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分,,姜府一處客房內(nèi),,燭火被夜風吹得晃蕩,桌面上的各色地圖圖紙也被吹起一角,。
孟盼易側(cè)臥在床上,將煙斗置于燭火之上,,不多時便點燃,,散發(fā)出陣陣煙味,他深吸一口后又靠回床鋪中,,干干地咳嗽幾聲,,嘴里不知呢喃著什么話。
孟興坐在祖父床前的木凳上,,湊近著燭火,,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刻著木雕,那塊并非上乘的木頭被他漸漸雕出了形狀,,再看桌上,,已經(jīng)放著三個小木人。
孟盼易睜了一只眼斜著看過去,,一個神態(tài)垂垂老矣的小木人,,還有兩個一男一女的年輕小木人,再看孟興手中雕著的正是他自己的樣子,,孟盼易一下就明白孫子是在雕刻他們一家人,。
孟興抬起頭,把自己的小木人放在男女小木人的當中,,又伸出手將四個木人往內(nèi)擠了擠,,讓他們肩并肩靠在了一起。
做完這些事,,他便不言不語地直愣愣看著四個木人,。
孟盼易長吐出一口煙,見煙霧繚繞在頭頂處,,又在一剎那煙消云散,,半晌開口:“消息傳來,那溫賊已近沛西湖,?!?p> 沛西湖就在沛西郊外處,離他們再不出兩三日的路程,,同皿計劃正式啟動,,也就是說孟興即將前去刺殺皇帝,。
“溫賊的行宮離姜府不遠,雖戒備森嚴,,但憑你的身手應(yīng)該不難進去,。”孟盼易得意洋洋地說著,,“等俞袖清回來了,,我再請他教你幾手,你這些日子不一直盼著嗎,?”
孟興沒有說話,,他看向閃動的燭火,又一次腦海中不自覺想起,,孟家這一路上的殺傷擄掠,,回頭看著祖父正吐著煙圈,悠閑神氣的表情,,他心里早已是波濤洶涌,。
“若是我失敗了,姜老爺和您還有什么計劃嗎,?”孟興試探著問道,。
孟盼易聽到這話,臉色一僵,,煙斗往桌面上“哐當”一敲,,語氣有些恨恨地道:“只要老天有眼,你就不會??!”
接著,他又開始喋喋不休這些年孟家被流放后吃過的苦,,說起兒子兒媳的死狀時,,他又高舉起雙臂,瞪著雙眼,,全身猛烈地顫抖著,說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就好像又經(jīng)歷了一遍那些痛苦,。
說罷,他猛地從床上起身,,伸手牢牢攥住孟興的肩膀,,煙味霎時撲面而來,孟興差點被嗆得喘不過氣,。
“孟興,,你一定要殺了溫元仁,,只有這樣才能興復(fù)大溫,只有這樣才能給你爹娘報仇,!”孟盼易咬牙切齒地說道,。
孟興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眶微紅,,這些話他已經(jīng)聽了整整十幾年,,可臨到此刻,他從未想過心里思緒會那么亂,。
“可先前,,我聽丘騰兄說過,那個姜東也想要手刃溫元仁,?!泵吓d遲疑著,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孟盼易聽到,,扭頭瞪著他:“他想那也只是想想,能辦得到嗎,?何況他現(xiàn)在還被外人綁架,,至今生死不明,姜含遠與我做過承諾,,溫元仁只有你能殺,。”
孟興不敢再說什么了,,呆坐良久,,床鋪上傳來孟盼易的打鼾聲,他才歇了口氣,,推門而出打算出去散心,。
然而他剛推開門,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震驚之余,,退后一看,竟然是姜北,。
自那日姜念寧離開后,,姜含遠就緊隨其后登門而上,鄭重其事地將玉鐲親自給姜北戴上,。
姜北當時不知所以然,,只記得鐲子冰涼冰涼地套在手上,就像是一副手銬般,,她還在疑惑時,,姜含遠卻直截了當?shù)靥娼顚幪崃擞H,。
他說完,姜念寧就沖進了屋內(nèi)大聲阻止,,姜北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驚恐萬分地連連搖頭。
姜念寧看看姜北,,吞吐著,,有些委婉地告知父親姜北與洪丘騰或許更為合適,他們沒必要去拆散有情人,。
然而姜含遠臉上掛著和善的笑,,聽了兒子的話后卻沒有半分改口的意思,走上前,,緊緊鉗住姜念寧的肩膀,,便拖著他離開了屋內(nèi),只留給姜北一句“你好好考慮”的話,。
