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凝淵本已是天下最冷的地方,，裴忱以為世上論起冷來,，便無處能出其右。然而等進(jìn)了這地方,，才發(fā)覺自己還是見識太少,。他步入峽谷那一瞬間，便覺著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去,，幾乎一動也不能動,。

　　冷到極致時人總會麻木起來，這一回卻大不相同。裴忱每往前走一步,，都覺得周身是千刀萬剮一般,。

　　他起初也有驚慌，只鏡君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此處陰風(fēng)甚盛,，不過要傷及你還有些難度，倒是可以用作淬體,?！?p>　　裴忱當(dāng)年是金尊玉貴的世家子，可這矜貴也不過是在身份上頭,，當(dāng)年裴行知操練他的時候可從未手軟過,，倒是后來在崇安城那些年不曾有機(jī)會打熬筋骨，因著每日忙碌不已,，又覺著自己再無用到那些的機(jī)會，便不免懈怠了些,，但后來在將離那火池里淬煉了幾年之久,，體魄自不是常人可比。

　　果然,，鏡君沉默一瞬,，又道：“你的身子倒是比常人都堅韌些，尋常你這境界的修者,，進(jìn)了這里便同受刑沒什么兩樣,，撐不過幾炷香便要變?yōu)榘坠恰,！?p>　　此處天空之上也不知是有陣法還是有些旁的什么東西,，總歸云霧繚繞的，將天幕上的光芒都掩蓋了去,，此時裴忱亮起火折子來,，只看她的臉色不大好看，竟比在外頭的時候還蒼白幾分,。

　　“這陰風(fēng)怕是還對魂魄有些作用,，只是你小子身上護(hù)持太多，反而感受不到,?！闭魈煨覟?zāi)樂禍道：“倒是她與此地本就算水火不容，又恰恰是個魂魄不穩(wěn)的,，只怕有許多罪受,。”

　　裴忱伸手扶鏡君一把,，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幫上鏡君什么,，鏡君若見他遇險,，也得權(quán)衡一番才能決定是救還是不救，但此時既然還算通路而行,，自然還是要幫的,。

　　他忽而想起明珠淚被那幽冥石影響時的情景來，同現(xiàn)下倒是如出一轍,，說不定二人所受的影響也是一樣的,。

　　“這地方恐怕與魔族脫不開干系?！迸岢莱谅暤?。

　　“自然?！辩R君嘴唇一絲血色也無,，顯然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只說話時聲音還算冷定,，若不是裴忱先前亮起火折子來,，只怕還發(fā)現(xiàn)不了她的異狀?！按说啬馍踔?，且似乎對我有些敵意?！?p>　　她自然不可能與魔族有什么瓜葛,，怕是作為敵手也不夠格，所謂對她有敵意,，不過是察覺到了她身上天女焰的氣息,。

　　這等上古秘辛，也只有征天知曉的清楚些,。征天聽裴忱問詢,，許是睡了這一覺睡得實在無聊，竟很痛快地便給了他答案,。

　　“這地方隕落了一個魔族大將,，正是天女焰斬殺的。后來為了鎮(zhèn)壓那頻頻作亂的魔魂,，神族又先后屠了大批的戰(zhàn)俘在此地,，這里當(dāng)然不會歡迎天女焰的后人——或者說，天女焰的某一部分,?！?p>　　征天誕生于神魔那慘烈的最終一役，但他身上兼具著神與魔遺留下來的碎片，有些東西記得已經(jīng)十分模糊,，有些卻還歷歷可數(shù),。這位魔將在魔族之中顯然不是泛泛之輩，大抵又是魔主十分倚重的手下,，故而說到此處,，他聲音也不免幾分惻然。

　　“若非冰火相克,，怕那家伙也不會如此輕易便折在天女焰的手里,。”

　　裴忱聽出其中端倪,。

　　話到此處,，征天仍未說出那魔將的名字來。

　　而名字總是具有力量的,，征天不肯說,，只怕便是此地還有那魔將殘存的一絲意志。

　　沒成想征天聽得他疑問,，忍不住大笑出聲,。

　　“何止是一絲意志？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們心心念念要找的雪蓮，便是從他殘軀上生長出來的,！”

　　裴忱腳步一頓,，面色僵硬起來。

　　鏡君聽他腳步聲忽然停了,，轉(zhuǎn)臉問道：“怎么,，受不住了？”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對,?！迸岢赖吐暤馈,！澳茄┥徴婺苌廊巳獍坠?？若從無人能從其中生還，這傳言究竟是怎么傳出來的,？”

　　鏡君臉上也閃過一絲思索之意,，但隨即灑然笑道：“左右到了這里，也不能再退,，只怕這山谷舍不得我們,，不希望我們走呢。”

　　裴忱起初不解,，鏡君只叫他回頭去看,，他回頭一看，幾乎被唬得魂飛魄散,。

　　身后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yōu)橐黄造F,，這倒也罷了，峽谷中道路并不復(fù)雜,，光是起了霧想要摸索出去也不是難事,，只裴忱試探著伸出一只手去，竟是觸碰到了石壁,。

　　這石壁像是悄無聲息從迷霧中生長出來的,，裴忱此前一無所覺，身后便已多了這樣的東西,，若身后如此出現(xiàn)的不是一堵?lián)趿藖砺返氖?，而是千劍萬刃，那又當(dāng)如何呢,？

