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們像往日一樣陸陸續(xù)續(xù)的走出宿舍，有的剛走出樓道口,，蹲在旁邊就吧嗒吧嗒的抽煙,。他們幾個的意識好像仍然停留在睡眠的狀態(tài)下，那沉重的身體把墻壁都能壓倒,，耷拉著腦袋,，瞇著眼睛始終不想睜開，我不知道他們?nèi)绾螐乃奚嶙叱?，然后又一步一步的走到這,。有的人走到小魏的宿舍門口懶懶散散的靠墻一依，還有的人徑直直接走到對面的鐵皮房那兒,。早晨這會兒天氣有點涼,，所以大多數(shù)人坐在太陽能照到的地方。我們每天早晨都這樣零零散散的出現(xiàn)在樓底下,。

　　我們晚上休息時間都很少,，這里讓我大致計算一下休息時間,。每天晚上平均十二點半下班,，回到宿舍換衣服洗澡，人多洗澡還要排隊,，等洗完澡回到宿舍,，再給自己泡一碗泡面，我們這些干體力活的,，干到晚上這會兒,，不吃飯，估計能睡著很困難,。緊接著就上床躺下,，打開手機,，這是每個人這時候必須做的事，整個從天亮到現(xiàn)在,，就現(xiàn)在有時間能拿出手機,。基本都是看看微信,，瀏覽一下新聞,，再翻看一下快手，這都成了睡前的一點習(xí)慣,。時間就這樣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當(dāng)然每天晚上這一個多小時，做這些事是緊緊巴巴的,。按這樣計算第一批入睡的人時間是兩點鐘,，其他人這里就不詳說了，甚至有通宵翻看手機的,，就如我前面說的那幾個耷拉著腦袋抽煙的人,，他們就等著早晨沒車，能再回宿舍補個覺,。所以這幾個人剛走出樓道口就躺在門口瞇著眼吧嗒吧嗒的抽煙,，等著隊長那一句：“剩下的人回宿舍休息，有車了群里叫你們,?！?p>　　可今天等來的是。

　　“都到門口這,?！标犻L站在小魏門口招呼著：“全部過來往一起站，快點,，今天說個事,！”

　　隊長看我們都聚到了一起，我們這隊伍站的是以隊長為圓點,，畫了一個半圓,，一點都不整齊。隊長掃了我們一遍開始開口講話：“我聽說,，有些人脾氣有點不好,，天熱，活不好干,，大家難免有點煩躁,，大家都是出來掙錢的，在這里的人,，哪一個人說是家里有錢的,，錢不好掙,，好好干，都不容易,，都是兄弟,，互相想一想?！彼辶艘幌律ぷ?，接著說:“工作中偶爾有一點摩擦，很正常,，發(fā)發(fā)小脾氣也很正常,，順順氣就過去了，有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千萬不能打架,，打架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小魏睜開他那肚臍眼一樣大的眼睛，嚴(yán)肅的插了一句：“以后再出現(xiàn)這種事,，我們廠子堅決不留,。”

　　隊長看了一眼小魏,，回過頭接著又要說,，可突然間這一打岔，他把要說的話忘了,，他嘴唇動了兩下,，沒有了下文，既而他把我們挨個又掃了一遍,，最后找到了一句話：“你們都記下”他說完把話轉(zhuǎn)向小魏,。“你還有啥說的,？”

　　小魏擺了一下手,，我看見隊長半張著嘴，又要說什么,？又不知怎么說,。他應(yīng)該把剛說的話從腦袋里過一遍，就會順其自然的想起來,。他最后補了一句“那就這樣,?！?p>　　“幾個車胖子,？”隊長輕聲的問道。

　　“三個,?！迸肿幽闷饐巫?，頭仰得很高，我是看不清他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他展開單子甩了一下,，它把胳膊伸得展展的，胳膊有多長,，單子就離他有多遠(yuǎn),，他念的很快?！耙粋€七五黃條不壓車,。一個卷氈一百二，五十公斤的,，八百個,。一個普通大板黃的整車裝，沒數(shù),?！闭f著就進自己宿舍了。他每次在開口的時候都這樣,，管你聽沒聽清楚,，車就在里面停著，沒聽清楚就過去問司機去,。

