走的路,,讓Z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他對勝過分熱情的不適應已漸漸習慣,、甚至有了認可,,這也讓他對未曾謀面的吳家堡添了幾分好感,。
越接近吳家堡,野草和荊棘像是有人清理過一樣,,雖不是很寬敞,,但已有了路的跡象,。漸漸地,,樹林里動物的蹤跡越來越少,,路也更加平整,野栗子的“刺猬外衣”灑滿一地,、而果子卻沒了蹤影,這是有人采摘的痕跡,。吳家堡要近了,。
“你看到那里的光沒有,,那就是吳家堡!”勝指著遠處,,臥倒的括號眉變得平緩,,眼睛也更大了,但還是一條縫,,只是從一人能過的峽谷變成了兩人,。他高興地說。
Z尋了高處,,遠遠望去,,叢山中樹林黑色的輪廓幾乎占據(jù)了全部視野,幾點微亮的光芒是那么的單薄,,就像是蠟燭瘦弱的火苗,,嘆息可滅。它是那么寧靜地,,綻放在山坳里,,無聲的歡迎,給晦暗的心添了一抹冷靜的光印,。
勝越走越快,,比Z在中層都不遑多讓,像一只麋鹿在自己的領地里歡快地奔跑跳躍,。
“跟上我,,很快就要到了?!?p> Z受了鼓舞一般,,也加快步伐,但要追上勝的步伐還是有點勉強,,不過他不服輸?shù)膭蓬^也來了,,就這樣,兩個人在黑暗里像兩頭競賽疾走的野獸,,又像烏云中一個雷追趕另一個雷,。
來到吳家堡,入口沒有門和標志,,上百所房子緊挨在一起,,其間僅余可供通行的窄路,連個娛樂的廣場也沒有,,遠看,,像樹上的一堆黑白相間的蘑菇。
“雖然家里簡陋,,但還是想邀請您住我們家,?!眲兕I著站在吳家堡入口的Z,拉扯著他進去,。
聽到勝的話,,心里一暖,但他實在難以厚臉答應,,用手抵著勝,,不愿進去。他拿出木頭用力刻上:“承蒙您領路,,感激不盡,,再叨擾就說不過去了?!比o了勝,。
勝從懷里拿出Z塞過來的木塊,還沒看到上面的字,,就大笑起來,,仿佛這木刻是了不得的禮物。他把手從Z的手臂中抽出來,,拿起木塊看了一遍,,笑地更開心了,說:“您不必客氣,,這是我們應有的待客之道,。”
Z覺得尷尬,,不知道怎么回應他的熱情,,恨不得趁他不注意就溜走,住哪里其實他并不在乎,,可勝正笑臉對他呢,。
“請您入鄉(xiāng)隨俗吧,您再不答應可就是看不起我了,?!?p> Z拗不過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勝,,你帶了客人回來了啊,!”一個年輕的女子對勝微笑揮手,。
他笑著更用力地揮手,拉著Z向中間走去。
“勝叔,,今天收獲怎么樣,。”一個小伙子朝勝打招呼,。
“雀,今天趕路疲憊,,就不和你多說了,,我先帶客人去家里休息?!?p> ……
穿過幾間高矮不一的茅屋,,來到勝家。
“請進,!”勝躬身對Z行了一個歡迎禮,。
圓柱形的房屋,僅有一個入口,,圓錐形的屋頂像一頂清朝官帽,。房屋狹促,僅能容下三人,。
“勝,,你回來了?!蔽輧?nèi)出來一個面頰尖瘦,、身材矮小的女子。
“青,,今天我?guī)Я藗€貴客回來了,,他刻的字比麻將上的還好!要好上十倍,,不,,要好百倍!”勝笑嘻嘻地說,。
“你好,,我是Z?!彼塘俗?,和她揮了揮手,把木塊給了三步開外的她,。
他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見過的人都是獨來獨往的,從未見過有兩人住在一起?!半y道是夫妻關系,?”他雖有所耳聞,可實際上從未見過,。
“真是極好的字啊,,寫得這么工整,還這么小,,要是再大點就更好看了,。誠摯地歡迎您,Z君,,快請進來吧,!”青認真地看著木塊上的字,眼睛發(fā)出驚喜的光芒,。頓了一會,,才想起來怠慢了客人似的,躬身伸出右手,,左手扶著Z的腰部進了屋里,。
