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坊街折轉(zhuǎn)，沿著一條狹窄的野徑徐走，大約百十步過后,，黃昏云霞出于天際，葉葉青蓮在湖水間依偎,。

　　“州安湖！”葉清拉住程凝然的手,，那驀然轉(zhuǎn)動過的,，正凝望著意中人的清秀面容，有著破曉般的喜悅,。

　　最欣慰是,，一份脫胎于怒火中的貼心。

　　“你才知道我們是往州安湖走的??！”

　　程凝然蹙了蹙眉，如玉溫潤的口唇抿成一字,，然那眉飛色舞的精彩眼神,，卻將她內(nèi)心的欣然赤裸顯露。

　　沁城街巷無數(shù),，仿佛棋盤縱橫,，葉清剛來半年，豈能識得小巷,，只得無奈地道：“走吧,，去看看初秋的天色,，看落花飄蕩的清河，我若歸來,，應(yīng)是次年今日,。”

　　轉(zhuǎn)過頭,，迎著天邊晚霞,，他眨了眨眼，將嘆未嘆的語氣中,，不盡唏噓,。

　　程凝然把這畫面看在眼內(nèi)，慢慢握緊手掌,，她伸出右手,，輕拍著葉清的手背，毫不在乎道：“葉清,，韶華在仰,，余生雋遠(yuǎn)，一年并不算什么的,?！?p>　　聽完這番話，葉清撲哧一聲笑了,，離別的愁緒也隨風(fēng)四散。

　　他總將自己十七歲的芳齡遺忘,，而況武者命長,。

　　笑了一會兒，往湖畔走著,，不知又聯(lián)想到些什么,，他的神情忽然嚴(yán)肅，板正的面容朝向戀人,，用不容置喙的口氣囑托道：“凝然,，從今往后，你一定要認(rèn)真修行,?！?p>　　程凝然點著頭，臉上笑容飛揚,，顯然并未上心,。

　　“葉清，看,，蜻蜓在飛,?！鄙倥鋈蝗杠S，指著一閃而過的綠影大喊大叫,，接著,，她掙脫出葉清的手掌，向著蜻蜓放肆追逐,。

　　此時晚風(fēng)吹蕩,，明月飛垂，翩翩倩影在波光中明凈,。

　　葉清看向草地,，看向與蜻蜓共舞的少女，漸漸收起嚴(yán)肅,，笑出寵溺,。

　　修者無催，來日方長,，年輕人該是不急不躁,，過得從容一些的。

　　嬉鬧片刻過后,，二人手挽手坐在草坪上,，望著天邊新月，談?wù)撈饝蚯挟?dāng),。

　　前世的葉清便對國粹興趣極多,，雖不了解行業(yè)和唱法，卻聽過不少的曲兒,，當(dāng)即滔滔不絕,，為程凝然轉(zhuǎn)述了多種劇種的代表曲目。

　　程凝然一直饒有興趣的聽著,，并未發(fā)表觀點,，也并未深究葉清講述的奇異曲目來自何方，非是她沒有困惑,，而是她的教養(yǎng)讓她知道尊重別人的隱私,，即便此人即將與她共度余生。

　　直到葉清提及梨花頌的片段,，為可歌可泣的愛情,，大受感觸的她，主動說道：“愿學(xué),?！?p>　　……

　　李承志離開谷府，乘著月光在坊街上慢走,，他那輕快的腳步,，仿佛已將重負(fù)釋去,，眉宇間的煩悶也消失無影。

　　“李兄,，慢走,。”忽然,，身后響起陌生的聲音,，這聲音的熱絡(luò)，令李承志心生疑竇,。

　　他不由駐足,，循聲望去，一位富家公子憨笑著,，正招著手向他跑來,。

　　此人身著一襲絳紫長衫，腰束青霜玉帶,，步伐邁動間,，散發(fā)著渾厚的靈氣波動，赫然是一名煉氣知精的三階法修,。

　　“葉良辰,。”李承志念叨著來人的名字,，疑惑更甚,。

　　往日里二人并無交集，谷府夜宴時,，葉良辰與葉清的攀談,，才讓他知道沁州有此一號人物。

　　待到葉良辰小跑到近前,，李承志拱手致意，試探問道：“葉公子,，不知有何貴干,？”

