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東西兩市的管理太過繁雜,，所以官府特地在這兩處設(shè)立了專門的市署。

　　同樣為了方便管理，市署的權(quán)限不可謂不大,，甚至能在長安縣和萬年縣兩個縣衙之外獨立執(zhí)法,。

　　齊諧目光一凝,，知道自己這次應(yīng)對不當(dāng),，少不了要吃一點虧。

　　千里足車馬行是本地的老字號商鋪,，跟這些巡街的衙役關(guān)系自然非同一般,。

　　自己不過是一過路的書生，再加上此時的唐初還是一個重武輕文的年代,，自己的書生身份根本沒多少特權(quán)……

　　“王掌柜,，這里發(fā)生了何事？”其中一名衙役單手扶刀,，上前跟千里足車馬行的掌柜打了個招呼,。

　　千里足車馬行的王掌柜冷笑一聲，指著齊諧把方才發(fā)生的事情詳細(xì)說了一遍,。

　　當(dāng)然,，重點說了這書生一進(jìn)店便打人滋事，三言兩語便要拔劍砍人的事情,。

　　最后還把自己猜測這書生故意盜走驢子,，又來索賠的猜測說了一遍。

　　齊諧原本不想任由這掌柜的胡說八道,，可這掌柜的看到衙役后就跟見到失散多年的阿爺一般,，話角密得連風(fēng)都插不進(jìn)去。再加上他那可憐巴巴的表情,，簡直跟受了多大的不明之冤一般,。

　　齊諧除了搖頭苦笑也做不出半點反應(yīng)。

　　原本只不過是跟這店鋪做個交割,，誰能想還能出這一檔子事,。

　　雖然有些無奈，不過齊諧倒也不是十分擔(dān)心,。

　　那掌柜的誹謗他自己偷走了驢子又來訛詐,，而實際上自己反正是帶了青雉過來的。等下讓青雉一現(xiàn)身,，什么解釋也省下了,。

　　畢竟哪有自己偷了驢子,，還特意牽著“贓物”過來鬧事的道理。

　　等掌柜的說完,，那衙役看著齊諧的眼神逐漸嚴(yán)厲了起來,。

　　同來的另一名長臉衙役,，二話不說抽出佩刀,，走到齊諧面前。

　　領(lǐng)頭的衙役也跟上來,，一臉正氣地說道：“盜竊本已是大罪,，你這書生居然人心不足，居然還敢再來索要錢財,。老實交待,，那驢子可是在你手上？,！”

　　齊諧看著這幾人的表演,，心里有些好笑。

　　雖然這兩名衙役裝出一副秉公辦案的架勢,，可是兩方爭執(zhí),，單單憑借王掌柜的一面之詞就把目標(biāo)對準(zhǔn)了另一方，其中的貓膩自然是不問可知,。

　　光天化日,，他倒也不怕這些人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什么枉法的舉動。

　　看來店大欺客,，果然是自古便有的風(fēng)氣,。

　　齊諧目光下沉，盯著手里的長劍,。

　　說到底今天這事兒也只是個小誤會,，遠(yuǎn)沒有到兵戎相見的程度。

　　他此時持劍在手,，更多的是在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有兩名衙役在前，自己再動刀兵終究有些不妥,。

　　齊諧緩緩把劍收入劍鞘,，對著兩名衙役說道：“二位，實不相瞞,，那驢子如今確實在我這里,。”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那領(lǐng)頭衙役也是一愣,，他原本就只是做個樣子。料想齊諧會斷然否認(rèn),。這樣自己憑借“拒不招供”的名義,，將這書生押解進(jìn)市署監(jiān)獄。

　　打上一頓板子,，小小的一個懲戒,，這件事也便過去了。

　　下次再來這里巡邏,，那王掌柜少不得要給自己一些好處,。

　　卻沒承想，這書生居然就這么承認(rèn)了……

　　還真是……

　　“既如此,，你便跟某到市署走一趟,！”錯愕之后，領(lǐng)頭衙役立即做出反應(yīng),。

　　他一邊說話,，一邊取出腰間的繩索。

　　“且慢,！”齊諧后退一步,，冷笑說道，“閣下連事情緣由都不問一聲便要索人嗎,？”

　　“你方才不是已經(jīng)承認(rèn)盜竊了驢子,？我如何是不問情由？,！”

　　齊諧淡然說道：“我方才說過,，驢子確實在我這兒，何時承認(rèn)過是我偷盜的,？”

　　“你……”領(lǐng)頭衙役一陣咬牙切齒,，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制止住那名長臉衙役不管不顧就要索人的舉動,。

　　齊諧冷笑一聲,，高聲叫道：“青雉！”

　　他當(dāng)然不是要讓青雉當(dāng)著眾人的面,，親自開口辯駁,。否則一頭驢子突然說話了，接下來的下場恐怕是青雉被當(dāng)場格殺,。

　　自己也免不了被當(dāng)做妖人處置,。

　　他需要的是先把證據(jù)擺出來，讓千里足車馬行那邊確認(rèn)了身份,，再一一對質(zhì),。

　　主意打定,，可那頭驢子卻沒有現(xiàn)身。

　　齊諧再次高叫一聲：

　　“青雉,！”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抬頭張望，視線里的確已經(jīng)沒了青雉和花離的身影,。