　　隊長安排了三組人裝車,，其他的人打掃衛(wèi)生，我和老顧,，張宗寶,，胥義紅裝不壓車的黃條。隊長說開工的時候,，老顧向我們?nèi)f了聲：“上個廁所就過來,，你們先過去?！?p>　　我們?nèi)蚶镒呷?。早晨原本心情是很舒暢的，昨天的事,，晚上我是給隊長微信里解釋過的,，可剛剛小魏那句，堅決不留,。瞬間把我的好心情打掉了,。他是給我警告。這句話如果出自隊長嘴里我也許沒這么大的反應(yīng)，可這話偏偏出在一個庫管的嘴里,，這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更可悲的是他在說那句話時，用他那黃豆大小的眼睛斜睨了我一下,，大伙也順著他的眼神掃我,。我當(dāng)時很尷尬，臉都綠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越想心里越堵得慌，眼淚當(dāng)時都快竄出來,。

　　“這完全是傷到了我的自尊,。”我一邊向里走著,，一邊喃喃自語,。情緒很差，無精打采,，都有一點一走了之的念頭,。“打工人走哪里沒有活干,，活多的滿天下都是,，這樣悶著氣干活，有必要嗎,？值嗎,？”我腦袋嗡嗡作響，昨天的事,，起因是老工人,，導(dǎo)火線是老工人以往種種惡劣行為才引起的。我為我自己辯解,。他不但沒有說老工人,，反而把矛頭對著我。我越想越不平,，我昏沉沉的,，頭快炸了，怎么想都抹不平我意識里傷透了的尊嚴(yán),。以前我遇到這樣的事,，我不會這么費神，絞盡腦汁的去多想,。以前對身邊的一切都不理不睬,，無所謂。身邊人說我傻，說我太過老實,，可我覺得他們太過在意。如果人生碰到一點難堪,，都去多想,，那身體遲早會吃不消的。還是少想點,，就會少一點煩惱,，無憂無慮多好，只做自己喜歡的,，只聽自己想聽的,，我行我素，永遠(yuǎn)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涩F(xiàn)在我一點也做不到，遇到這么點小事,，就斤斤計較,，甚至都有睚眥必報的心里。我變得遇事沖動,，本能的去反抗,，變得暴躁不安。有時候?qū)ψ约耗承┬袨?，事后我都會去懺悔,，可這都無濟于事，再也回不到過去,。

　　“兄弟,！”司機向我招手?！败囋趺赐?？”

　　“等等?！蔽倚睦锖鼙锴?，不想多說話?！皫煾祦砹嗽倏?。”

　　“靠跟前停下就行了,?！蔽覄傉f完，張宗寶就給司機擺手，指著車要停的地方,，來回比劃著,。“就這樣,，這,，靠邊停下就行了”

　　“停啥停！”我喊住,，指著張宗寶同他辯論,，“你不知道老顧是誰？你們一起干了四五年了,，你不知道,？何必要司機多動這幾下車，是看司機一天閑的沒事,？”

　　他不吱聲了,。不多時老顧從遠(yuǎn)處走來。他老遠(yuǎn)就喊著,，由于太遠(yuǎn),，廠子機器聲也大，誰也聽不清他喊什么,？場地十幾個傳送機,，那皮帶轉(zhuǎn)動的聲音，何時停止過,。十幾米高的大垛,，車間工人天天都在碼。還有這冷卻塔下,，三個幾千瓦大的電機,，二十四小時不停地旋轉(zhuǎn)。今天這冷卻塔的三個大電機正好在我們旁邊,，這轟隆隆的聲音,，像龍卷風(fēng)在我們耳朵里響。在這里你就算是個順風(fēng)耳,，我恐怕你也很難聽清他喊什么,？當(dāng)然他要表達(dá)的意思我們都明白，可誰去理會,。他這樣一路喊到我們?nèi)?，指著司機就罵：“車咋不往跟前靠？不想裝了是不是,？”罵完司機又轉(zhuǎn)向我們?nèi)??！澳銈冞^來就等著！”

　　司機委屈的看了我一眼,?！澳銈児と苏f等你過來看?！?p>　　司機話一落,，老顧回頭看我。他是要喊什么,？嘴剛張開,，可這一口氣還沒到嗓子眼,，就被我壓下去了,。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誰？”我沒好氣的跟他說：“整個車隊都知道你是誰,，不管誰看的停好車,，你過來都會重新的指揮再停一回?！蔽也恍家活櫟耐緳C,，在說這句話時我并沒有看老顧。司機聽著笑了笑,，給我悄悄豎了一個大拇指,。我沒有領(lǐng)情。這時候我把眼睛看向老顧,，停頓了一下而后喊了聲：“好了,！不是有你，我們?nèi)粫冗@么久的,，趕緊看的停車,，數(shù)你毛病多，你不知道,？”

