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鱒魚號貨倉大門關閉，帕瓦德把末日武器保存箱推進貨倉深處,。

　　這個光頭男人扔掉頭盔,，一拳砸在光禿禿的腦門上,，他痛苦地跌坐在地上,，無聲悲泣著,。

　　貨倉內氣壓平衡結束,，夏川茜撞開連接門沖進貨倉中,，抱著頭的帕瓦德和棺材般的末日武器保存箱之外,，還有——

　　夏川茜的嘴角微微翹起，烏黑的眼睛瞪大至極限：“誒,，帕瓦德，帕瓦德,？時諾呢,？”

　　帕瓦德張開嘴巴，過度分泌的唾液在失重狀態(tài)下飄出口腔,，他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么,，否則小夏會瘋。他見過小夏發(fā)瘋的樣子,，她是個可以拖著所有人一起去死的瘋子,。

　　“時諾——時諾被末日病毒感染了，他的腿被喪尸抓傷,，應該就是那時候被感染的,。”

　　帕瓦德用混亂的語言講述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隕石是追著他來的,，他先打斷了被感染的腿，但是沒用,。末日病毒早就潛伏在他身上,，他全身上下都是抓痕。所以,，他——他沒回來,。”

　　夏川茜頹然地跪坐在地上,，失去焦距的雙眼一片冰冷,，慘白的嘴唇微顫：“沒回來，是說他,，一會兒就會回來吧,？”

　　被電魚提著的土娃淚流滿面：“小夏——你要記住時諾剛才說他——”

　　“不準說！”夏川茜厲聲打斷土娃,，“不準說,！他什么都沒說，他是為了將來要親口跟我說,，所以才傻乎乎的暗示我,，讓我等他，對,，就是暗示我等他,，他就是這個意思。”

　　帕瓦德痛苦地閉起眼睛,，小夏果然瘋了,。

　　這次任務死得死，傷得傷,，殘得殘,，瘋得瘋。在戰(zhàn)略六組的內部任務狀況分級中,，這種情況屬于二級B等狀態(tài),，即陣亡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下，危機未解除或部分解除,，末日武器完好,。

　　從戰(zhàn)略六組歷史上看，二級B等狀態(tài)大概三十年遭遇一次,。

　　最危險的特等狀態(tài)——是陣亡率百分之百,，危機未解除，末日武器遺失,。大約每一百九十年出現(xiàn)一次,。

　　正常而言，四級A等狀態(tài),，也就是陣亡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下,，危機解除或部分解除，末日武器完好回收是戰(zhàn)略六組的常態(tài),，也是帕瓦德穿越到現(xiàn)在整整三年,，最常見的狀況。

　　生離死別是戰(zhàn)略六組的家常便飯,，天人兩隔是戰(zhàn)略六組的老生常談,。

　　時諾和夏川茜不是戰(zhàn)略六組第一對錯過的情侶，也不是最后一對,。

　　貨倉中的氣氛十分壓抑,，如果夏川茜跪倒在原地痛哭流涕幾近昏厥，或者瘋狂抓撓著艙門要去找時諾,，只要能把悲傷的情緒發(fā)泄出來,，怎么都好說。

　　但恐怖的是,，夏川茜的確在流淚,，可她的表情卻異常冷漠，就像戴著一張用柔軟材質打造的面具,，有著人的模樣,，卻沒有人的靈性,。

　　藍色的文字提示突然出現(xiàn)在所有人的視野中，他們各自的輔助終端接收到一個提案,。

　　《戰(zhàn)略六組奇美拉尖兵團團長權力移交提案》,，發(fā)起人是夏川茜。

　　夏川茜像一臺機器人,，以不帶任何多余動作的姿勢,，從地上站起來。

　　“在時諾暫時無法履行團長職責的前提下,，我提議盡快重選團長，讓戰(zhàn)略六組運行下去,?！?p>　　她的聲音缺乏感情與語調起伏，就像被科幻電影中老套的人工智能附身了似的,。

　　不理會其他人驚疑不定的神色,，夏川茜繼續(xù)說道：“我自薦擔任戰(zhàn)略六組下一任團長。接下來我希望虹鱒魚號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降落或者繼續(xù)漂流,，隨后聯(lián)絡宇宙監(jiān)察官,，讓他派出探針搜尋——”