　　“此地怕是有著某種規(guī)則,，想將我們直接殺了倒也不能，才只能逼著我們向里走,?！辩R君不以為意地一笑?！爸慌履阄叶藭簳r須得同路了,，在此地若是分散開來，只怕是再無回轉(zhuǎn)之路,，想要尋人幫忙時也不能夠了,。”

　　鏡君眼中飽含深意,，她目光在裴忱腰側(cè)懸劍之上一轉(zhuǎn),，裴忱說自己此來是為了劍靈，只打四周起了煞氣始,，裴忱便時時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先前更是說出了那樣石破天驚的一句話，直指此地可能是個誘餌,。

　　她這才驚覺,，這雖是族里口口相傳的故事，卻有些經(jīng)不起推敲,，不知最初說出來這話的究竟是誰,，至于會被后人奉為圭臬,，她生長在族內(nèi)，自然輕易不會對族中的傳說起疑心,，阿爾曼更是對她說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若說一行人中最可能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對的，倒的確是裴忱,，可裴忱心思縝密,，進(jìn)入峽谷前本應(yīng)細(xì)細(xì)考量，卻是進(jìn)來之后才說出這番話來,，說不定便是此時有什么人正提點著他,。

　　裴忱那劍的不凡之處，鏡君也能略看出一二,，且裴忱做出來的事總很驚世駭俗,，在有心人面前想要遮掩也不能夠。所以鏡君知道裴忱這劍靈八成是醒了,，當(dāng)下便覺得裴忱可以引以為倚靠,，總歸最壞的結(jié)果便是裴忱不堪大用，事到臨頭丟開雖有些不夠君子,，可裴忱自己先前說得也很分明,，是想到了被丟在一旁這下場的。

　　二人被這不知名的力量逼著前行,，越往里,，那千刀萬剮的疼痛感便愈發(fā)強(qiáng)烈，但好歹是作用于肉體,，裴忱總能捱過去,，倒是看鏡君前行腳步愈發(fā)滯澀起來，想必是作用于魂魄的力量不可小覷,。

　　裴忱看羅生劍的光芒愈發(fā)強(qiáng)烈，心頭忽然一動,，將劍解了遞與鏡君,。

　　鏡君一時沒有接，看著裴忱似笑非笑道：“你來此地便是為了劍靈,，足見此劍對你的重要性,，若是我不小心失了這劍，你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裴忱心下一凜,，望著鏡君洞徹明晰的眼神，一時間不由得懷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鏡君沒有明說,，裴忱也不便相問,，他只好苦笑道：“我以為您會說偷雞不成蝕把米?！?p>　　“那未免太諷刺,，你好歹是在幫我?！辩R君輕笑,，這回倒是很痛快地接了劍。那劍入她手中,，光華一時間更盛,，將裴忱照得幾乎睜不開眼，但也隱約見到一點黑氣從她身側(cè)散開,。

　　“放心,，我不會昧下你這劍?！辩R君不知為何說上這么一句,，裴忱簡直不知如何應(yīng)對，倒是她又解釋道：“此劍氣息是堂皇光明,，但終究煞氣內(nèi)蘊,，對我這樣魂魄不穩(wěn)之人而言，也沒什么好處,?！?p>　　她坦坦蕩蕩說自己魂魄不穩(wěn)之事，倒像是在和裴忱交換些什么秘辛,。但裴忱也知道,，饒是如此，鏡君想要除去自己也絕非難事,，所謂放心不過相對而言,，要真全然放下心來，他也不配江湖行走了,。

　　他們略停留了一陣,，身后迷霧便漸漸涌上來，石壁卻還沒挪動地方,，只這迷霧也奇,，裴忱低下頭看不見自己五指，卻能清晰看見鏡君,，他愣神一瞬才意識到,，這是因為鏡君身周有羅生劍的光芒在，那光倒像是這迷霧的克星,，將其擋在鏡君身周不能寸進(jìn),。

　　鏡君忽然皺了眉頭,，道：“這些神魔，總愛做幻境來迷惑人心,，便是覺得人心都這樣脆弱,，只要一重幻境便可降服？”

　　裴忱未及聽完這話,，便已經(jīng)看見周遭迷霧散去換了景象,。

　　他雖沒聽見鏡君言語，卻也知道這便是幻境,，不由氣結(jié)道：“又是幻境——”

　　聲音戛然而止,，裴忱愕然打量自己一番，他方才出口的分明是女子聲氣,，絕非他原本聲音,。想到此前自己曾在幻境中經(jīng)歷些什么，他不由得又氣又笑,，心想自己與神魔打交道,，倒是一個不甚便經(jīng)歷了人生百態(tài)。

　　黃粱一夢便能叫人明悟許多,，他這一路走來卻是不知多少夢,，可惜心頭疑惑非但未曾解開，倒是越積越多,。

　　裴忱的劍是給了鏡君,，但他此刻手中還是有一把劍，劍身殷紅裹挾流火,，在冰天雪地中獵獵燃燒,。

　　他似有所悟地抬起頭來，正看見對面有一尊嚴(yán)霜覆蓋著的盔甲,，盔甲中有人,，看不清面目，只能從手臂分辨出是個男子來,，男子雙手持刀,，那刀恰恰與此劍相反，是冰晶打造一般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