話雖如此,,卻從未給姜北考慮的時間,前腳出門,,后腳便將她軟禁在屋,,傭人們都說不到成婚之日,不會放她出來,。
直到今夜,,姜北趁家奴們防守懈怠,才偷偷溜出房間,,只想先趕快離開姜府,。
然而姜府府院面積比她想象得還大,再加上她來姜府的這些日子基本不出閨房半步,,竟然現(xiàn)在在姜府迷了路,,稀里糊涂地跑到了客房的位置,又和出門散心的孟興撞了個滿懷,。
孟興與姜北只有幾面之緣,,除了知道她是姜東的妹妹,姜家的小姐之外,,其他便一無所知,,見她如此匆忙還以為是有急事。
他剛想開口呼喊傭人過來,,卻忽地發(fā)現(xiàn)姜北一身單薄的外衣,赤著雙腳,,灰頭土臉得像是從炭堆里爬出來,,而且神色緊張不安,,一看就是有問題。
“你別叫人,!”銀光一閃,,孟興只感覺喉嚨處一涼,姜北竟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他喉嚨處,。
孟興還以為姜北只是那種深閨小姐,,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頓時不敢輕舉妄動,,乖乖地舉起手來,。
就在此時,姜府內(nèi)亮起了幾盞燈,,四面八方都有腳步聲和說話聲,,顯然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姜北逃出了房間。
“帶我出去,,不然……俞袖清會找你算賬,!”
姜北其實也不認識孟興,對他的唯一印象來自俞袖清那句“故人”,,現(xiàn)在情況危急,,也只好賭一把,把清叔推出來了,。
但孟興從爺爺那里聽說過,,俞袖清相當于姜東姜北兄妹的義父,對姜北這句話倒也沒有懷疑,,而且看對方一介女子,,大半夜如此狼狽,顯然是姜府之中有古怪,。
于是,,孟興沒有多加猶豫,出手扛起姜北,,施展輕功,,三兩步便躍上房梁,二人雙腳一落地,,家奴們便正好趕到他們剛剛的所處位置,。
“你得帶我出姜府,不然他們遲早會找到我們,?!苯苯辜钡乜纯茨侨喝耍洲D(zhuǎn)頭對孟興說道。
“你不如給我解釋解釋,,你是哪里招惹了姜含遠,?”孟興倒是不急,嬉皮笑臉地回答道,。
“他……他要我嫁給姜念寧,!”姜北見不說實話,對方也不愿幫她,,只好把事情概括成一句話說了出來,。
“啊,?”孟興立刻做了個鬼臉,,“嫁給小氣鬼?那必須得逃婚??!”
說罷,孟興再次抱起姜北,,飛身躍上另一邊的房梁,,但他低估了兩個人的重量,一不小心腳一滑,,一塊瓦磚便掉了下去,。
“糟了!”孟興暗叫不好,。
然而恰恰此時,,跟著家奴們一起尋找姜北的姜念寧最先聽到了動靜,一抬頭,,見孟興帶著姜北正在房梁之上,,立刻明白二人是要出姜府。
姜念寧本身也煩惱著父親的逼婚,,巴不得姜北能逃出去,,見瓦磚掉下會吸引身邊家奴的注意,他不動聲色地拾起一塊石頭,,“嗖”地一下扔過去,,在瓦磚落地前,將它打得稀碎,。
孟興與姜念寧對視一眼,,二人沒有說話,卻忽地心有靈犀,,孟興朝他點點頭示意,,隨即帶著姜北“唰”地一下就飛出了高墻,。
終于逃出姜府,姜北松了口氣,,站直身子,,向孟興抱拳做謝。
孟興見她這有模有樣的抱拳,,也覺得十分有趣,拍拍她的肩膀關(guān)心道:“小妹妹,,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跑出姜府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這下姜北愣住了,,她著急逃出來,,還沒想好逃出來之后該怎么辦。
孟興看出來她的心思,,往兜里掏了掏,,掏出些碎銀兩,打算拉著她先找個客棧躲幾天風頭,,但忽然之間,,姜北的身子一歪,靠倒在身旁的墻上,。
孟興疑惑地“嗯”了一聲,,扭頭看去,只見姜北扶著墻,,緊緊捂著胸口處,,身子起伏甚大地喘著粗氣,一張臉像死人般煞白煞白,,抬起頭,,雙目驚恐地看著孟興,然后便面朝地直直倒了下去,。
孟興大驚失色,,趕忙沖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喂,!剛剛還好好的,,你這是怎么了?說話??!”