　　沒有感情起伏的聲音頓了一下。

　　“搜尋末日病毒殘留,，并利用葉目小姐,，清理那部分殘留?；蛘?，帕瓦德，戰(zhàn)略六組還有其他的末日武器能用來應對這種情況嗎,？”

　　帕瓦德緩慢地搖搖頭：“葉目小姐是我們現(xiàn)存唯一的末日武器,。小夏，我建議你先去休息,，團長的事也先放一放,，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太差了?！?p>　　“不用擔心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夏川茜以極為精準的恒定速度轉動頭顱,，掃視僅存的戰(zhàn)友,。

　　她解開系在宇航服管線上的毛毯，自穿越以來就沒有脫下的毯子,，緩慢飄走,，宛若女王陛下登基后,，脫掉了厚重而礙事的披風。

　　“我將人偶操縱術用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我可以像人偶一樣冷靜地處理問題?！?p>　　眾人無不駭然,，夏川茜這份殘酷的冷靜背后，是將自己支離破碎的精神與感情關在人偶的身體里,。

　　但必須承認,，在電魚不靠譜，土娃沒能力,，帕瓦德有非主觀賣隊友前科的前提下,，夏川茜是此時戰(zhàn)略六組的團長最佳人選。

　　《戰(zhàn)略六組奇美拉尖兵團團長權利移交提案》通過,，夏川茜成為新一任奇美拉尖兵團團長,。

　　——

　　第63355號宇宙，距離發(fā)生末日病毒感染的第63350號宇宙,，只間隔了五個編號,。按照多元宇宙管理局的劃分，兩個宇宙之間的跨宇宙航行,，短得可以用坐五站公交車來比喻,。

　　但對于絕大多數(shù)文明而言，管理局所謂的“五站地”路程,，無異議原始人試圖登月,。

　　不要說需要多久才能把科技樹點到“化學燃料助推”上，單是能意識到月亮不是掛在天上的銀盤,，就已經(jīng)算數(shù)以億計文明中的翹楚了——只有極少數(shù)的文明能夠理解跨宇宙航行所需要的科技長什么樣,，而能夠摸著石頭過河地進行相應實驗的，又是極少數(shù)中的極少數(shù),。

　　在套娃般的極少數(shù)中,，又套著一層只有極少數(shù)文明能夠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經(jīng)歷千辛萬苦才能完成跨宇宙航行,。但往往這些文明的勇者拿到手的是單程票,，絕大部分文明的跨宇宙航行裝置，沒有返程能力,，或者想要返程需要耗時數(shù)代人的努力——主要是補充能量或者確定自己在哪兒,，以及老家在哪兒。

　　然而對于多元宇宙管理局的高等雇員而言,，跨宇宙航行真的就像出門坐公交車一樣便利,。當然,，這種便利，對于不知曉多元管理局存在的宇宙而言,，猶如埋藏在老家地底五千米的海盜寶藏——你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管理局會在它麾下所有的宇宙派駐宇宙監(jiān)察官，負責處理本宇宙各項重大事務,。小則開著戰(zhàn)艦把砸向原始人腦袋上的巨型隕石轟爆,，大到調停本宇宙內脫離文明可持續(xù)發(fā)展框架的戰(zhàn)爭。

　　而最讓宇宙監(jiān)察官感到恐懼的,，莫過于轄區(qū)內爆發(fā)超級危機,。

　　若危機級別只有焚城、崩國這種只需要出動戰(zhàn)略一組就能解決的小問題,，對監(jiān)察官而言只不過是扣績效,，以及給未來升職拖后腿罷了。

　　倘若遭遇的是殲星及以上的危機,，輕則調離崗位發(fā)配邊疆，重則先以玩忽職守為主干,，像小樹成長似的,，把所有能找出來的違規(guī)違紀問題都翻出來，挨個往主干上掛,，主干最高處,，當然掛的是他本人。

　　喬萬尼,，第63350號宇宙所屬宇宙監(jiān)察官,，他在隔壁63355號宇宙的監(jiān)察官基地里，度過了如坐針氈的122個小時,。

　　122個小時前,，負責監(jiān)控托蘭星的自動監(jiān)控站突然偵測到巨大的能量爆發(fā)反應，而托蘭星的文明發(fā)展程度根本引發(fā)不了此等規(guī)模的能量爆發(fā),，再引入其他數(shù)據(jù)進行測算后,，自動監(jiān)控站報告喬萬尼一個不幸的消息。