　　老顧個頭不高,，尖嘴猴腮，這也許就是他話多的原因吧,！他整天這哇哇叫的聲音,，長年累月把他這下巴和腮幫子都拉的同這猴子有幾分相似。他是司機最難伺候的一個主,，裝一車貨,，司機來來回回的停車，再挪車,，真是苦不堪言,。原本很到位的地方,，他總是習(xí)慣性的讓司機再往前開點，再倒一點,。好像一個物體遇到障礙物,，反沖一下再停下，司機當(dāng)時的心就如這物體碎的一塌糊涂,。他對待同他一起干活的人,，不管是新來的還是老工人，他都一視同仁,。

　　“他其實就像個女人,，整天嘮嘮叨叨的不停，什么都想說,，看見誰都想說兩句,，操碎了閑心?！惫と藗兯降紫露歼@樣議論他,。“誰和他一起干活,，一天別想清靜,。”“他就是一個麻雀,，一直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一點也不累?！彼麄冋f的都對,，誰和他在一起，這一天別想有好心情,，關(guān)鍵他的聲音很尖銳,，說他聲音尖銳，還不如說他聲音有點娘娘腔,。他每說一句話都讓人感覺誰一直欠他似的,。

　　當(dāng)我話說完時，他看著我既然沒向我喊,，也沒有理會我,。轉(zhuǎn)過身向著司機，就像我上面說的那樣,，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喊著司機看他的手勢停車。停好車,，我沒有上車,，管他誰上車,，我堅決不上。站在車上,，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人,，只有待在底下誰也看不見，今天我不想看見任何人的眼睛,。

　　我往車上嗖嗖的扔包,，從車頭扔到車尾，又回過頭扔到車前面,。他兩在車上不緊不慢的往上擺,，他兩撿起兩個包，我就嗖嗖扔上四五個包,。包在車上扔得像座小山,，有時候他兩伸手拽跟前的包，上面的包就掉了下來,。

　　“扔慢點,！”老顧不耐煩的喊了聲：“看不見,，站都沒地方站了,，往后扔不行？你看車那邊掉了多少包,？”

　　“快點弄不行!”我嘀嘀咕咕了一句,，沒有抬頭又向車上扔了一個包，“磨磨唧唧,，挑著干輕松活,，還嫌棄包扔得快了。不行你下來扔,?！?p>　　我一邊這樣說著，好像我在自言自語,，其實他是能聽見的,，一邊轉(zhuǎn)到車的另一面把掉地下的包嗖嗖又是往車上一頓的亂扔。我不知道他聽到我話有何反應(yīng),，我始終沒有抬起過頭看任何人,。我心里一直嘀咕：“今天我就扔快，管你咋想,，你下來我也不會上去的,，干的好好的你下來干啥？有問題找隊長去,，說我扔包快了,?！币酝覀兌疾痪o不慢的干，誰會去拼命的干,。早干完了下一個車就等著你,。每天晚上下班最后一個車，就我現(xiàn)在這個速度,，他們心急的早就哇哇的大喊了,。尤其是架高的時候，那底下人,，一個人遞包,，一個人往傳送帶上放包，上面人接包,，碼包,，速度快的如同開閘的洪水，你不到跟前都看不清水流有多快,。那包一個挨一個,，上面接包人，手快的都看不清,，包怎么樣接住的,，又怎么樣脫手的，接包人站兩三米遠(yuǎn)嗖嗖扔著就擺到跟前,。哪能像現(xiàn)在,，接住一個包，然后拿穩(wěn),，再放上去,，再左右看看齊不齊。我擺好了傳送機,，老顧就這樣不緊不慢的架完了高,。我想著要上快，可遞包的給我遞不過來,，就算我遞包,，也快不了哪里去，因為張宗寶也不會上快包,。

　　這會兒空氣暖烘烘的,，我們每天好像都在蒸桑拿似得，我衣服油膩膩的又粘到了肉上,。帽子也濕透了,，就像蒸饅頭的鍋蓋，熱氣騰騰,，那一滴一滴的小水珠沿著頭皮往下流,，流進眼睛里,，沿著鼻梁粘在口罩上。我們都一樣滿頭大汗,，汗珠沿著頭皮流向額頭,，臉上，又到脖子,，一直流到貼在肉上的衣服那,。出再多的汗我們都不敢用手去擦，玻璃棉細(xì)小的渣滓到處都是,，只要用手擦,，不是擦到眼睛里就是直接扎到肉里。

　　我低下頭,，猛甩了兩下腦袋,，把額頭上的汗水甩到地上。我找到一個有陰涼的地方站下等小魏過來點數(shù),。點完數(shù)蓋好篷布,，這車就算結(jié)束了。