　　“李兄，咱是自家人,，別這么生硬,?！?p>　　葉良辰扶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同時熟絡(luò)的拍了拍李承志的肩膀,，以他三階的修為，體力竟不如尋常農(nóng)夫,，小跑幾步便喘起了大氣。

　　這樣出格的舉動,，使得李承志的淡然面容攀上幾分慍怒,，語氣不善道：“閣下若無正事，請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李承志調(diào)轉(zhuǎn)身子,，剛要邁步,，卻被葉良辰拉住了衣襟,。

　　“哎哎,，李兄，我還真有正事,。”葉良辰深吸一口氣,，平復(fù)自己的喘息,，悄然直起了腰。

　　李承志那雙死盯住葉良辰的眼睛,，似是虎眸一樣釋放出駭人的精光，而在那精光之下,，更是壓抑著無盡的怒火，可以篤定的是,，若是潑皮的葉良辰再有無端招惹，這怒火定會將其灼成灰燼,，使他長一個足以銘記終生的記性。

　　然而,，這一切的預(yù)示火山噴發(fā)的跡象,，竟在葉良辰取出一枚銅幣之后,，瞬息間偃旗息鼓。

　　那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銅幣,，除了陽刻有七星圖案，再無它飾,，卻就使得李承志態(tài)度大變,，立即明悟?qū)Ψ缴矸莺蛠硪狻?p>　　他微微點首，神情鄭重,，對葉良辰擺出請的姿勢。

　　二人相視一眼,，便聯(lián)袂消失在長街之中。

　　……

　　月如銀盤,，漫天繁星,。

　　程凝然躡手躡腳回到家中。

　　她從楊林中穿出,，星光落在小屋的屋檐上,，蓮子粥的香氣仿佛在空氣中彌漫,。

　　來到小屋前，屋內(nèi)傳來輕微的囈語,。

　　程凝然愣了愣神，輕叩屋門,。

　　咚！咚,！咚,！

　　“師父,，師娘，你們睡了嗎,？”她的聲音細(xì)微,，生怕打擾,，又不得不打擾,，惟恐慈愛的師娘仍舊強(qiáng)撐不睡，為她留有一份蓮粥。

　　伴隨她的敲門,，其內(nèi)忽然咣的重響,，似乎桌椅倒翻,，緊接著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極為奇怪,。

　　“師父,，師娘，你們睡得好輕??！”程凝然一臉悻悻,，帶有晚歸的歉意。

　　長久的沉默過后,。

　　程大師咳嗽兩聲,，隔門問道：“是凝然回來了嗎？”

　　“是,，師父,?！背棠徊煊X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乖巧回復(fù)。

　　吱嘎,！

　　程大師將門打開,，滿臉的風(fēng)輕云淡，他堵在門前,，遮住程凝然的全部視線,，凝視愛徒的眼神飽含欣慰,。

　　“師娘睡了,？”程凝然聲音更細(xì),，如蚊虻輕嗡,。

　　卻聽屋內(nèi)響起熱烈的呼喚,，“好女兒，快來,，粥都要涼了,。”

　　程大師聞聲讓開身子,，程凝然向其內(nèi)望去,，程夫人正舀著蓮子粥，雍容華貴的面容上刻滿了從容,。

　　若非燭火的吹滅,，若非窗門的緊閉,，若非師父的內(nèi)衣外穿,，若非師娘的披散長發(fā)，若非翻倒的木椅被立得板板正正……她或許會覺得再正常不過吧,。

　　程凝然低了低頭,，不再去探尋更多的細(xì)節(jié)。

　　“那個,，為師在和師娘探討,，明日去封魔司探訪江司玄，該送何等禮物,?！背檀髱煒O為自然的訴說著，順便借助月光重新穿著衣物,。

　　“是啊,，適才，我們老兩口可是操碎了心了,?！?p>　　程夫人接過話茬，投來慈愛的目光,，又繼續(xù)道,。

　　“為了凝然的終身大事，半點兒都馬虎不得,，一定要請司玄大人好生打探那小子的真實稟性,。”

