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秋之后昏曉便已經(jīng)偏于一側(cè),，天黑得越來越早了,。

　　江聞師徒三人攜帶著采買的貨物，一同往大王峰回趕,。走著走著,，天邊的日頭已經(jīng)止不住地頹喪下去,，最后只剩下晚霞伶仃地掛在山頭，偷覷著一眼,。

　　等到轉(zhuǎn)過九曲溪的淺灘,，兩旁樹蔭黑森森籠罩了小路，竹影婆娑搖曳,，伴隨著秋風沙沙作響,，空寂的山氣漫延入山谷夾道,，面前的道路也越來越模糊不清了。

　　終于走到山下,，江聞抬起頭眺望了一眼,，卻矗立在寶藍天幕底的雄峰腳下，停下了腳步,。

　　“天黑前是來不及回山了，咱們今天到會仙觀掛單,?！?p>　　江聞打了個響指，便從近在咫尺的大王峰巖梯走出,，拐向竹蔭樹影掩映下的另一條山腳小道,。

　　傅凝蝶緊趕慢趕走得氣喘吁吁，突然得知回不了家,，看著山路不肯再走,。

　　“師父，為什么不回去呀,？再爬個山就到了呀,。你們不上去那我就自己上去！”

　　這時再看洪文定,，這孩子卻沉默地挺直腰桿,，慢慢停下腳步：“凝蝶，不要任性,。爹帶我進武夷山的時候,，也聽過行商規(guī)勸不要夜間趕路，更不要夜里爬山,?！?p>　　江聞微微頷首，對文定說道：“行商可能沒告訴你們,，就算進縣治也不要夜間出行,。你們住在馬大善人家里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打更的不是更夫,，而是唱著地藏經(jīng)的和尚,？”

　　幽幽山路間，前不見去者,，后不見來人,，仿佛天地幽鎖重重地落在了山下?？墒侨苏f出的每句,，都開始在幽峽里蕩漾出回音,，有恰如林深之中有聲音在呼喚……

　　傅凝蝶打了個哆嗦，生在高第里的她可沒遇到過這種場面,。

　　江聞停下腳步,，面色格外嚴肅看著傅凝蝶。

　　“記住了,，夜間走山路千萬不要回頭,。”

　　“因為慢慢地,，你會聽見鞋底踏踏作響,。這聲音卻總是慢自己半拍，就好像有東西跟在你身后,?！?p>　　“你走的越快，跟隨的聲音就越快,，你跑起來的時候,，它也會追趕在后邊。等到你氣喘吁吁停下腳步,，心驚肉跳地回頭看的時候,，那聲音卻又猛然消失了?！?p>　　“這時候你回頭警惕著不敢眨眼,，因為擔心視線一轉(zhuǎn)開，聲音就會悄然跟起,。于是你想找個山路石壁背靠著,，等待有行人經(jīng)過壯膽?！?p>　　“可是當你把扭著的頭轉(zhuǎn)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跟著你的東西并不在身后?！?p>　　“它已經(jīng)緊緊貼著你的臉了……”

　　傅凝蝶聽到最后,，猛然尖叫一聲撲住了江聞，看著無人山路害怕得瑟瑟發(fā)抖,，然后在她師父腿上張口就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你怎么還咬人,！”

　　江聞把徒弟單手拎起倒扛在肩頭，齜牙咧嘴地摸著大腿,，“你要是屬狗的話,，我還得去打狂犬疫苗和破傷風針,！”

　　山道被慢慢走過，會仙觀高聳的山門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道路盡頭,。

　　熟門熟路地推開了道觀側(cè)門,，江聞和大殿里的小道童打了個招呼，安置好徒弟兩人,，就繞到后院丹房里去了,。

　　…………

　　推開丹房的木門，室內(nèi)只點著一盞油燈,，不知是油料有雜物還是燈芯不干凈,，燈盞噼噼叭叭地總有響動，焰頭一股凝而不散的黑煙,，繚繞成絲久久不去,。

　　老道士盤坐于蒲團之上,，雙眼似開似閉,，呼吸輕若游絲，正面朝著巨幅的武夷真形圖澄神入靜,。

　　“真人,，還在看地圖啊,？休息一會好不好,？”