姜北無論被怎么搖晃,都緊閉著雙眼,,雙唇緊抿,,唇色泛紫,孟興經(jīng)驗老道,一看便知這是中毒的跡象,。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一看嚇一跳,只見姜北纖白的手臂上,,青藍的血管比常人更清晰凸出,,同時那代表著中毒的紫色血液也在血管中格外顯眼,就像是條纏繞在姜北手臂上的毒蛇,。
就在此時,,一滴鮮血落在孟興的手背上,他抬頭一看,,只見姜北竟然開始七竅流血,,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這是……這是……”孟興幾乎從未見過有毒的效果能如此之快,,短短一瞬就將一個健康的人摧殘如此,。
不,只能說如果是毒的話,,他從未見過,,但如果……是蠱。
“砰”的一聲,,姜府的大門被轟然打開,,姜含遠提著燈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他那張長臉上不見一絲波瀾,,雙眼冷冷地看著已經(jīng)快喪命的親侄女,,卻無動于衷。
姜念寧緊隨其后奔了出來,,看到姜北如此慘狀也大驚失色,,沖上前去,搖晃著表妹的身子,,企圖喚醒她,。
然而姜北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胸口起伏著,,更是噴吐出了大量鮮血,,染紅了孟、姜二人的衣袖,。
“父親,,她體內(nèi)的毒是之前沒有祛干凈嗎?您快想想辦法??!”姜念寧見狀大駭,,對著姜含遠大聲乞求道。
“這個癥狀根本不是毒,?!泵吓d一下子看透了姜含遠的狠心之至,惡狠狠地盯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是蠱!”
姜含遠冷笑一聲,,動了動手腕,,在場的家奴和孟興、姜念寧都聽到一聲清脆的鈴響,,隨即,一條粘稠的,、通體烏黑的蟲子緩緩蠕動著,,從姜北的右耳爬了出來,一落到地上,,便發(fā)出滋滋響聲,,片刻就化為了空氣。
姜北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呼吸起來,,但依然大口大口吐著鮮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您……您這是在做什么啊,?何必做到如此地步,?何必要害姜妹妹的性命?”
姜念寧腦中一片混亂,,他想不通就因一場婚事,,姜含遠能對姜北下如此毒手。
不對,,他忽地轉(zhuǎn)念一想,,想要對姜北下蠱的話,姜含遠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在初進姜府,,他帶著姜北找父親治病時,姜含遠關(guān)起門來使用軟骨散時,,才有可能下蠱,。
可若真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就意味著姜北剛進姜府時,姜含遠便有害她的心思,,與現(xiàn)在這婚事毫無關(guān)系,。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姜念寧不可置信地搖著頭質(zhì)問父親,。
姜含遠手中銀光一閃,不知何時,,他手上出現(xiàn)了一把長劍,,姜念寧一眼認出那是父親的佩劍——“天雄”。
“把他們帶進來,?!闭f罷,他轉(zhuǎn)身踏進府中,。
家奴們瞬間一擁而上,,孟興與姜念寧二人兩拳難敵四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抓緊了府內(nèi),。
姜府的大門在身后“轟”地關(guān)上,,姜北被放置在二人面前,姜含遠走上前,,天雄劍的劍尖直指姜北的咽喉,。
“不!”姜念寧連忙出聲阻止,。
家奴們扶起姜北,,讓她跪在姜念寧面前,姜含遠站在她的身后,,閃著寒光的劍身就放在她的脖子旁,。
隨即,姜含遠冷笑一聲,,大聲說道: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