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去應(yīng)京城的時候罕見地有些忐忑,。
這世上其實已經(jīng)不剩下什么能讓他緊張的人,因為他最大的敵人是魔主,,那不能算是一個人,。
但是他想到自己要去見裴恂的時候總還是有些緊張,,就像是那些西域來的馴象人把象從小拴在一根木樁上,象不知道自己長大了便有輕而易舉摧毀木樁的力量,,所以就被那么一根小小的樁子給禁錮住了,。
裴忱當然知道自己對于見到裴恂的不自在也像是這根樁子一樣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堅固,但是他覺得這根樁子似乎不是代表著他所不能掙脫的什么東西,,而是代表著他尚且擁有的人性,。
若是有一天這點維系也斷掉了,裴忱便很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被稱作一個人,。若是屠魔的也是個魔物一般的存在,,那世人只會希望得到一個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不過現(xiàn)在的情形似乎也差不多。
裴氏的舊宅和被林三浪嚴密監(jiān)控的時候已經(jīng)大不相同,,只是依舊門庭寥落,。應(yīng)京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晉國的領(lǐng)地,準確的說晉這個名字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在裴忱拼盡全力去消解崇安城中那座通天梯的時候,,大燕已經(jīng)成為了中原唯一的主人。八王因為死得太過干凈,,顧忘川還廢了一番工夫從大晉的皇室之中找了一個和熙寧帝有幾分血緣關(guān)系的,。
此人的封地還在應(yīng)京城,封號是陳留王,。
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舉動,,把一個前朝的王侯留在前朝的帝都之中。這代表著顧忘川絕對的自信,,而這位陳留王也不會有什么膽量舉起反旗來,,那樣的話顧忘川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抹煞,那對顧忘川來說絕不是什么難事,。
而這其中也有一點很諷刺的意味,。
當年晉帝在南地稱王之后,將最后一個投降的諸侯便封為陳留王,,再往前數(shù),夔朝最后一個傀儡皇帝曾經(jīng)也做過陳留王,。
千年里的三個陳留王讓這個名號變得有些不祥,,似乎就是專為亡國之君而準備的。
不知道這一個陳留王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接受了敕封,,現(xiàn)下的應(yīng)京城里倒是看著一片風平浪靜,,街頭巷尾的人似乎也比先前鮮活了些。他們頭上是改朝換代了,,可日子是一樣的過,。顧忘川免了晉地一年的賦稅,這對百姓而言倒是比什么都實惠,。
但是他們路過裴府的時候還是會有些畏懼的神色,,就連那個走街串巷的貨郎都很敏捷地提著他的東西繞開了一段路。暮色里他看著裴忱走上前去,,似乎是覺得裴忱是個想要借宿的路人,,在裴忱身后拼命地招手。
裴忱聽見他的喊聲回過頭來,,貨郎像是做賊一樣地看著裴忱示意他上前來說話,。
“您來這兒是為做什么,?這可不是個好地方!”
“尋人,?!迸岢烙牣惖靥袅艘幌旅肌?p> 貨郎一副大為驚訝的模樣,,說:“這里可沒什么人,,早就是個空殼子了——近年倒是聽說在鬧鬼,是個白頭發(fā)的女鬼,?!?p> 裴忱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你說這里沒人,?”
“自從先帝——哦,,是晉帝?!必浝蛇€沒習慣這樣的改口,,頓了頓才繼續(xù)道?!皶x帝死的那夜有人說看見這里有鬼火,。您不知道吧,這地方先前是個世家大族,,聽說還是修仙人家的門派,,不知道怎么惹惱了晉帝被滅滿門,從那以后宅子日日都有重兵把守,,也不知是在看守些什么,,那一晚上大概是冤魂有所感才冒出了鬼火來,再過幾日那女鬼便出現(xiàn)了,,不過她至今都不曾鬧出什么動靜來,,便也沒有人驅(qū)鬼?!?p> 裴忱聽著他絮絮叨叨,目光卻落在門口的裴府兩個字上,。
匾額已經(jīng)被擦干凈了,,這樣的舉動不知叫這些人如何來解釋,或許他們會說這是個愛干凈的鬼,?想到這他忽然有些想笑,,便微微一彎唇角。
貨郎看見他笑忽然就不做聲了,,不知道怎么地,,他覺得這個穿著黑衣的男人笑起來的時候叫人覺得心里發(fā)毛。剛才他見到這男人的時候只看著他打扮富貴,,心想提點一兩句沒準便能落些好處,,從前同行說過那樣的故事,說有人得了提醒為表示感謝拿出來的都是真金白銀,。