Z感受到青溫熱粗糙的小手,更加不自然了,,臉立刻紅了半邊,。他進入屋內(nèi),發(fā)現(xiàn)屋里有些昏暗,,陳設簡陋:兩個枯葉和茅草編制成的小床孤單地擺內(nèi)里,,床上只有一床破舊的棉被胡亂的堆著,占據(jù)了最黑暗又最大的一角,。一個齊腰的舊桌圍著四把灰色木椅居于屋中,,占了屋里大半的光亮之地。脫了色的原木柜立在墻角,,半明半暗,。墻壁用粗糙的黃泥淺淺地抹涂過,幾截短樹枝在墻上還未被遮好,,墻壁的中央掛著幾朵褐色的干蘑菇,,因為沒有光的緣故,顯得格外陰沉,。此外便只余冰涼的土面和不透光的茅草屋頂,,讓屋內(nèi)顯得更空蕩了。
“您趕路辛苦了,,還請不要嫌棄,,上床休息吧!”勝摸著鼻子,面帶羞愧,。
“你們是夫妻么,?”他遞了木塊給勝,興趣盎然地打量著他倆,,久看后,,覺得他們在神情上有很多細微的相似之處。
“我們是搭檔,,生活工作上互相幫助的伙伴,,要是夫妻就好了?!眲儆珠_口笑起來了。
Z準備刻字問他,,被勝制止了,,仿佛他已經(jīng)猜出了Z要問什么,不想勞煩他“刻字”一樣,。
“夫妻應該是男女在一起,,實際上我們這里并非如此,同性組合也是可以的,,即使是異性搭檔,,也不是沖著孩子或成家去的?!眲龠B忙解釋說道,。
“我們通過工作可以獲得存在感,工作分為兩類:一類是腦力者,,他們通過訓練出來的強大記憶力,,能夠記住10個甚至更多的人,直接生產(chǎn)存在感,,不過腦力勞動者也得有靈芝,、野蘑菇等外物幫助抵御霧對記憶力的異化和削弱;另一類是勞動者,,并不能直接給予別人存在感,,而是在生活上給別人提供服務或商品,如采摘野蘑菇和靈芝,,通過這類勞動交易,,讓腦力者記住他們。
“大家都追求成為腦力者,,但是有限的,,過多則多余了,假設我們這里有100人,一個人記住10個人,,然后慢慢遺忘,,又記住另外10個人,這樣循環(huán)10次他就能記住100人,,我們只需要維持10個腦力者持續(xù)工作就夠了,,當然腦力者也需要輪流休息,這樣算來可能20-30人就足夠,,所以如果有31個腦力勞動者,,就多余了,具體數(shù)字不清楚,,但就是這么一個理,。”
勝邊說,,邊讓青將床整理出來,,又拉著Z往床的方向走。
Z很驚訝,,心想:“人與人之間竟然能夠通過細致的分工對霧形成一個整體的對抗,,連居住也是這么緊密地挨在一起,就能更好的獲得存在感了,?!?p> “你們能活多久呢?”Z慢慢地刻字,,遞了木塊給勝,。
“不出意外的話,有十幾年,?!眲僮院赖卣f。
“您能和我講講您沿途的經(jīng)歷么,?”青將被子鋪平后,,挺直了腰板,走了過來,,在Z面前依舊顯矮,,抬頭問道。
Z被她看著更不自在了,,本想刻字和她說一遍,,可又被勝搶了先。勝將他在Z那里了解的情況,,如實地復述了一遍,。Z對勝的記憶能力感到驚訝,,勝不僅完全將自己說的事情、細節(jié)一絲不差地告訴了青,,甚至還用他的想象補全了Z所沒有說到的,,雖然他在說中層的房子的時候,用了“惡心的食人花來形容”,,實在是夸張地貶低,,但在講到中層的城墻、街道的時候卻說得極為繪聲繪色,、充滿感情,,仿佛那里是他的家鄉(xiāng)一般。
青見Z用木塊刻字,,覺得費勁,,想教他模仿霧來說話,還是和之前一樣,,Z怎么也學不會,。
“外層、中層簡直讓人厭惡,,特別是中層,分明就是墳墓,,那樣活著有什么意思呢,,天上竟是這么一群人。外層的平民實在是太可憐了,,天天為了生存而掙扎,,他們雖然沒什么可做的,卻完全被恐懼所支配,,毫無自由可言,。
“競賽場也很殘忍,不相干的人生死相搏只為了一群變態(tài)的貴族娛樂,。倒是內(nèi)層到底是個什么地方呢,?不過我相信您會喜歡上這里的,不過您需要改名,,Z這個名字太‘外層’味了,。”青雙手插在腰間,,很氣憤,,在講到Z時,又笑了起來,,面部肌肉帶動眼尾紋的細微表情和勝如出一轍,。