　　小魏拿著筆和本子走了過來,。一直以來我都很想拿他點數(shù)的樣子開玩笑給大家聽,。他一只手捏著筆，就像我們寫字這樣捏著筆,，那握筆的手就象一只老母雞的雞頭,，他點數(shù)很快,，那握筆的手就在他的眼前不停的點著,，就像老母雞在瘋狂的搶食。他不是一排一排的點,，而是從上到下一行一行的點數(shù),。他一邊走，一邊飛快地點著數(shù),。他走起路來,，和八戒那大搖大擺的走路姿勢一模一樣，可以我看,，他這長相真不如那風(fēng)度翩翩的八戒可愛,。

　　胖子點完了數(shù)，向我們擺了一下手,，我們都知道這是好了的意思,，延伸之意就是你們可以蓋篷布了。司機這時候還有一個篷布沒有疊好,，他看見了順便喊了聲：“李有峰,，過來給幫個忙,，弄完了讓走?！?p>　　他開口喊我的名字,，這一剎那我想了很多。

　　“開始裝車的時候我都說了”我指著司機,，非常惱火的大喊：“讓你趁早疊好篷布,，我們裝好車不會等的，你不聽,，每一個車我們都這樣幫著弄,，一天能裝幾個車，”這里我突然把你改成了他,，繼續(xù)大喊：“讓他慢慢弄去,，我們再裝下一個車，誰一直慣著他,，應(yīng)該晚上下班了再蓋,，自己的車自己不打緊，幫個屁,?！蔽疑滦∥郝牪磺澹竺娴哪侨齻€字我是向著小魏那方向喊出的,。

　　我心里一直沒這么痛快過,，甩下這些話我轉(zhuǎn)身又回到我剛開始站的那個有陰涼的地方。這回我是坐下了,，盤腿席地而坐,，低著頭，閉目養(yǎng)神,。整個過程我沒有正眼看過胖子一眼,，我心里無名的怨氣煙消云散了，舒暢的內(nèi)心像花一樣開放,，都開到了我的臉上,。我戴著一頂大草帽，帽沿有一圈布,，就像頭盔一樣眼前留開了一個豁口,，眼前的帽沿都快挨到我的膝蓋。

　　“不去看他,，鬼知道他有何反應(yīng),，一個庫管有啥資格支配我的事”我嗤之以鼻，思緒轉(zhuǎn)著彎在我腦海里挖出一些洋洋得意的事。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這個裝卸活是隊長和這個胖子兩個人承包的,，直至有一天隊長把所有裝卸工叫到宿舍，向我們嚴(yán)肅的說明了我們一天該干什么,？不該干啥,？他義正言辭的說：“我們在這里除了裝車，其他的活與我們都不沾邊,，誰叫都不行,，辦公室找你們，你們都不要理會,，去干了都是白干,。我們干的每一樣活都要先談好價錢，再去干,。見不到錢誰都不好使,，我們是來掙錢的，沒有義務(wù)可以去效勞,。累了就待宿舍休息,，呆不住了下去拿掃帚打掃衛(wèi)生。沒有錢的活,，廠長老總叫我們都不去干,，我們是我們，不歸公司管”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因為在隊長說這些話剛不久，魏胖子在群里發(fā)了一條信息——下來人到后面,，我現(xiàn)在就在這,，快點。魏胖子一發(fā)話,，幾位老工人一起身,，新工人也都跟著下去了。他讓我們把大垛篷布蓋一下,，他說風(fēng)吹日曬的，包裝袋都掉完了,。他這樣不是一次兩次的叫我們裝卸工干這些活,，而是經(jīng)常，他說閑了就自覺一點,，下來把沒有蓋篷布的都蓋上,，有不整齊的地方看的碼整齊。還有一次在中午集合時，隊長正好外出,，他明確的向我們表明——在這個廠子,，張東東他都聽我安排（當(dāng)然這里張東東就是我們隊長）你們聽我安排還是聽張東東，??？

　　“太好笑了”我想到這情不自禁的說出了聲，“他叫他老婆領(lǐng)導(dǎo),，還讓我們跟著他一起叫領(lǐng)導(dǎo)”我學(xué)著他的聲音嗤之以鼻,。“領(lǐng)導(dǎo)今天說了,，就這樣裝,，你們就這樣裝?！?p>　　許久沒有聽到魏胖子的聲音,，我回過了神。他不知何時離開了這,。我起身上前幫司機拉篷布,，司機很是驚訝，忙向我擺手,。

　　“不用了,，不用了，這就好了,?！?p>　　我笑了笑?！皠e多心兄弟,，我是看不慣他說話?！?p>　　司機這時候才抬起頭同我面面相覷,，我們不約而同的笑了。這個早晨就這樣過去了,，我的心情也同這頭頂?shù)拇筇栕兊门笱?，這是我過的最快的一天，也是我在這個生活圈子里得意洋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