　　托蘭星突然爆發(fā)殲星級危機,。

　　正在十七萬光年外的一個土著文明度假的喬萬尼,，嚇得一頭栽進泳池里。

　　他泡在冰冷的水中承受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陰寒,，他的思緒走馬燈似的回憶駐扎在此二十七年來所有可能違規(guī)的關鍵,，或者說進行臨死回憶。

　　就在他打算將他已知語言中所有有關“絕望”的詞匯用來形容自己的時候,，配備在每一個自動監(jiān)控站上的末日病毒探測器發(fā)出警報,，無情地報告了另一個消息,。

　　檢測到托蘭星感染末日病毒。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對于托蘭星五十三億人類而言，末日病毒是他們生命的終點,。但對于喬萬尼來說,，末日病毒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在宇宙監(jiān)察官追責條例中,，若超級危機是由末日病毒引發(fā),，只要宇宙監(jiān)察官沒有在后續(xù)應對上出現(xiàn)重大違規(guī)，基本上可以不用追責,。畢竟末日病毒是天災而非人禍,，就連管理局最強大的科研力量也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自然不可能讓一個宇宙監(jiān)察官像賭俄羅斯輪盤似的承擔責任,。

　　但喬萬尼依舊揣測不安,。

　　一方面是因為63350號宇宙感染末日病毒事，會寫入他的檔案中,，對他將來的晉升有所影響,。另一方面則是戰(zhàn)略六組進入了63350號宇宙。

　　把那些平均每人屠殺過一顆星球,，動不動就炸飛整個星系的瘋子放進自己管轄的宇宙中,，無異于把一群人嫌狗厭熊孩子放進老宅男的房間足足100個小時。

　　用臺風過境來形容都算是褒義詞,。

　　收留喬萬尼的63355號宇宙監(jiān)察官,，帶著最新的檢測報告找到喬萬尼：

　　“新的宇宙邊際能量檢測報告出來了，好消息是63350號宇宙還沒爆炸,?！?p>　　喬萬尼捂著臉喃喃自語道：“壞消息呢？說點兒壞消息讓我安心吧,?！?p>　　“壞消息?！庇钪姹O(jiān)察官翻了翻報告,，“壞消息就是沒有消息?！?p>　　沒有消息,，就意味著喬萬尼那顆懸在嗓子眼兒上的心臟還要吊著，就像死刑犯已經(jīng)坐上了電椅,，可行刑官告訴他,，你在這里坐著不要亂動,，我們會隨機一個時間按下通電按鈕。

　　“給我一個痛快吧,！”喬萬尼自殺的心都有了,。

　　嗡地一聲，喬萬尼口袋里一個巴掌大的通訊器震動起來,，這微弱的震動真的就像行刑官按下了電椅通電按鈕一樣,，把他嚇得嗷嗚一聲跳起來，心臟,、肺葉以及大腸全都被這微弱的震動嚇到蜷縮在一起,。

　　那是在末日病毒感染，全宇宙緊急封鎖狀態(tài)下,，唯一能進行內外交流的通訊器,。

　　喬萬尼哆哆嗦嗦地打開通訊器，一個分辨率只有1920X1080的女孩半身像投影浮現(xiàn)在通訊器上,。

　　因為懼怕末日病毒順著通訊感染到其他宇宙,，所以管理局經(jīng)過數(shù)百年實驗，終于制作出了能夠短時間內規(guī)避末日病毒感染的通訊器,。但狹窄切十分特殊的通信信道,，只能進行簡單的圖像和聲音傳遞。

　　年輕到令人驚訝的女孩,，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呼叫道：“這里是戰(zhàn)略六組奇美拉尖兵團新任團長夏川茜,。宇宙監(jiān)察官喬萬尼,，收到請回答,。”

　　喬萬尼不止驚訝于戰(zhàn)略六組團長的年齡,，更是驚訝于這才不到130個小時,，戰(zhàn)略六組團長居然換人了。

　　不愧是全管理局傷亡率名列前茅的部隊,。

　　“這,，這里是喬萬尼，夏團長感謝您和奇美拉尖兵團的幫助,，請問末日病毒清除了嗎,？”