Z苦笑,,雖然不知道這里的生活是怎樣的,雖然他們?nèi)绱梭w貼細微,、親切待人,,但他只是感到短暫的舒適,遠遠稱不上喜歡,,他更知道自己永遠無法融入這里,,因為于他而言,厭倦是自然和刻骨的,,歡喜和愛則需要極力地偽裝和極強的理智來不斷地說服自己,。
“腦力者有什么特殊之處么?”Z刻了木板,,問道,。
“腦力者需要投入很多的存在感,才能獲得很強的記憶力,,從小他們就得練習如何記住別人,,這需要3-5年的刻苦練習,一般而言都是師傅帶徒弟或者家里本身就是存在感比較充裕的,,一般的人哪里供得起一個腦力家,。并且記憶鍛煉的秘法也需要從腦力家那里獲得,他們把這個當作寶貝一樣,,不付出代價是不會教你的,。”說到這里,,青無奈地擺了擺手,。
“普通人沒機會么?”Z刻了木板,,追問道,。
“你記幾個人試試,沒有長期鍛煉和秘法,,根本就記不了多久,,而那些天天和你在一起你能記住的人,卻無法獲得很多的時間,,所以說我們是做不了腦力者的,。”勝補充道,。
“好了,,走了這么久,就不打擾你休息了,,睡飽后我?guī)闳ネ纥c我們這里的特色,?!眲偕衩氐匦χf。
“嗯,,你們好好睡,,我出去一趟”。青朝勝微微一笑,,出門了,。
他本想說自己不需要休息,還想好好地聊會天,,可見勝已哈欠連天,,也不好纏著他繼續(xù)說下去。于是,,他索性躺在床上,,床雖然也很軟,但樹葉的棱角有些扎人,,棉被雖然有幾個破洞,,但蓋著卻很溫暖,這讓他想起了中層的房子,,心里自然地生了恐懼,,但想著這是兩處不同的地方,又稍稍安心了些,,不過始終無法徹底放下戒心,。
他閉上眼睛,回味他們的話,。這里的確比外層要寬裕些,,勝都有房子,、床,,床上甚至還有棉被。又想了一陣,,一股濃濃的倦意像黑暗中的長蛇緊緊地纏住了身子,,對他輕吐蛇信,像是念了一個奇怪的咒語一般,。他不敢睡覺,,但看勝已在一旁的小床熟睡了,他心里笑了笑:“也許是我多想了”,。
黑霧像個蛇果,,充滿誘人的香甜味,他想嗅,,可剛用鼻子一吸,,身體卻像從高處掉下來一樣,,但他沒有害怕。黑暗,、無比的黑暗,,不僅僅是視覺上的無助,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一般,,意識也像一個土罐子埋入了深深的泥土中,。
他半點也動彈不了,看到一只黑暗化成的大鳥,,張開大半個房子那么大的翅膀,,用力地拍著,飛入了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中,,用腳踩河水,,河面被踩出一個水坑。它嘴對水一挑,,什么也沒有撈到,,像是飲了一口水,又迅猛飛起,,翱翔一圈,,又飛下,翅膀在河里用力地拍打著,,像是一艘小舟在河里劃槳,,鳥半邊身子濕了,它又飛起,,像是一朵烏云,,下起了小雨。
他在土罐子里,,聞著腐臭,、刺鼻的土腥味,卻能清楚地看到很多他看不到的東西,,地底下蠕動的蚯蚓,、埋入地中生了銹的農(nóng)具、房屋插入地里的房柱……
地底下,,似乎通向一個什么地方,,這里有河流、有過去的山脈,、有尸骨,、有凋零的花朵和干枯的樹葉、鏡子的碎片,、腐蝕了的家具……似乎再往下一層,,還有一個巨大的天空,,不過那天空卻沒有任何的空間,像是被抽了霧,,濃縮了一樣,,裝在了小球里,就像雞蛋,,在孕育生命,。
沿著土壤,他還能看到很多東西,,可是這種觀察很消耗睡眠力,,就仿佛夢中也消耗睡眠存在感。他醒了,,夢就像一個老者要和他講述什么,,從河流說起,又講到地底,,想把整個森林裝進去,,不過他用盡全力,也只能瞥到一角,。
他看向身旁的勝,,鼾聲正濃,側躺著熟睡在一旁,,他感到驚訝,。除了中層人,他還沒有見到其他人像他這樣睡得心安理得,,仿佛睡覺是無可指責的,。
