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書局,。

　　依舊是那副老舊模樣的大門，書局內(nèi)安靜而空蕩,，并沒有之前工人忙碌的景象，透出一絲破敗之感,。

　　“咚,，咚咚！”余華上前,，按照規(guī)矩輕輕叩門,。

　　叩門聲傳出，傳遍一進小院的皇城根書局,，沒多久,，身穿長袍馬褂的管事張富出現(xiàn)，來到門口,，見到余華之后,，眼中頓時掠過一絲喜色。

　　“原來是張同學(xué),，實在有失遠迎,，快快請進?！睆埜荒樕细‖F(xiàn)笑容,，趕忙朝著余華打了招呼,，作揖行禮,。

　　來了。

　　等了這么久,，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張三同學(xué)你給盼來了,。

　　張富內(nèi)心是喜悅的,，這么多天以來，張富的內(nèi)心從最開始的好奇,，變?yōu)橐苫?，再變?yōu)閼岩桑傺葑兂蓤远ǎ罱K變成渴望,。

　　皇城根書局每況愈下的困境,，壓得張富幾乎喘不過氣，身為書局管事,，若是書局在他的手里破產(chǎn)倒閉,，他該怎么去面對一直信任他的主家。

　　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日本人的新式膠版印刷機實在是太強了，同等規(guī)格下的印刷成本只有皇城根書局的7成,，加之故意的低價傾銷,，令皇城根書局根本沒有一絲喘息空間。

　　整個書局已經(jīng)七天沒有開工,，盜版書籍銷售極為慘淡,，一天所得不超過八毛錢，扣去成本還要往里倒貼,。

　　說來可笑,，堂堂一個書局，就算做的是盜版書籍,，那也是書局,，一天銷售額竟然只有八毛錢。

　　現(xiàn)如今,，書局賬面上的流動資金僅剩五塊大洋,，只夠開工生產(chǎn)二十本書，此外還拖欠了工人們將近三個月的薪水沒有發(fā)放,。

　　破產(chǎn)倒閉,，就在眼前。

　　這些天來,，之前給出一番前景的張三,，幾乎成了張富內(nèi)心深處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今天周末,，到了買賣約定的時間,，從上午等到下午，張富內(nèi)心無比渴望著那道年輕身影的出現(xiàn),。

　　現(xiàn)在,，他終于來了。

　　“張管事不用如此客氣,?！?p>　　感覺到張富的態(tài)度遠比上次還要客氣,，余華有些詫異，倒沒點明,，作揖回禮,。

　　“該的，該的,?！睆埜悔s緊回應(yīng)道。

　　不客氣,？

　　必須得客氣,，必須要熱情，沒有辦法,，皇城根書局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張富引著余華步入書局，到了上次改為會議室性質(zhì)的倒座,。

　　步入屋內(nèi),，余華坐在主位，張富從旁邊柜子里取出一個小盒子,，親自沏了兩杯熱茶,。

　　“張同學(xué)，請,，這是去年的龍井,，專門招待貴客?！睆埜粚埦璺诺接嗳A面前,，微笑道。

　　貴客,？

　　二塊五大洋的生意,，就是貴客？

　　對于張富有些反常的態(tài)度,，余華心中啞然失笑,，客套一聲：“張管事，請,?！?p>　　話落,，也不客氣,，端起茶杯湊到嘴邊，輕輕吹了口氣,，抿了一口,。

　　蘊含濃郁茶香的龍井進入嘴中,，茶香四溢，給人感覺就是……

　　好喝,。

　　很好喝,。

　　還是老樣子，余華又不會品茶,，根本喝不出什么玄妙感覺出來,。

　　至于學(xué)品茶？

　　不好意思,，告辭,。

　　他可沒這閑工夫，去學(xué)什么高端人士的活動,。

　　張富同樣端起了茶杯,，只不過，他喝的很小心,，很珍惜,，抿了一口，細細品味這難得的龍井茶,，如出意外,，這應(yīng)該是他最后一次品味龍井。

　　閉眼,，回憶,。

　　過了數(shù)秒，輕輕放下茶杯,，整個人保持自然模樣,，面含微笑，顯得很是大氣,，可一雙眼睛之中蘊含的期望之色,，卻怎么也藏不住。

　　喝過茶,，算是過了一道程序,，余華見著努力保持自身模樣的張富，心中輕笑,，懶得詢問,，沒有耽擱時間，直接開門見山,，說道：“張管事,，請問我的十本算學(xué)題集可印好了？”

