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有一只八爪蜘蛛在爬,，還拖著長長的蛛絲,，正當(dāng)顧長安看得出神的時候，蜘蛛拖著長長的蛛絲朝他的嘴巴里彈射,。

　　“靠……”顧長安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起床,，那只蜘蛛只是彈射到一半又縮回天花板了，逗人玩呢,，XX的，顧長安氣的罵粗話,，但人算是完全清醒了,。

　　也不洗臉?biāo)⒀溃苯幼チ舜差^邊果盆里的大鴨梨啃了一口,。

　　真鴨梨大呀……

　　顧長安自小時候起,，就一直經(jīng)常做一個夢。

　　夢里那個人,，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過名字,。

　　只知道那個人影視學(xué)院畢業(yè)，科班出身,，先是憑著學(xué)校編排的話劇《孔雀東南飛》出名,，從而進(jìn)入《紅樓夢》選角老師的眼里，后來憑著精煉的演技拿下賈璉一角,，之后經(jīng)過老師介紹,，他成功拿下電影《沉香屑》男主喬琪的角色，并憑著這一角得金雞最佳新人獎,。

　　然后轉(zhuǎn)戰(zhàn)電視,，在《大唐大唐》里演李靖，跟演紅拂的當(dāng)紅女星炒起了CP,，有炒CP自然就有拆CP的,，于是網(wǎng)絡(luò)上“紅李黨”、“拆CP黨”鬧的是沸沸揚(yáng)揚(yáng),，不管紅或黑吧,，總之那個人的人氣逞幾何式增長,，影視圈的人都看得分明，一顆流量明星將冉冉升起,。

　　然而就在這時,，那個人出了車禍，還毀了容,。而且因為是他的司機(jī)酒駕,，司機(jī)也死了，最后整場事故由他負(fù)全責(zé),，之前賺的賠了一空,。從此影視圈再沒有這個人。只有顧長安在夢里才知道,，這個人從未離開影視圈,，橫店影視城多了一個群演，細(xì)密密疤痕的臉,，因傷再也伸不直微弓的背,，可每一個角色，不管是站在人群里,，或是躺在地上的尸體,，他都極其認(rèn)真的演。只是不會有人關(guān)注,，誰會去在意一個隱在人堆里的衣角,，以及躺在地上壓在眾多尸體下的一截斷腿呢。

　　而夜夜里,，那個人常常無眠,，用暗啞不成聲的嗓子唱著一曲曲聽不清楚也永不見天日的歌曲。

　　就算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

　　擦掉了眼淚還是抬頭要挺胸,。

　　面帶笑容不氣餒往前沖，

　　我越拙越勇我永遠(yuǎn)不退縮,。

　　不要小看我,，別問我有幾兩重。

　　風(fēng)再凍,，雨再猛,。

　　我會站著像英雄。

　　……

　　就算難過也不痛,，

　　把傷心的碎片包一包帶走,，

　　回家慢慢粘好再來過。

　　……

　　這首歌現(xiàn)實中顧長安從未聽過，但每到這時他就會醒來,，然后免不了要琢磨著：“這人哪,，到底要怎么活?”

　　瞧吧，一個夢把本來過的膚淺的顧長安,，弄的開始思考人生了,。

　　顧長安不得不多吃幾個鴨梨，他覺得他可能有病,，這是吃藥,。

　　也因此，顧長安在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后,，就一個人提著一只包來到了影視城做群演,。他就是想看看讓夢里那個人苦苦堅持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連顧長安自己都沒有想到他一干就是四年。

　　只這幾年吧,，演藝圈暴雷無數(shù),，國家重拳出擊，再加上全世界經(jīng)濟(jì)內(nèi)卷的傾向,，影視城這邊劇組銳減,，一個群演一個月接十天的活是常態(tài)，能接半個月活那就是手紅了,。

