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喬宇隨風(fēng)而行,。鬼魂想要走的輕松些是很容易的,，因為自己很輕,，輕到連一陣風(fēng)都能把自己托起，所以讓風(fēng)帶著自己前行是再輕松不過的了,。隨著風(fēng),，想去哪里就停下,，想離開哪里就搭上這趟順風(fēng)車,。我們被風(fēng)抱著,，走出了千篇一律的城市，飛過了許多渾濁的河流,，飛過了許多寸草不生的荒地,，飛過了一條條高速公路。也不知飛了多久,，總算到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落,。我們就停落在了村頭那綠油油的麥田上。
鄉(xiāng)下的景色其實也是大差不差,，麥田,，村落，樹林,，河流,，幾乎所有的村落都離不開這幾個景象。但它與城市不同,，城市無論怎么變，都改不掉高樓大廈,，都變不了人心浮躁,。城市的空氣始終彌漫著一種焦灼的氣味，城市的月亮總是那么冷冰冰,，城市的陽光總是那么刺眼,。而村莊，雖然大抵都是這些景色,，但要是加上一鉤殘月,，或是補(bǔ)上一抹陽光，那景色就不同了,。那些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連那些植物，在清新空氣的吹拂下也長的十分旺盛,。人們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或是在繁星滿天的寒夜里,，慢慢地散著步，欣賞這在城市中不可能得到的美景,，呼吸著不含有一絲焦慮的空氣,。孩子們也不是在家里窩著玩手機(jī)打電腦，而是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村頭,，玩一些從上幾代人那里流傳下來的游戲,。老人也是聚集在一起聊天，他們可聊的故事實在太多,，但實際上他們其實不怎么說話,，除了聊一些家長里短之外就剩下了沉默。偶爾有個村里人經(jīng)過,，他們就開始談?wù)撨@個人,，又是從前是什么樣子啦，又是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啦……這一個人帶來的話題,，夠他們談?wù)搨€把小時的了,。
我看著這他鄉(xiāng)的村莊，心里想的都是故鄉(xiāng)的那些人,，那些事,。村里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現(xiàn)在不知還有沒有人在家鄉(xiāng)謀一份工作呢,？莊頭的那群老人現(xiàn)在還剩下幾個,？村里的那群小孩子大概又在玩跳房子了吧……
不過既然到了這個地方，就不應(yīng)該一直留戀于之前的景色,?；剡^神來看這個村子時，喬宇正蹲著撫摸一棵小麥,。他清澈的眼神里突然像是有了一層漣漪,，手指不停地在感受一棵普通植物的生命，嘴里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喬宇曾經(jīng)對我說過,，他小時候是在一個農(nóng)村長大的。但住了有十年左右,，村子就被拆遷掉了,。看樣子他也想起了他小時候的事啊,。
“我小時候在農(nóng)村過了十年光陰,，我記得我對你說過吧。”
“嗯,?！?p> “小時候真好啊，每天放學(xué)了就順著小路跑過來,，路上開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黃花,，我一腳一個全給踩倒了?！?p> “那種花我應(yīng)該也見過,，因為我也經(jīng)常把它們折斷?！?p> “那時候吃完飯就去后面的田地里玩,。北面有一條清澈的小河，河的對面是一塊荷花池,，我每天都去河邊看荷花,，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p> “可惜,，”喬宇嘆了一口氣，接著說：“要是不占地就好了,，那里的景色不輸現(xiàn)在這里的,。”
我不知道喬宇曾經(jīng)生活的村莊到底是什么樣子,，但我想,，那里一定很美。這里的村莊也很美,，我生活過的故鄉(xiāng)也很美,。不過，這種美有的已經(jīng)消逝,，有的還在,，只是沒有多少人注意得到了。曾經(jīng)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下的人,，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現(xiàn)在生活在這里的人,，沒有失去這份美景,，但他們真的珍惜這份美景嗎？我希望他們能夠珍惜眼前的一切,，因為我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看到遠(yuǎn)處的高樓了,。但愿不久后的他們，能夠在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把故鄉(xiāng)的這份美好永遠(yuǎn)銘記在心吧,。
