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

　　紅衣紙人聲音極為幽遠,，涂著劣質(zhì)朱砂的嘴巴微微開闔，一身紅紗隨風(fēng)飄舞，在樹枝上搖擺不定,。

　　“不要就算了。呃……你覺得我應(yīng)該害怕的是什么？”

　　江聞把鳥蛋放回口袋里,，理直氣壯地說道,。

　　“是把紅紗切換綠紗，偷學(xué)川劇變臉來隱身的迷彩,？是用輪滑組加棉線,，遠距離操控紙人風(fēng)箏的皮影技術(shù)？還是在樹冠里藏玻璃,，靠回聲傳音制造的杜比特效,？”

　　說完之后，江聞還有些遺憾地說道：“姑娘,，我這邊有本中學(xué)物理課本,，如果你肯拜我為師，我可以把其中原理傳授給你……”

　　紅衣紙人似懂非懂,，也沒有被窺破的情緒波動,，反而糾結(jié)起了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么說我是姑娘,？”

　　江聞從衣服上摘除菟絲子,，心不在焉地說道：“出來行走江湖，會用這種雌雄莫辨聲線說話的人,，肯定是怕被認出女子的身份嘛,。”

　　“有趣,，那要是我用男聲說話呢,？”

　　幽遠的說話聲忽然變得粗狂沙啞，說不盡的金戈鐵馬,。

　　“那就鐵定是女子,！真長得跟鐘馗似的還需要躲躲藏藏？這種只會欲蓋彌彰,，騙不了人的,。”

　　“按你的說法,，男人就一定是用女聲說話嗎,？”

　　紙人的聲音又變得柔媚入骨，絲絲抓撓著聽者的心弦,。

　　“那更確定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是想當女人的男人,。你自己說說,，正經(jīng)男人誰會研究這個沒用的本事？”

　　紅衣紙人飄來蕩去，似乎決定在這個問題上較真到底,。

　　“橫豎你都說是女人,，那你告訴我，怎么樣說話的才會是男人,？”

　　江聞思慮了良久,，試探著說道。

　　“要不然……試試以后學(xué)狗叫,？”

　　狂風(fēng)忽起,，高大的香櫞樹劇動不止，無數(shù)的枝葉從天而降,，掉落滿眼如襲來的狂風(fēng)驟雨,，似乎天地都在因他的輕佻無禮而震怒。

　　紅衣紙人的假臉開始暈染變形,，化成青面獠牙的惡形惡狀,，怒視著江聞。

　　“胡言亂語,！先前我用障眼法術(shù)阻擋你沖撞陰地,，可你的朋友還在村里吧。他們已撞上了夜鬼抬棺,，再等下去就要一道歸西了……”

　　江聞卻絲毫不動搖,，只用雙眼看著紅衣紙人一刻都不眨動，指著墳塋間的東西說道,。

　　“我走可以,，你至少告訴我那是什么？”

　　紅衣紙人漸漸停止了飄蕩,，又用回了當初幽怨如訴的聲音,，音浪層層疊疊起伏著。

　　“三里亭當年驟逢大難,，怨氣未消,，此地最終化為鬼域。人死為鬼,，鬼死為魙,。鬼之畏魙，猶人畏鬼,。我正在用冥頑惡念化成的魙,，壓制墓穴里的惡鬼。村里的夜鬼抬棺也是我請來,，想要將他們送回幽冥……”

　　“這要是真有效,，你也不會呆在這里跟我閑聊了,。”

　　江聞卻不依不饒地接著詢問：“況且自江山變蕩,、韃虜南侵以來，世間慘烈之禍過之者比比皆是,，怎么不見這些亡魂化為厲鬼,，找兇手要一個公道？”

　　紙人被這正氣凜然的話問住了,，良久才回答說道,。

　　“尋常人死了，年深日久自然隨物化去,，再無靈驗可尋,。但這三里亭的人，并非來自漢地,，而是來自武夷大山之中,。他們祖上并非三苗九黎之民，而是郭璞注山海經(jīng)時提到的,，已然絕跡的贛巨人……”

　　贛巨人,？

　　江聞立馬想到的，是戰(zhàn)國至漢初成書的《山海經(jīng)》書中記載：“南方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

　　但一般認為贛巨人是大腳野人一類的異獸,，和人怎么會有血緣關(guān)系？

　　“姑娘不然這樣,，你先拜我為師,，我買一送一再給你一本中學(xué)生物，你覺得怎么樣,？”