他打量屋內(nèi),除簡陋至無需描述的家具外,,掛在墻壁上的黑色蘑菇,、暗紅色靈芝引起了他的興趣,它們像是小雨傘,,為墻壁的泥土遮羞,,又像開在墻壁上的小花,,無聲無息散發(fā)著某種味道,,Z用力地嗅了一下,的確能驅(qū)散稍許醒后的昏沉,,就像是吸了一口煙能提神,,心想:“腦力者也許就是靠著這種氣味維持記憶的”,它與睡眠中聞到的蛇果味有相似之處,。
“勝在么,?三缺一,,來打麻將啦,在就趕緊啊,,不然不等你了,。”一陣女高音從門口傳來,。
它就像軍隊的集結號一般,,把勝從睡夢中迅速拉了出來。
“等等我啊,,我這就來,。”勝眼睛都還沒睜開,,卻本能似地答復道,。
“走,帶你去學麻將,,這東西簡直比女人還上癮,。”他爬了起來,,對Z說,。
Z不知道麻將是什么,不過正醒來無事,,就跟了過去,。不一會,三人來到了勝鄰居家,。
一個正方形木桌擺在房間中央,,桌面擺放著許多小木塊,整整齊齊地堆砌成四堵城墻,,圍成一個四方形,,讓Z不禁想到了中層。小木塊圍著的空間,,就是空空的中層,,木塊上的字就像是房子里面的人,千篇一律永遠出不來,。
到了這屋,,他忽然明白了桌子為什么擺在這么光明的地方,也明白了勝為什么在描述中層城墻的時候那么有心得和創(chuàng)意,。
“Z,,你別發(fā)呆,來,你坐我旁邊,,我教你玩,。”勝揮手招呼道,。
“勝,,這是你帶來的客人么?有空你和我們介紹介紹,,以后我們能成為牌友,,不過現(xiàn)在我們先整幾輪,等他熟悉,,就可以加入我們了,。”一個臉上長了三粒麻子的女人說,。
“Z君可是個天才,,天才中的天才,他刻的字簡直就是藝術中的精品,。Z君你好好看看麻將,,記住后,刻出來就發(fā)大財了”勝把Z攬過來,,讓了半邊位置,,讓Z挨著他坐。
除了剛才的女高音,,麻子女,,還有雀,他們圍著麻將桌,,兩兩對坐,,勝和雀對坐,兩女對坐著,。聽了勝的話,,他們非常驚喜地看著Z,像是平民求當貴族奴隸的眼神,。
他們?nèi)氯碌酪蚙說話,,不過被勝制止了。
“Z君,,首先你得記住麻將的這些稱呼,。這個是萬、這是條,、這是餅,,萬從一到九,每個有4張,,條和餅也是,,共108張。萬條餅中的三個數(shù)字連在一起,,比如一,、二、三萬,,就可以成為一個小組,,三個同樣的牌也行。四個小組和2個相同的牌在一起,,就可以胡了”……勝邊打著麻將,,邊和他介紹。
“是不是太多了記不???多的不說了,你看一圈就知道規(guī)則了,。不過要完完整整記住這些東西,,是得下些苦功夫,并且天天得打,,不然隔幾天你就忘了,。即使還能勉強記住,你也搞不贏他們啰,?!眲傺a充道。
Z見三人從麻將堆成的“城墻”那里拿了木塊,,立在自己的身前,,堆成一堵圍墻,拿了一個木塊,,又打出一個木塊,,木塊散亂地丟在中間的空地上,就像是中層的小房子,,里面居住著萬,、條、餅,,木塊上面有1-9,,每個都有四張。經(jīng)過一輪角逐,,終于有人胡了,,他就將自己的城墻推倒,宣告自己本輪勝利:“我胡了啊,!”然后其他三人有人懊悔自己不該這么打,、有人可惜自己差一點胡了、有人感嘆自己牌太爛了,、也有抱怨別人不該那么打的……總之,,每個人沉迷在自己的那一堵墻上。
他又想起中層與外層的那堵墻,,就如同麻將一般,,被人搬走了“磚頭”,又能神奇的復原,,城墻和麻將都是一種堅強的生命,,維系著不愿改變的生命軌跡。
牌胡了后,,大家又將散在桌上的小木塊重新堆起來,,組成起初看到的四個圍墻的模樣,然后又將在城墻取來的部分木塊,,放到自己身前,,堆成自己的城墻,打出自己不要的,,丟在中間,,留下自己需要的,不斷地從城墻獲取自己所需,,一個人跟在一個人后面,,逆時針地排著隊,直到又有人胡了,。就這樣周而復始,,一輪又一輪。
“勝,,你讓Z和我們說說外面的趣事唄,。”雀打出了一萬,,看了一眼Z和勝,。
“Z君不會說話,只能刻字,,今后肯定是個制作麻將的高手,!我代他和大家說說,如果我記不全的,,Z君你幫我補充一下啊,?!彪m然勝今天手氣欠佳,沒有怎么胡牌,,但風度依在,,朗聲說道。