我們順著田間小路走著,，沒有借助風(fēng)的幫助，因為我要用腳去感受這塊土地的溫度,。深秋時節(jié)的陽光是很溫暖的,，照在土地上，土地便有了溫度,。周圍除了麥田,，還有敗落的桃樹梨樹，枯干的葡萄藤絲瓜藤,，風(fēng)一吹就簌簌作響,。不過，在這溫暖的陽光下,，一般人是不會為這種景色而傷心的,，他們只記得豐收時的喜悅。路上還有那種不知名的小黃花,，我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想抓，抓住了,，也沒抓住,。喬宇也彎下腰仔細(xì)地看著這充滿回憶的小黃花，他的眼神很認(rèn)真,，似乎要把這花的形象深深地刻在心里,。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甚至連一株小草都不放過,。
走著走著,，從午后走到了傍晚。我們走進(jìn)村子里的時候,，孩子們喊著“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號子四散了,，村頭聚集的老人也都收拾板凳慢悠悠地回去了，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我們走過了孩子們畫的房子,，走過了老人們聚集的大門口，走過了飄著香味的廚房前,，然后突然想起我們也沒有吃飯,。總不能去別人家里吃吧,，哪有人會歡迎鬼魂呢,？我都怕自己會給他們招致不幸了。好在不吃飯也不會覺得餓，因此我們就沒有停留,，穿過了村子,，到了另一側(cè)的小河邊。明月東升,，河水也閃耀地如同白練一般,。我和喬宇沿著小河走著，談?wù)撝P(guān)于村莊的有趣故事,。喬宇將這些故事的時候沒有十分感傷,，反而是特別地幽默。和白天不同,，他的心情就像天空中的明月一樣清朗了,。我還是改不掉這副憂愁的心情，不過現(xiàn)在也比以往要好得多了,。我們找了塊地方坐下,，聽著水流聲，看著美麗的月色,。
“‘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食?！@幾句話寫得太好了,。以前每天都在營營役役，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果然,，此情此景能夠看到，真的是不枉此生了,?！蔽腋锌馈?p> “我也喜歡看這幾句話,。我們從出生到死亡,，再到現(xiàn)在，得到最寶貴的東西,，無法失去的東西，還只有這景色了。這是大自然給我們最寶貴的禮物啊,。我出來一趟,，還是覺得這幅景色最為享受?！眴逃钗⑿χf,。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医K于知道陶淵明為什么說這句話了。這家伙肯定和我們一樣,，喜歡上了這樣的景色,。他還比我們更勝一籌，連睡覺的時候都要枕山而眠,，要把這樣好的景色睜眼就能看到,，閉眼還能感覺到。高,，實在是高,。”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好羨慕啊,，那種美好的田園生活,。我現(xiàn)在要是想干，也能做到‘愿無違’了,?！?p> “那你去干啊，這不是挺舒服的嘛,。我要是還活著,，我也想去干。唉,！可惜……”
可惜,，活著的時候做這種工作是很不現(xiàn)實的。就算要開一個小賣部維持生計,，家人也會指責(zé)你沒出息,。就在我難受地要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斷送了我唯一生存的希望,。這年頭,，好好活著真的是很沒出息的一件事嗎,？回想往事，真的很可惜啊,。
不過我現(xiàn)在是個死人,，我不愿再多想生前的事情。我要在死后好好做人,，真正地生活一回,。
“今晚沒地方睡覺嘍?！眴逃钔蝗徽f,，像是在刻意打斷我的思索。
“這地方我看就不錯,。這也算是‘托體同小河’了,。”
“正好,。我也想體驗一把,，在月光的照耀下入睡是什么感覺?！?p> 我做了一回好夢,，夢見我在小河里駕著一葉扁舟，拿著漁網(wǎng)捉水中的月亮,。不過我終究是沒捉住它,，正夢著呢，喬宇把我給推醒了,。
我生前就討厭別人打擾我睡覺,。
生前的我，總是睡不好覺,。我很討厭那些擾亂我入眠,、吵醒我睡覺的行為，但我無法對這些行為的發(fā)動者發(fā)怒,。他們往往是我的熟人,，我不想破壞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于是我只能忍耐,，一直忍耐,，失眠也就成了常有的事了。
死后這一覺,，睡得很舒服,。可是,，沒有好的結(jié)果,，我還是被吵醒了,。
“干嘛啊，這才幾點啊,?！蔽疫@樣說他，還是發(fā)不起來怒,。