　　齊諧心里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

　　尼瑪！這驢不會又跟花離一起出去浪了吧,！

　　兩名衙役連同周圍看熱鬧的吃瓜群眾都看傻子一樣看著齊諧,。

　　這書生怕是得了失心瘋吧,？無緣無故在這瞎喊什么呢,？

　　站在前面的王掌柜倒是知道齊諧在喊什么。

　　走上前對領(lǐng)頭衙役解釋道：“錢兄有所不知,，這齊舉子寄養(yǎng)在我店里的驢子,，他方才喊的便是那驢子的名字?！?p>　　“原來如此,。”領(lǐng)頭衙役點了點頭,，“給阿貓阿狗起名字的見過不少,，可給驢子起名字的某還是頭一次聽說?！?p>　　周圍的人也是恍然大悟,，繼而忍不住哄堂大笑。

　　“還給頭驢子起名,，這措大怕不是瘋的吧,？”

　　“是啊，窮措大窮措大,，這驢怕不是他唯一值錢的家產(chǎn)了吧,！”

　　……

　　周圍嘲諷的聲音此起彼伏。

　　齊諧一陣無語,。

　　這驢,，也忒特么不靠譜了。

　　“無論如何,，請齊舉子跟我們?nèi)ナ惺鹱咭惶?。”那衙役得知齊諧還有個舉人的身份,，說話的語氣倒是客氣了幾分,。

　　當(dāng)然這也只是語氣上的客氣。最多也是免一頓后續(xù)的教訓(xùn),。

　　可要說把這書生放走,，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客氣話說完,，衙役手中的繩索便套在齊諧身上,。

　　“慢著！”此時,，原本一直在看熱鬧的楊嘉賓終于開口說話了。

　　齊諧面上鎮(zhèn)定,，其實心里多少還是有一絲煩亂的,。

　　這些胥吏雖然不會拿他怎么樣,，更不會有性命之憂,。可要跟這幫人打起官司來,，著實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官如大魚吏小魚，完糧之民且沮洳,；官如虎,，胥如貓，具體而微舐人膏,?！?p>　　這幫官僚階級的具體下層執(zhí)法者，差不多都是些敲骨吸髓的主兒,。

　　一聲“慢著”,，讓齊諧有些煩亂的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

　　毫無疑問,，楊嘉賓是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哥兒,，有他出面作證，想把這件事辦的漂亮,、不留后患自然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了,。

　　實際上，先前齊諧跟這些買賣人扯皮,、分辨,，這個無良書生純粹就站在一旁偷樂。

　　原本齊諧是沒打算再搭理這貨的,，沒想到現(xiàn)在他倒是仗義出手了,。

　　雖然楊嘉賓衣著普通，身上如同齊諧一般穿著瀾衫,，但是他隨便一句“慢著”,，語氣中竟然滿含了上位者才有的威嚴(yán)氣度。

　　衙役不敢怠慢,，趕緊過來個楊嘉賓打聲招呼：“這位先生是……”

　　楊嘉賓踏前一步，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把團(tuán)扇,，一邊扇著風(fēng)一邊嘴里幽幽說道：“我跟這位兄臺一起過來的,。原本只是件小事，齊兄未開口,，我也沒打算插手,。不過，看你們兩位在這兒仗勢欺人,，我便少不得在這件事分說一二,?！?p>　　齊諧看著那柄團(tuán)扇,，心里頓時有些想笑。

　　這東西應(yīng)該是女人用的吧,。作為讀書人,，難道不應(yīng)該手搖折扇才能顯出讀書人的風(fēng)骨來么？

　　稍稍搜索一下記憶,，哦,，感情這個世界還發(fā)明折扇啊……

　　“請先生賜教?！北粭罴钨e這么一插嘴,，倒是讓衙役說話都客氣了起來。至于“仗勢欺人”一類的詞他們自然是聽不到,、也不會介意的,。

　　當(dāng)然，也可能人家本來就是這么客氣,，只是他們覺得齊諧不配而已,。

　　“說起來，我與齊兄也是萍水相逢,。先前入城,，我聽齊兄口占一詩，很是仰慕,，便一路跟他來了這里,。當(dāng)然跟我們一同來的,，還有一頭驢?！?p>　　楊嘉賓笑了笑說起今天認(rèn)識齊諧的原委,。