　　而以一個月接十天的活來說,，也就能拿一千多塊錢，扣除房租飯錢,，能不倒貼算是持家有道的，至于賺錢,，呵呵,，四年下來，他賺了個寂寞,。

　　這日子看不到頭啊……

　　好在他不做群演了還可以回家繼承家業(yè)——一間十五平米左右的包子鋪,。

　　顧長安父母在他七歲時離婚了，顧長安跟了爺爺奶奶過,。

　　如今父母各有各的家,，其實離婚有時并不是壞事，當(dāng)感情不再的時候,，一別兩歡也是成熟人生的一種,。

　　兩邊對顧長安其實都不錯，甚至有時候可能是為了補(bǔ)償,，還會時時陪小心,，可正是這種小心，反而讓顧長安生疏,，不自在,。

　　還是家里的包子鋪舒坦,，人來人往，都叫他小顧師傅,。

　　小顧師傅在這影視城算不得什么,，但在包子鋪這一片，也算有些人氣,。

　　顧長安嘖了兩聲,，穿衣起床，立時的一股寒意直灌衣領(lǐng),，他不由的縮了縮脖了,，這天好冷，時間才零辰五點(diǎn)多,，透過窗戶,，外面的天光卻很亮，大約下雪了,。

　　拉開窗簾,，打開窗，果然,，外面長長的過道,，以及對面的車棚上，白白鋪了一層,。

　　一個老頭兒穿了一件對襟棉襖,，頭頂頭毛稀疏，看著還糾結(jié)打卷,，也不怕冷就光著腦袋在雪地里站樁,。

　　這老頭兒叫老秦，原先是個跟組的特約,，一天能賺千把塊錢,，前不久聽講得罪人，劇組把他給開了,，這又跑回來做普通群演,。

　　原先不住這塊兒，前幾天搬來的,，就住在顧長安隔壁,。

　　顧長安租的這棟樓有三層，是七十年代那種單間排屋型的職工樓,。

　　進(jìn)門就是長長的過道,，露天的，左側(cè)就是顧長安現(xiàn)在住的這棟三層的排屋，全是單間,，每層八間,，104和105中間是樓梯，正好把兩側(cè)隔成兩個單元,。

　　單間的排屋沒有獨(dú)立衛(wèi)浴,。

　　右側(cè)原來是廚房，后來拆了并到前面的門面房里去,，重建成了現(xiàn)在的裕興大酒店,。據(jù)傳當(dāng)初裕興酒店的老板想把這邊一起改建的，但拆遷款沒談成,，最后就現(xiàn)在這樣了,。

　　于是這邊就沿著酒店的外墻建了一排車棚，可以停電瓶車,、自行車,，或堆點(diǎn)雜物。這就讓過道顯得尤其狹窄,，過道的盡頭是公共廁所,，同樣三層，跟左側(cè)的排屋是相連的,。

　　總之公寓很老舊,，住宿條件也不好，但房租便宜,，再加上這棟公寓離演員服務(wù)部比較近,，倒不愁租。

　　顧長安來的前兩年住的比較遠(yuǎn),，也就去年才搬這邊來,，住在103，老秦住102,，101是個群頭，現(xiàn)在叫管理員,。

　　“小顧,，今天有戲啊?這么早?！崩项^看到顧長安開窗,，笑呵呵的打招呼。

　　“沒呢,，前景群不好混呀,，我還得找大劉，這家伙不仗義呀，我剛選上前景,，他就把我從群里踢了,，搞得我想在他手下討飯吃都沒機(jī)會……”

　　顧長安咧咧嘴，日子難熬,。演員公會有規(guī)定,，一個人只加一個群，但所有的規(guī)定都是用來打破的,。

　　大劉就是住101的群頭,，在影視城混了十七八年了，老江湖,。

　　顧長安個子一米七八,，不到一米八，再加上臉盤子也沒有小鮮肉那樣奶油,，充其量眉清目秀,，一個很籠統(tǒng)的形容詞。其實就是普通,，充其量就是看著干凈一些,，再加上這家伙運(yùn)氣一向差，選個前景硬是熬了兩年,。

　　如果說普通群演是主角后面的背景板,，那前景就是主角周圍的背景板，反正一樣是背景板,，不過錢要多一點(diǎn)點(diǎn),，偶爾還能露個臉。

　　結(jié)果大環(huán)境不好,，還沒有普通群演好攬活,。

　　“出息了，你一個前景,，還想跟普通群演搶飯吃,。”老秦沒好氣的嘲笑,。,。

　　“老秦你不曉得，現(xiàn)在前景內(nèi)卷的厲害,，本身前景圈的俊男美女就不少,，如今一眾影視學(xué)院的學(xué)生趁著寒假也來跟咱們搶飯吃，那些人更是優(yōu)質(zhì)資源,，現(xiàn)在群頭和劇組挑肥撿瘦的,，我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接到前景的活兒,，再不搶普通群演的活，我要吃土,?！?p>　　顧長安發(fā)著牢騷。