“說起中層啊,,真是個有趣的地方,,那里有一堵很大的城墻,,里面有很多石頭房子,,房子里面完全是黑暗的,里面的人全住在房子里,,他們彼此也不打交道”……勝滔滔不絕地說起了Z在中層的經(jīng)歷,。
大家對中層的態(tài)度和青差不多,紛紛勸Z留在這里,,不要回去,。他們不知道,Z是多么辛苦才從中層那里出來,,他不可能,、也無法再回去了。中層是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天空了,。
“相比中層,,外層就是一個非常殘酷的地方,里面大部分人還活不到一年,,就被霧奪去了人命,,命好的,成為了奴隸,,身體強壯的奴隸,,可以去競賽場,用命去博壽命……”打了一圈,,勝又慢悠悠得講著Z的故事,。
“Z來的地方,就在我們的天上,,真是難以想象,,星星之上到底藏著多少那樣的地方,難道我們這里是一個深淵,,他們在山上,?中層之上,也許還有很多層天空,,真是難以想象,。又或者,,我們這里也有一個洞,可以掉下去,,通往地底的世界,。”雀腦洞大開地說,。
他們有說有笑打著麻將,,聊Z、聊著村子里其他的新聞和趣事,。雖然有輸有贏,,但大家都不計較,就像四條蛇,,頭尾相連,,形成一個圓環(huán),不斷地旋轉(zhuǎn),,不知道打了多少局,,他們不知疲倦地玩弄著手中的木塊。而Z有些乏了,,他半邊屁股坐在木凳上,,想起了競賽場。
Z對這個游戲早已熟悉,,剛開始自己還想玩幾局,,不過與起初的熱情不同,大家都忘了要給他讓出一個位置,,漸漸地,,他已經(jīng)厭倦了,覺得麻將真無聊,,不過自己若是個正常人能持續(xù)喜歡,,倒應是一個消磨時間的好旋渦,能把時間整整齊齊排列的分分秒秒有序地接收,,吐出一張一張麻將,,構建出一堵堵墻。
“刻在麻將上的字不會消失么,?”Z刻了字,,問道。
“正常來說這些字早就沒有了,,不過對于麻將,,我們是當腦力者一樣供著的,我們來之前,,早就讓他們吸了靈芝的,,所以木塊的記憶力就增強了,,說來也奇怪,木塊是死物,,也像人一樣,,靈芝的味也能起作用?!迸咭艚忉尩?。
“不過靈芝再有用,總會消失吧,?!盳刻字追問道。
“是啊,,如果字不消失,,我們大概天天在玩麻將了,,不過也幸虧它消失了,,不然我們不去外面勞作,哪里能過的下日子呢,,所以說Z君你留下來吧,,你這刻字的能力,真的比得上那些專業(yè)刻匠了,?!眲侔裐拉到他這邊,自己則往另一側靠了10公分,。
“可不,,你看字都快要散去了,這可是花費了我整整一個靈芝啊”女高音咬牙說道,。
“要是Z君你能加入我們,,提供麻將就好了?!迸咭艨粗鳽,,又笑著補充道。
“好了,,下次來我家,,我請大家搓?!眲賱裎康?。
“那可說好了,到時候把青也叫上,!”雀說道,。
“Z君,,你給我刻一副麻將,我給你半個靈芝,,你看可以不,?”麻子女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很平淡,甚至有些冷,,但言語間卻能感受到她渴望的迫切,,她與這里的其他人略有不同,像是和Z一般剛來不久的外地人,。
“給我也來一副,,不過要刻深一點,靈芝我是沒有,,到時候給你介紹一個漂亮的女搭檔,,怎么樣?”女高音暗含深意地說道,。
他點了點頭,,刻字對于他來說并非難事,他也樂意效勞,,這讓他找到了久違的被需要的感覺,,讓他有了“存在感”,但他知道自己實際上是于人于己都“無用的人”,。
“那就說好了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饞你呢?”女高音瞇著眼,,像是面帶桃花,,嘴角一勾,笑著說道,。