　　江聞用關(guān)愛傻子的眼神看著眼前的紙人,。

　　紅衣紙人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淡淡說道：“你們既然進山尋找閩越寶藏,，竟然會連猿公典故都不知道,？唐初歐陽詢之母為白猿精劫走，其父歐陽紇入山計殺白猿,，而母已孕,，生下他狀貌如猿——三里亭人,，多半有類如此?！?p>　　江聞哈哈一笑：“我當然知道閩越之地猿猴劫婦女為妻,。古籍多有記載，漢代焦延壽注《易林·坤之剝》稱‘南山大玃盜我媚妾,?！浜髸x人張華《博物志》更具體描述，但是被劫走跟生孩子是兩碼事,，歐陽詢那個純粹是閑人污蔑,。”

　　夜風(fēng)凜凜,，誰也想不到在這種荒村野外,，會有一個穿著破爛道服的人，和一具紅衣紙人在樹梢上談玄論史,，交流著浩如煙海典籍中最荒誕不經(jīng)的傳聞,。

　　“真的不擔(dān)心你朋友？夜鬼抬棺絕不是輕易就能逃脫的,?！?p>　　紙人的聲音暗含威脅，江聞卻毫不在意,。

　　“說到危險,，我那個朋友才是最危險的。實不相瞞當時屋里光線昏暗,，我在扎膻中穴的時候少刺了兩分,，一旦針口搖晃，說不準洪熙官就要醒了,！”

　　就在此時,，紙人猛然抖動，仿佛身體里有東西要脫竅而出,。

　　隨后在江聞的面前,，這具紅衣紙人忽然紅紗裙角忽然泛起火光，轉(zhuǎn)瞬間就化為熊熊燃燒的烈焰吞噬了一切,，速度之快,，江聞甚至都來不及看清火勢是如何蔓延的。

　　火舌舔舐著空氣,，火光也從明黃,、赤紅轉(zhuǎn)為靛青，照得四周鬼氣森森,，恐怖異常,。

　　就在鬼火飄蕩不定的時候,，紙人的天靈蓋上露出一顆微白的種子，沐浴著火焰,，從中居然長出一朵潔白如玉的蓮花來,，隨著火光耀眼無比，直去天穹,！

　　“哼,，白蓮教?！?p>　　江聞默默念道,，怪不得從見面起就用各種幻術(shù)裝神弄鬼,，做事也是語焉不詳,，江湖的三教九流中，唯有這群人最神秘,。

　　白蓮教的人應(yīng)該早就在這里布局,，只是沒想到他們?nèi)齻€會冒然闖入，這才偽托鬼神想要讓他們退避,。

　　自己剛才故意拖延時間,，想要打聽他們的底細，白蓮教也是倉促應(yīng)對,，自然也有意延長時間,，方便收尾。

　　最后這手青陽降世,，白蓮顯圣的戲法,，就是白蓮教的警告了。

　　看不穿的以為遇見鬼神會速速離去,，看得懂門道的知道是白蓮教,，一般也不愿意和這幫人再有抵牾。

　　“涂硝的火紙,？玩起江湖幻術(shù)還真是樂此不疲,，入了門派學(xué)學(xué)化學(xué)也是好的嘛……”

　　白蓮教今晚算是失了手。

　　他們最大的錯誤,，除了碰上江聞這個九年義務(wù)教育的咸魚,，就是低估了殺星洪熙官。

　　三里亭中,，江聞已經(jīng)遙見有人影出現(xiàn),。

　　村里的紙人抬棺雖然詭異難測，但即便使出了種種殺招,，還是被掙落銀針的洪熙官,，用他用一桿奪命鎖喉槍殺得丟盔卸甲,，四散在地，只剩一具朱漆棺材掉落在不管,。

　　江聞來到村里的時候,，洪熙官僅剩的力氣也已經(jīng)用盡，拄著長槍,，再靠著紅豆攙扶才沒有倒下,。

　　“我把藥拿回來了！快給他服下,！”

　　一切結(jié)束之后,，江聞抽空看了一下棺材里的東西，卻是一塊雕刻著蟲文鳥篆,、字跡岣嶁的結(jié)晶砂礫巖,，除此之外普普通通，毫無異常,。

　　江聞卻把石頭仔細收好,。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夜晚里，這塊石頭沒有異常,，或許就是最大的異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