　　老秦頭哈哈大笑,，這就是現(xiàn)實,。

　　“再說了你一個特約，如今不也來跟咱們普通群演搶飯吃,?！笨蠢锨氐靡猓欓L安回懟一句,，來呀,，互相傷害。

　　“倒霉玩意兒,，一早沒好話,，難怪我昨晚沒搶到戲，這些人一點(diǎn)不尊老愛幼,，不曉得我老胳膊老腿的,，哪搶得過年輕人?！崩锨氐哪樍ⅠR陰了下來,。

　　群演一個大群，頭兩百人呢,，每天晚上報戲,，大家搶名額，從前往后取,，拼的就是手速,。老秦哪里拼得過別人。

　　“哈哈,?！鳖欓L安也樂的見牙不見眼，難兄難弟誰也別笑誰,。

　　一陣風(fēng),，吹的碎雪亂飛，老秦拍了兩下腿回屋了,，他今天沒戲，正好窩屋里烘火,，再咪口小酒,，也是神仙日子,。

　　顧長安縮縮脖子也離開窗口，窗口是真冷,，搓搓手,，彎腰準(zhǔn)備拿桌下的臉盆去廁所那邊解決衛(wèi)生問題，只是他彎到一半突然停頓了一下,，腦海里想著昨夜的夢,。

　　昨晚的夢較之以前還是有些不同的，夢里那個人憑著多年努力,，終于拿到了一個角色,，一個父親，四個場景,。

　　場景一,，長長的胡同，胡同中間有一個門墩兒,，門墩兒邊上擺了一張椅子,，椅子邊上是一個修鞋架。

　　清晨,，年輕的父親牽著三四歲的幼兒出門,，顛著腳走過長長的胡同，對面是紅綠燈,，過了紅綠燈就是幼兒園,，父親站在門口，看著幼兒走進(jìn)園門,。

　　“爸爸放學(xué)來接我,。”然后一個飛吻,，小小幼兒就被老師牽走,。

　　年輕的父親帶著滿足的笑容穿過紅綠燈，又顛著腳走進(jìn)長長的胡同,，最后坐在修鞋架邊上開始專注的修鞋,。

　　傍晚，夕陽從長長的胡同里移走,，年輕的父親便牽著幼兒回來,，歡笑著進(jìn)屋。

　　場景二,，依然是長長的胡同,，幼兒八九歲了，父親按著每日的習(xí)慣送孩子上學(xué),，到了胡同口,，孩子突然停住了腳步,，腳尖在地上磨了好一會兒：“爸爸，就到這里,，你不用送了,，校車就停在對面?！?p>　　“為什么?”父親好奇的問,。

　　孩子吱唔了好一會兒：“同學(xué)都說，爸爸是怪物,?！?p>　　父親肩膀抖了一下，然后摸了一下臉上坑坑洼洼的疤痕,，手從臉上拿下又順手扶住跛了的腿,，彎下腰，聲音盡量輕的跟孩子說：“那好,，過馬路小心點(diǎn),，紅燈停，綠燈行,，記住了嗎?”

　　“記住了,。”孩子重重點(diǎn)頭,，然后背著書包過馬路,，紅燈停，綠燈行,，最后上了校車,。

　　車開走了，父親慢慢的轉(zhuǎn)身,，很慢,，然后蹲下，腳上的鞋帶散了,，父親又慢慢的系好鞋帶,，再平靜的走回修鞋架前，坐下,，繼續(xù)修鞋,。

　　場景三，孩子十七八歲了,，有門墩兒的房門打開,，父親同孩子一起出來，孩子晃晃肩,，一臉的不耐煩：“爸爸,，你不用跟我了,，你就修鞋吧?！焙⒆诱f完，風(fēng)一樣的跑出了胡同,，父親沉默的看著孩子跑遠(yuǎn),，然后無奈的笑笑，坐下來繼續(xù)修鞋,。