“Z君,,請你把刻字的本事教給我,我一定幫你發(fā)揚光大,?”勝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Z不禁想起了他在荒野時無依無靠的情形,,那時他多么希望有人拍他的肩膀,,這么近的挨著他坐一起,可現(xiàn)在卻讓他有些不適應,,甚至是討厭了,。
“我也要學,也教我,?!比讣泵φf道,,生怕說晚了,Z不答應一樣,。
“我也要學,,我也要學?!眱蓚€女人爭搶著說,。
“其實,你們平時刻字代替說話,,幾天就學會了,。”Z用力刻了很長的一段話,,盡量將每個字刻的漂亮,,炫耀自己般。
“只要你教我們學,,我們到時候給你介紹很多女搭檔哦,。”女高音笑地更燦爛了,,像是完全綻開了的扶?;?。
Z沒有搞明白,,“為什么她一直說“很多女搭檔”,女搭檔不應只有一個么,?”可想著,,面對女人,他是軟的,,就厭惡她一直這樣說個不停,,仿佛是在嘲笑他一樣,甚至想沖上去掐著她的脖子讓她閉嘴,??蛇@種欲望也只持續(xù)了半分鐘不到,就“軟”了,。
勝和雀露出一臉的羨慕,,想學刻字的愿望更加強烈了,恨不得立刻就學會一樣,。Z見他們毫不掩飾流露出的強烈愿望,,見不得這樣的刺激,羨慕得近乎要殺了他們,,可同樣地,,這種想法只持續(xù)了10來秒,,又變成對自己和對他們的厭惡了。
“Z君,,明天我就帶你去摘靈芝,,我有一個秘密基地,那里少有人知道,,靈芝比較多,,還有不少老貨?!比敢姶蠹叶冀o了好處,,咬了咬牙,也拋出了橄欖枝,。
“你還有秘密基地,?難怪我們有幾次要出去的時候,你就借口一個人走開了,,隔了很久才回來,,每次回來后都收獲不少,原來是你小子還藏了一手??!”勝追著雀想打他一頓。
“Z君,,一定要教我?。 币姞?,雀拔腿就躲,。
打完麻將后,四人并沒有散去,,而是收拾好了桌子,。勝招呼Z先回去,他則留下了,。
Z離開了,,出于好奇并沒有直接返回勝家,而是決定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
這里的房子緊密地挨在一起,,仿佛這種穩(wěn)定的結構能避免這里發(fā)生異化,每個房子都有一兩個小星星照亮,,聚集在一起,,用心看去,像是有小洞通向另外的世界,在那里他能肆無忌憚地什么也不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在那些虛無的光線里,有一種強烈的情欲,,一種什么也不顧地只愛自己或連自己也不愛的,,噴涌而出的激烈憤慨,又無法擺脫的尋求實體的空虛,。
他對自己說:“Z君,,這就是你要尋得人群的下場!完完全全只有浪費時間,,不,,連時間也沒法打發(fā)的無聊和羞辱罷!不,,連羞辱都算不上呢,,完完全全只是搭不上邊的發(fā)呆。自己永遠不知道自己想干嘛,,能干嘛,,做了又如何,不做又如何,?哈,,你就是那永遠被關在麻將里面的‘幺雞’,你怎么可能找得到你的同類呢,?他們也不過是一萬,、二萬、一條,、二條……他們甚至連麻將都不是,,甚至只是一張桌子、一個凳子,,他們能和你說什么呢?你們在一起難道要追求‘胡’了么,?即便如此,,你又是幫誰在‘胡’呢?”
Z像是被自己打斷了腿,,拖著殘軀,,朝里無精打采地走,附近房屋內(nèi)傳來男子沉重的喘氣和女子的嬌吟,,夾雜著麻將的落地聲,,和“胡了啊!”的歡呼聲,。路過了幾十間房屋,,除了空房和主人在酣睡的房屋一片寂靜外,其他房間都是這兩種聲音,,像是自己體內(nèi)被壓制住的兩個聲音在瓜分“沉默的傻子”這塊蛋糕,。
“可青不是勝的搭檔么?女高音家就在勝家的旁邊,,他不怕青回來后發(fā)現(xiàn)了么,?或許青早就知道了,彼此都不在意而已,?!彼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