裴忱意識到自己流露出了一點不該在凡人面前表露的東西,,那種氣勢很容易把人嚇出個好歹來,就算只是一絲也已經(jīng)足夠,,這貨郎的膽子倒是還不小,。
“謝謝?!彼苷\懇地說道,。“就算是鬼,,我也想找一找,。”
貨郎沒敢吭聲,,他忽然在想這男人會不會也是個鬼,,但是太陽還半死不活地掛在天邊,他看見了拖在男人身后長長的那條影子了,,這應(yīng)該不是一個鬼魂,。只是這時候貨郎又想起來老人家傳說特別厲害的鬼會生出影子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只背后的冷汗真切地滲了出來,。
再一晃眼人已經(jīng)不見了,貨郎發(fā)現(xiàn)他面前的地上擺了一塊造型很別致的玉,,他猶猶豫豫地把玉撿了起來,左右看了一圈,,出口聲音細如蚊訥,。
“你的東西?!?p> 貨郎想,,人已經(jīng)不知道走到哪去了,不是神仙就是鬼怪,,怎么可能還聽見他的聲音,。不過他還是真切地聽見了回答,那個聲音道:“你近日有災(zāi)劫,,這玉可以幫你擋一回,?!?p> 這話說著便有些像是江湖騙子了,可是江湖騙子肯定拿了玉出來是要騙錢的,,這塊玉看上去也不是什么便宜貨色,。貨郎左思右想,最后還是把玉揣在懷里走了,。
裴忱正靠在院墻上,,一臉無奈地看著裴恂。
裴恂對于莫名的闖入者當然有所感,,她就是回來守護這座宅院的,,很難保沒有什么豪氣干云的修者覺得裴忱這魔頭危害人間自己應(yīng)當替天行道,發(fā)現(xiàn)把裴忱行了的難度太大便退而求其次來燒這座宅子,,這可是一件足夠名留史冊的壯舉,。
所以宅子里里外外都是些警戒的陣法,裴忱一腳踏進來就知道為什么外頭瘋傳里面如今是個女鬼,,大概都是這些陣法的功勞,。
“你早就聽見了?笑得這么高興,?!迸岢绹@了口氣。
“我早就知道旁人都說我是女鬼,?!迸徕K于不笑了,聲音倒是有些發(fā)顫,?!拔沂切δ闾锰媚Ь龀鲞@種江湖騙子一般的行徑來,你應(yīng)當出去追討一下錢款的,?!?p> “他肯來提醒我,還敢把那玉拿走,,有些膽識,,也很好心?!迸岢赖?。“如果他不把東西賣掉的話,,就應(yīng)該能活命,。”
“你不多提醒一兩句?”裴恂促狹地看著裴忱,。
“他不一定會信,。”裴忱似是有些感慨,?!拔以局皇莵砜纯茨恪,!?p> 他用了原本兩個字,,裴恂的神色也漸漸嚴肅起來,道:“我不常與外人打交道,,今天看見幾個路過的人,,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正在想要不要給你寫信,?!?p> 裴忱點點頭?!澳銢]有看錯,,世上還沒有叫我們兩個都能看走眼的命運,雖然我如今很討厭這么說,。不過應(yīng)京城大概的確是有一劫,,傷得人會很多,死人也會有一些,,那個貨郎的運氣不大好,。”
“可他遇見了你,?!迸徕⑽⑿α艘幌隆?p> 裴忱低笑:“世上可沒有多少人會覺得遇見我是運氣很好,?!?p> “也許是地動?可是應(yīng)京城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地動了,?!迸徕[起眼睛來看天?!疤焐膊惶瘛,!?p> “天色只能預(yù)示真正的地動,。”裴忱沉聲道,?!拔乙灿X得這樣規(guī)模的傷亡像是地動,,沒準是人為的,更沒準是我的老朋友,。這一次也不知道是誰先踏足此地,,還真是太巧了?!?p> 裴恂忽然道:“或許不是個巧合,。”
裴忱一怔,,忙問:“你知道了些什么,?”
“你應(yīng)該問我是看見了些什么?!迸徕噶酥缸约旱难劬?。“我雖不知道天目會再開第二次,,可它的確開了,。”
她總是這樣坦蕩,,就算是第一次天目的開啟導致了裴忱變?yōu)槿缃襁@副模樣,,她也還是平靜地在裴忱面前說出了天目兩個字。
裴忱顯然也沒有要與裴恂翻舊賬的意思,,他只是很擔心地看著裴恂,,道:“這不是好事,天目開一次就足夠叫人不得善終,,我如今只能期望這算以毒攻毒,。”
裴恂沒理會這個不夠高明的笑話,,皺著眉頭道:“我看見了一把劍在應(yīng)京城的地下破土而出,,一把很特別的劍,如果不是看見了天崩地裂,,我會覺得那把劍是個精巧的工藝品,,可是這樣一把劍卻沒在史書上留下些什么痕跡來,這很不尋常,?!?p> 裴忱心下一凜。
他想,,他知道裴恂看見了什么,。
這世上有很多特別的劍,但是一把出世便能地動山搖的劍,或許不會有很多,。
“一把墨藍色的劍,,是么?”裴忱低聲道,。
裴恂很訝異地看了裴忱一眼,。
她不是因為裴忱準確地說出了她所見的東西而感到詫異,也許裴忱也算到了,,只是此刻正在向她確認,,令她感到詫異的是,她聽見裴忱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恐懼的意味,。
可是如今還有什么能讓裴忱感覺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