　　江聞很不識時務地開口打擾，元化子白須一顫,，身體劇烈一動,，睜開眼看著江聞的雙眼滿是血絲，眼神中空洞無物,，仿佛元神已飄出軀殼,。

　　偏偏在這時窗外刮進一股怪風，呼啦啦地翻動著桌上的《周易參同契考異》,，書頁間的字跡扭曲蜿蜒,，仿佛正飛散出許多不可明見的東西……

　　可再一眨眼，江聞卻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出現(xiàn)了幻覺,。

　　面前的老道士元化子正目光炯然地看著自己,，雙目清亮有神，剛從意守入靜中醒來,，桌上的手抄本也儼然不動地倒扣著,。

　　“江聞，你來做什么,？”

　　“我今天心血來潮占了一卦,。得六三,，水火既濟。即鹿無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幾不如舍?！?p>　　“說人話,！”老道士沒好氣地說道。

　　“天晚了不適合上山,，我來掛單,。”江聞老老實實回答道,。

　　元化子沉聲說道：“不學無術,，出之家人才掛單。你是能報上法派,、輩分,、師承，還是能背經(jīng)誦咒,？”

　　被一陣奚落的江聞也不氣惱,，微微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不著頭腦地說起另一件事,。

　　“真人,，這屋里好濃的香味啊?！?p>　　丹房原本藥味濃烈,，煉丹烹藥夜以繼日，可自從武夷真形圖出現(xiàn)在屋子里,，這里卻陡然一清,，宛如一間空空如也的書齋。

　　今天更是奇怪,，屋子里既有桂花的香甜味,，還有股不明的奇異香氣經(jīng)久不去，浸透了丹房的每個縫隙,。

　　“想住自去住,。”

　　元化子沒有理會江聞跳脫的思路,。

　　江聞點頭說道：“多謝真人,。我是江湖中人，知道逢林莫入,，當舍則舍的道理,，這座山里怪事太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　　元化子虛靈頂勁,，身體盤坐得極為端正，又緩緩說道,。

　　“江聞,，你知不知道《異苑》中的一件事。東海徐羨之嘗行經(jīng)武夷山中,，見黑龍長丈馀,，頭有肉角，前兩足皆具,，無后足,，曳尾而行?！?p>　　江聞聽到這個話題,，也愣了一下。

　　“真人居然對清談也有興趣,？”

　　元化子淡淡說道：“晉人雅好清言義理,，韻音令辭既究,，往輒破的亦窮,，慢慢也知道虛無之談徒具華藻，便開始尋幽明之理,，夷希之事,，慢慢地也記下不少東西頗為駭人聽聞，老道百思不得其解,?！?p>　　“揮麈談玄可不是什么好習慣，徐羨之在山中看到的是什么東西我不清楚,，但這東西一定有古怪,。”

　　江聞閉而不答,，“不但如此,，遇上這件事的有古怪、說出這件事的有古怪,，談論這件事的人更是古怪非常,！”

　　元化子仍未起身，油燈也噼噼叭叭地微響著,，一老一少就這么對視著,，直到江聞?chuàng)u著頭走了出去,。

　　隨著不速之客退出丹房，小屋里又一次陷入了空寂,，畫依舊,、香依舊、人依舊,。

　　“白玉蟾仙師說過,，長生之秘就在武夷群峰、九曲回環(huán)之間,，福兮禍之所倚……”

　　聽見背后的喃喃自語,，江聞嘆了一口氣。和尚思菩提,、道士求長生,，俠客又能追求什么呢？是絕世武功,？是揚名立萬,？亦或者是逍遙世間？

　　對自己來說,，大概是那回家的一線茫茫機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