　　夏川茜面無表情地說道：“目標星球已經(jīng)消失，但可能有末日病毒殘留,，需要你掃描整個宇宙,。若發(fā)現(xiàn)有病毒殘留，我們會使用末日武器進行清理,。另外,，需要你盡快提供交通工具,，我們乘坐的飛船即將報廢?！?p>　　喬萬尼的心在滴血,，托蘭星上的人類社會是一個富有進取精神的文明，雖說局部地區(qū)仍有戰(zhàn)爭和動亂,，但絕大部分國家都崇尚和平,，對浩瀚無垠的星空也充滿好奇心。

　　就是這樣一個潛力無窮的文明,，在122個小時內,，文明本身以及誕生這一文明的星球，從物理意義上消失了,。

　　喬萬尼盯著夏川茜,，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女孩說出自己讓一顆星球消失的時候，不要說語氣有何波動,，甚至眉頭,、眼睛和嘴角都不曾為此顫動過一次。她就仿佛人偶博物館中古老而精致的純手工人偶,，無限接近于活人,，但距離活人也無限遠。

　　這群瘋子,！

　　心中有千萬怨念,，喬萬尼只能將其化作一聲嘆息，誰讓戰(zhàn)略六組是在給他擦屁股,。

　　“我會為你們開啟托蘭星自動監(jiān)控站使用權限,，那里面有充足的補給以及一艘微型巡邏艇。很抱歉,，我只能對宇宙掃描儀下達命令,，但無法接收末日病毒的掃描結果，所以只能拜托你們幫我看一下結果,?！?p>　　“我明白了，有需要我會再聯(lián)絡你,，通訊完畢,。”

　　“通訊完畢,，謝謝,。”

　　宛若機器人少女團長投影消失，喬萬尼把通訊器扔到一邊,，瞟了一眼收留自己的鄰居,，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跟自己差不多，十分的難看,。

　　“一顆星球就這么沒了,？”

　　喬萬尼苦笑著點點頭：“是啊，就這么沒了,，連帶著上面近六十億人以及數(shù)以萬億的動植物,，122個小時，消失得無影無蹤,?！?p>　　砰地一聲，63355號宇宙的監(jiān)察官一拳搗在墻上：“這群劊子手,！這群瘋子,！”

　　這位監(jiān)察官一直都很感性。

　　喬萬尼搖搖頭：“伙計,，一個文明想要探索宇宙的奧秘,，一定會支付高額的代價。然而,，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產(chǎn)生了掌控數(shù)以億計宇宙的管理局，不需要支付代價的錯覺,？”

　　——

　　結束與喬萬尼的通訊后,，夏川茜立刻著手與自動監(jiān)控站取得聯(lián)系。

　　帕瓦德沉默片刻后問道：“你沒有說時諾攜帶了末日病毒,？”

　　夏川茜像按照程序行動的機器人,，以恒定的速度和幅度，將嘴角向上提起,，做出笑的表情,，這份看不出有任何笑意的笑容,，精準地保持了兩秒鐘后,，夏川茜的整張臉又恢復到?jīng)]有任何不表情的狀態(tài)。

　　“如果能找到他就好了,?！?p>　　帕瓦德心中一片冰涼。

　　隱瞞時諾感染末日病毒的事,，讓他將末日病毒散播到無數(shù)多元宇宙,。

　　夏川茜果然瘋了。

　　“時諾不會允許這種事發(fā)生的?！迸镣叩率挚隙ǖ卣f,。

　　“那么，就讓他親口告訴我,?！?p>　　三個小時后，自動監(jiān)控站與虹鱒魚號對接,，覆蓋全宇宙的末日病毒殘留掃描結果,，已經(jīng)匯總在自動監(jiān)控站中。

　　【63350號宇宙末日病毒殘留量——0】

　　夏川茜關掉掃描結果,，轉手打開與喬萬尼的通訊：

　　“喬萬尼監(jiān)察官,，63350號宇宙末日病毒殘留量為0，戰(zhàn)略六組的任務到此結束,，請派人把我們送回去,。”

　　根本沒有給喬萬尼回話的機會,，夏川茜關掉通訊,，對圍攏在她身邊的隊員們說：

　　“接下來由帕瓦德接手后續(xù)收尾工作，我要休息一會兒,。任務完成,，我們活下來了?！?p>　　眾人默然,。

　　我們活下來了，時諾沒了,，夏川茜的心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