　　當(dāng)然，他還想說,，原本齊諧肩膀上還站著一只很大的花貓,，只不過這話到了嘴邊又重新咽下去了。

　　花貓站在人肩膀上固然稀奇,，可畢竟跟現(xiàn)在的事情無關(guān),。

　　“那驢子，想必就是叫青雉吧,？”楊嘉賓這話是對齊諧說的,。

　　齊諧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這話剛一說出口,，千里足車馬行的人便立即炸了鍋。

　　“果然吧掌柜的,！我就說那驢子必然是讓這措大偷去了,！”說這話的是先前那名伙計，看他說話時那咬牙切齒的模樣,，看來對扇他好幾個嘴巴子的齊諧是恨之入骨了。

　　“不錯,！賊喊捉賊,，就憑你也敢自稱讀書人！選你這樣的人做舉子,，你們青州府的人也是缺了大德,！”因為有生意往來，他們多少了解主顧的訊息,，所以掌柜的對齊諧直接展開了地域攻擊,。

　　掌柜的轉(zhuǎn)頭對市署的衙役和越圍越多的不明吃瓜群眾解釋：“諸位有所不知，這書生寄養(yǎng)在我們這兒的驢子,，名字就叫青雉,！”

　　“嘩嘩”

　　周圍一片喧嘩。

　　顯然,，在這些剛打聽到情況的吃瓜群眾看來,，這便是書生偷驢子又反咬別人一口的鐵證了。

　　“不要臉！”

　　“無恥,！”

　　……

　　群情激奮,，掌柜的臉上頓時滿面紅光。

　　楊嘉賓沒料到自己這一句話居然引起這么大的反應(yīng),，好像是幫了倒忙……

　　倒是作為當(dāng)事人的齊諧一幅好整以暇地架勢,，就好像那么唾沫橫飛的人們罵的人不是他一般。

　　“大家別罵,！大家先別罵人了,！”楊嘉賓略有些狼狽地喊，“諸位,！額……別——吵——吵——了,！”

　　楊嘉賓連忙大聲呵斥，廢了好大工夫才把昭昭民意壓了下去,。

　　“諸位請聽我一言,。”楊嘉賓喘著粗氣問道,，“請問你們各位,，要是你們偷了別人東西，還會帶著這東西去苦主家門口嗎,？”

　　“你這后生怎么說話的,？你才偷東西！”一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頭子頓時不高興了,，立即反唇相譏,。

　　“就是，無緣無故怎么還罵人呢,？！”

　　“你們是一伙兒專門偷東西的吧,！”

　　……

　　緊接著下面便是一片叫罵,、嘟囔聲。

　　愛看熱鬧的人都不會是傻子,。

　　店鋪掌柜和市署衙役都不敢得罪的人,，旁邊的泥腿子當(dāng)然只能趁亂跟著罵兩聲而已。

　　“對對對,！我方才說錯話,，是小生的不是?！睏罴钨e從善如流,，立即作了個羅圈揖道歉，“小生剛才孟浪了。不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齊兄真是偷驢賊的話,，他當(dāng)然不會把丟失的驢帶過來！這也說明了,，齊兄絕對不可能是賊人,！”

　　此話一出，周圍倒是立即安靜了,。

　　是啊,，哪有小偷帶著贓物去找失主茬的道理？,！

　　“你們說的青汁在哪兒呢,？沒見著驢你就敢胡說八道？”下面又有人抬杠,。

　　“我看他倆就是一伙的,。這兩個家伙打扮成讀書人，想來坑人家車馬足老板家的錢……”另外一人脖子一梗,，放開膽子最后罵了一句臟話,。

　　“就是！就是,！捕頭快去吧這兩個人都抓了,！”

　　……

　　市署衙役被民意裹挾著，原本忌憚另一名書生的背景,，此時卻有些下不來臺了,。

　　要真得罪這名公子哥是不敢得罪的，但要是就這么放過他們,，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兩名衙役手握在刀柄上，兩雙眼睛在書生,、掌柜和下面激憤的吃瓜群眾身上滴溜溜打轉(zhuǎn),。

　　對視一眼，他們似乎已經(jīng)下了某個決斷,。

　　“鏘鏘”兩聲,，他們分別抽出佩刀。

　　最早上前交涉的那名領(lǐng)頭衙役對著群眾大聲呵斥道：“公家辦案,，閑雜人等退避,！再敢聒噪，小心刀劍無眼,！”

　　下面的起哄叫囂聲頓時弱了幾分,。

　　民怕官是天性,，哪怕這兩名衙役只是最最底層的胥吏，依舊有著天然的壓迫感,。

　　再加上凡事沒必要做太過,，只要恰到好處即可。誰家店門也少不了會有些來鬧事的,，對于這方面的應(yīng)對,，他們也早就習(xí)慣了。

　　雖然這衙役是在對眾人發(fā)飆,，但是大家都知道,，這衙役刀尖對準(zhǔn)的方向，很快便朝該朝向另外一方了,。

　　果然,，說話的領(lǐng)頭衙役手中短刀一翻，臉上帶著幾分可以的假笑,，對齊諧說道：“齊舉子,，此事涉及盜竊，還請跟我們到市署走一趟,?！?p>　　在場的各方，無疑齊諧是最弱勢的一個,。他們自然知道該先朝誰下手,。

　　齊諧幽幽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長劍收起,。

　　雙手背負(fù)身后,，淡然說道：“頭前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