　　“師父師娘費心了,?！背棠唤舆^小碗，坐在桌前,，低聲強(qiáng)調(diào)道：“其實,，我只是想知道葉清的喜好，免得書信來往無所話題,，怎么您二位扯到打探秉性上去了,？”

　　“師父不常說，不同人對于同一個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嗎,，從旁人口中打探,，哪比得上自己慢慢了解?！?p>　　“那……”程大師剛要反駁,，卻想到自己確實說過類似的話,，立時止住了口。

　　程夫人白了夫君一眼,，笑道：“凝然,，你師父去探訪封魔司,，與司玄大人打點好關(guān)系,，將來也能為葉小子的仕途出點兒力不是？”

　　咚,！

　　聽到這兒，程凝然突然把碗砸到了桌案上,，神秘兮兮問道：“師娘，那您和師父打算贈送什么禮品,？”

　　“一千年份東海玄冰,。”

　　程大師擲地有聲,，說起來有些肉痛,。

　　這千年玄冰價值無匹,，可鑄極品靈器,，是多少靈晶都無法換來的無價之物。

　　程凝然聽了卻不滿意,，搖手撒嬌道：“師娘,，你為什么不讓師父挑選一萬年份的呢！”

　　程夫人看向夫君,，程大師臉色鐵青,。

　　“凝然，你學(xué)藝十?dāng)?shù)載,，又如此喜愛戲曲,，為什么不自己創(chuàng)作一支新曲呢？”

　　“徒兒自覺學(xué)藝未精,，自然便不會推陳出新啦,！”

　　程凝然俏皮地吐吐舌頭,。

　　“師父不常教導(dǎo)，學(xué)藝做人,，都要高屋建瓴而非眼高手低嗎,？”

　　“那便對了，就像你不能隨隨便便寫出一支新曲,，唱來便驚撼世人,，這萬年玄冰為師也……”

　　程大師正用最恰當(dāng)?shù)谋扔鳎逃龕弁饺肆τ袝r窮的道理,，但卻被愛徒打斷,。

　　“師父，是不是我現(xiàn)在為您唱一首動聽的新曲,，保證您從未聽過,，卻又會為之震撼，您便能拿出一份萬年玄冰,，并在司玄大人面前多為葉清美言幾句？”

　　程大師沉默一會兒,，斟酌愛徒的懇求,，不信邪回道：“必然?！?p>　　聞言,，程凝然立即起身，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勢,，把程大師嚇了一跳,，急忙補(bǔ)充道：“但為師的所藏，最多只有三千年份的東海玄冰,?！?p>　　“只要師父盡心盡力?！背棠徊⒉坏箅y,，只是仗著寵愛與恩師嬉鬧，并借機(jī)展示葉清為她所唱的小曲兒,，與親近之人分享喜悅,。

　　然而此般軟話一出，又令程大師有徒兒在虛張聲勢的猜測,，底氣不由更硬,，腰如蒼松挺拔。

　　程夫人也就吃起蓮子粥,，看著夫君和愛女的玩鬧笑意盈盈,，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程凝然淺淺一笑，把二位長者的表情看在眼內(nèi),。

　　之前,，她初聽“壁球啊”的時候也是如此表現(xiàn)。

　　掐出蘭花指,，緩緩向胸口靠攏,，幾乎就是在姿勢擺好的剎那，名聲大噪的小程先生張開了玉口,。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為～一人去～”

　　正此時,，夜風(fēng)忽起，帶出咧咧風(fēng)聲,。

　　在拂蕩的秋風(fēng)之中,，程大師宛如木雕泥塑，愣在當(dāng)?shù)啬康煽诖?，從藝五十載,，他從未聽過如此天樂。

　　而那對戲曲耳濡目染的程夫人,，聽聞梨花頌后,，也似木頭雞一樣瞠目結(jié)舌，這繞梁的余音,，如仙樂一般令其兩耳暫明,。

　　當(dāng)一曲唱罷，經(jīng)歷長久的錯愕,，兩人齊齊震驚地看向愛徒,。

　　程凝然捂嘴淺笑。

　　“這是葉郎為我唱的小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