　　場影四,，孩子二十七八了，身邊有一個妻子,，妻子懷里有一個嬰兒,，三人從屋里出來，妻子抱著嬰兒走在前面,，孩子跟父親走在后面,，妻子抱著嬰兒走遠(yuǎn)了，孩子看了看妻子,，回頭看看父親：“爸爸,，我們給你買的補(bǔ)品要吃，放時間長了要失效,?！闭f著又看了看門邊的修鞋架：“鞋子不要再修了，沒事去廣場上跟人跳跳舞,，打打拳,，要保重身體?！?p>　　“唉,，曉得?！备赣H重重點(diǎn)頭,，就象當(dāng)年他叮囑孩子，孩子重重點(diǎn)頭一樣,。

　　孩子于是追趕上妻子的腳步,，走遠(yuǎn)。

　　父親看著走遠(yuǎn)的三人,，嘆了口氣,，然后坐下修鞋，修鞋是他的全部人生,。

　　這四個普通的場景,，它串起來的人生卻普通到讓顧長安不敢細(xì)品,。

　　那個人演的父親用一些動作將真實和情緒表達(dá)到了極點(diǎn)。

　　顧長安這彎腰的動作正契合了那個父親的一個動作,，于是一種熟悉感就接踵而至,。

　　顧長安停下繼續(xù)去拿桌下臉盆的動作，而是先直起腰搓搓臉,，本來有些睡眼惺忪的神態(tài)立刻變成一種呆滯,、沉悶的表情。然后微微彎腰,，手伸出去做出了一個虛提椅子的動作,，又微直身體，推門,，跨過階梯,，虛空放下梯子，再四下里看看,，最后坐下……

　　這套動作,，沒有任何實物，但看上去自然而然,，仿佛一切真實存在,。

　　這一套動作就是夢里的父親從屋里提椅子出門，放在修鞋架邊上坐下的動作,，僅僅是一段日常,。

　　“無實物表演，挺厲害呀,?！贝巴猓粡埬贻p的臉,，嘴里還銜著牙刷,，滿嘴白泡泡，兩眼瞪的,，搞笑的很,。

　　顧長安認(rèn)得他，是住在108的住戶,，叫周海,，大家都叫他海子，有兩人,，影視學(xué)院的,，跟顧長安搶活的一撥，不太熟。

　　“琢磨琢磨唄,?！鳖欓L安回了一句。

　　“這琢磨琢磨就成這樣,，那我這幾年學(xué)戲豈不真學(xué)了個寂寞,。”周海吐槽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溜往回跑,。

　　“倒，這天真冷,，就這破天，居然有戲,?！贝髣⑴筌娨\，抱著個臉盆,，罵咧咧的從窗口過,。

　　“大劉，有戲帶我一個,，我這要吃土啦,。”顧長安連忙沖出門,，這機(jī)會稍縱即逝呀,。

　　“哈，你這前景混的,?！贝髣⒁踩⌒︻欓L安，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成,，剛好有人受不了這天氣請假了,，你過來湊個數(shù)，今天天雖然不好,，但要加錢的,，快點(diǎn)啊，五點(diǎn)半集合,?！贝髣Ⅻc(diǎn)頭道。

　　心里也搖搖頭,，現(xiàn)在不比以前了,，以前只要有加錢的戲，下刀子都有人搶。現(xiàn)在一個個本身家庭條件大多不差,，做群演的目的也是千差萬別,，所以下雪這樣的天氣，一些小哥小姐姐就寧愿窩在被窩里,，錢是賺不完的,，何苦為難自己呢。

　　這還算好的咧,，還有小哥哥,，頭天晚上打游戲，自家的城池叫人操了,。第二天,，拉拔了一些群演，全是花錢請的,，一起組團(tuán)反殺,。美其名曰，千秋偉業(yè)至今起,，城頭變換大王旗,。

　　當(dāng)時大劉驚呆了，有這錢來做什么群演,，結(jié)果人家真是富二代,，來影視城玩兒呢。

　　人比人氣死人,。

　　顧長安掏出褲兜的手機(jī)一看時間,，已經(jīng)五點(diǎn)十分了，也不拿盆了,，抓了一條毛巾牙刷就朝廁所沖,，沖的時候又聽大劉在喊：“穿保暖內(nèi)衣啊，多穿幾雙襪子,，今天演和尚,，要穿僧衣僧鞋的?！?p>　　顧長安一抽氣,，這天氣穿僧衣，那叫一個酸爽,，難怪有人借故請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