“別睡了，難得來鄉(xiāng)下一次,，咱們?nèi)ヅ郎?。我想帶你去見見剛露面的朝陽?！?p> 他這么一說我來精神了,。朝陽嗎，我很久沒有見到了,。那是晨間最為耀眼的光輝,，即使是美麗的月亮，也會因它而黯然退場,。我的不高興在一瞬間蕩然無存,，因為我認(rèn)為，與其多睡這一小會兒,，不如醒來多欣賞一下世間早晨的美景,。這是只有早行人才配得到的美景。
于是我們沿著山路向山上走去,。黎明前的村莊,，響起了陣陣雞鳴狗吠，而山卻還是那么沉靜,，仿佛它早已習(xí)慣了世間的喧嚷,。山下種著許多桃樹，雖然過了收獲的季節(jié),，桃樹已經(jīng)衰敗了,，但還可以看得到它那奇形怪狀的姿態(tài)，好像在試圖托起天空一般,。山下的路旁除了桃樹還是桃樹,，但這么多桃樹，個個又都這么有個性,。有的田里還有小屋,，石塊壘起的，早已破舊不堪了,，連門都不知去了何處,?？赡苁菫榱耸仂`的吧，因為我看見了不少的墳子,，高高聳起,，上面長滿了荒草。有的墳子前面還有一塊巨大的墓碑,，但大多數(shù)都沒有,。我看著這一個個墳?zāi)梗闹懈锌f千,。人死了,，有的還留在世間，有的卻不知去往何處,。不過這些墳?zāi)?，里面住的只是一具具尸骸，甚至連尸骸都不一定會有,，可能是一撮撮骨灰,。它們早已失去了靈魂，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占據(jù)了這些墳?zāi)?。墳前的貢品也腐爛了很久,，看樣子既沒有人，也沒有鬼享用過這些東西,。有的墳子上面還殘留著花圈碎紙屑,，這只會讓這幅景象更加悲涼。
現(xiàn)在想來,，我的肉體會是深埋何處呢,？可能會被人們打撈上來，說不定早已葬于魚之腹中了,。說不定會被葬到家鄉(xiāng)的祖墳旁吧,，也說不定葬在了其他的地方。我這樣差勁的人,，有何面目葬在祖墳里呢,？不過人死了之后，仿佛身前的罪孽全被洗清了似的,，生者只會感到可惜,，他們會想念著有你的好，而不會想著你在世為他們?nèi)橇硕嗌俾闊?，害他們操了多少的心,。如果我真的被原諒了的話，?yīng)該會被埋在祖墳里面吧……其實埋在哪里都無所謂了,，因為那只是生前的肉體,，我的靈魂,，此時此刻，不是正在重新體驗一次“生”的滋味嗎,？
我一邊想著一邊向山上走,，沒注意喬宇這家伙在想什么。這家伙應(yīng)該什么都沒想,，他始終洋溢著幸福的笑臉,，他溫柔的眼神正撫摸著眼前的萬物，他十分愛惜現(xiàn)在的景色,。就算是黎明前的黑暗,，他也對之愛撫不已。我其實也應(yīng)該這樣的,，我不該想這么多，想這么多其實沒什么實際的意義,。倒不如多看看眼前的事物,，珍惜眼前的一切。這么早,、這么美麗的風(fēng)景,，平時也是很難見到的啊。很多時候也是這樣,，眼前的事物不去好好珍惜,，等到了下一站去回憶的時候，只會更多地去惋惜了,。于是我也開始四處觀察了,。其實仔細(xì)看的話，山上的許多地方都是很有趣的,。哪怕是一棵枯草,，一塊亂石，也是很神奇的存在,。對于生前淹留在大城市里的我來說,，這里的一切都是這么令人懷念。
我們要爬的山,，倒不如說是一個丘陵,。不高，植被也不算多,，都是松樹,。不過奇妙的是山腰上竟然有一個小池塘，水還算很清澈,，但旁邊卻有很多扔垃圾的痕跡了,。不知說是池塘好還是泉好,，因為旁邊寫著“圣泉”。嘛,，村人想要發(fā)展旅游業(yè)的話,，這些忽悠本事自然是要有的。不過就當(dāng)他是一個“圣泉”吧,，起碼這樣來看,，這次爬山之旅就更有價值了，不是嗎,？
我們沒爬多久就到了山頂,。山頂?shù)娘L(fēng)很大，但用心抵御的話還是站得住,。從山上往下看,，村莊也開始醒來了。許多人家亮起了燈生起了炊煙,，雞鳴的聲音雖然離得遠(yuǎn),，但還是可以聽到，而且越來越多了,，天色也越來越亮了,。我們找了塊石頭坐下，視線看著東方,，只為看到太陽剛露頭的那一刻,。我們盯著東方那一塊橙黃色的天空，只見那一塊天空越來越黃,，越來越黃,，然后，突然一絲耀眼的光芒照進(jìn)了世間,。那景象,，倒不如比作是一個睡在被窩里的美人初醒。她掀開了被子的一角,，外面刺眼的光芒照進(jìn)了她的安樂窩,。她的眼睛被閃耀地難以撐開，她的困意被似光的劍削減地一絲不剩,。然后,，她開始慢慢地，慢慢地?fù)纹鹆吮蛔?，外面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直到她下定了決心，要以全新的自己來迎接全新的一天的時候——天色早已經(jīng)變藍(lán)了,。
不知不覺,，爬山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這些人也是熱愛生活的人嗎,？他們也不怕困意,，不怕寒冷，只想爬上山,，看一眼日出,，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這些真是享受生活的人啊,。不過我們鬼魂還是受不了這么多的人,，于是我們就沒有在山上久留，悄悄溜了下去,。
其實也不見得真的到不了人多的地方,，有一種情形，我們可以做得到,，但很不幸,，今天被我們給遇上了——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