　　“張同學(xué),，你的十本算學(xué)題集早已印好了,，那里便是,，你且看看是否符合要求，如果不符合要求的話,，我這邊馬上重新印刷,。”聽到余華這番話,，張富用手指向正對面的書架,，第一排第一個柜子里放著十本厚度相同的書本，面含笑容,，言語自然而大度,。

　　“好?！?p>　　余華起身,，來到書架前，拿起最上面的算學(xué)錯題集,，封面寫著五個大字——

　　算學(xué)錯題集,。

　　作者：張三。

　　封面大小符合標準,，用的是線式裝訂,，紙料一般，容易破損,，不過看在是盜版的份上,，就懶得追究那么多。

　　翻開內(nèi)容查驗,，數(shù)學(xué)題目印刷清晰,，字符標準，每道題下面最重要的解題思路文字均為簡體字,，排版適合觀看,。

　　張富坐在太師椅上，雙眼注視著檢查題集的余華,，放在大腿上的右手微微顫抖,，他心中無比期望這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出錯,。

　　如果出錯的話,，對于皇城根書局而言，就是災(zāi)難性的打擊,。

　　時間緩緩流逝,，從第一本到第十本，余華逐一仔細檢查,，確認無誤,。

　　“很好,，題集符合要求,，沒有問題,。”余華檢查完畢,，放下第十本數(shù)學(xué)錯題集,，轉(zhuǎn)身看向坐在太師椅上右邊的張富，回應(yīng)道,。

　　張富緊繃的心神一松,，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那就好?！?p>　　“張管事,，這是尾款，請收好,?！庇嗳A像是沒見到張富的反應(yīng)那般，從衣兜里取出一元銀元和五毛銀毫,，放在桌案上,，結(jié)清印刷契約的尾款。

　　“不礙事,，不礙事,，張同學(xué)，我有個不清……”張富連連擺手,，并不在意桌案上已經(jīng)堪稱珍貴的一塊五大洋,，目光注視著余華，咬了咬牙,，知曉再不說就永遠沒有機會了,，張開嘴巴，想要說出心中的請求,。

　　“對了,，張管事，你們這里有沒有美國大學(xué)的算學(xué)教材,？”這時,，一道聲音忽然打斷了正欲說出關(guān)鍵請求的張富，余華詢問道,。

　　張富愣了一下,，沉住氣，嘴里的話頓時收回,，有些疑惑：“美國大學(xué)的算學(xué)教材,？沒有,，我們根本不印這種書?！?p>　　“根本不印,，這是為何？”余華有些不解,，若是一般不印還好,，根本不印，這就有問題了,。

　　“沒有利潤,，這種書的受眾太小，內(nèi)容如同天書,，很少有學(xué)生購買,，而且全為英文，我們……盜版不了,?！睆埜幌仁菗u頭，講解了關(guān)于大學(xué)算學(xué)教材的特點,，最后給出了原因,。

　　沒有利潤和盜版不了，這是兩個核心原因,。

　　前者在于市場,，后者在于技術(shù)。

　　盜版書局和印刷作坊一般技術(shù)力量偏弱,，人員素質(zhì)不行,，光是看英文就很難明白，更別說是英文原版的算學(xué)教材,。

　　上面有些數(shù)學(xué)符號,，連怎么讀都不知道，該怎么印刷,？

　　“原來如此……”余華聽聞,，頓時理解情況，并繼續(xù)沒有詢問你們?yōu)槭裁床粡?fù)印書籍,。

　　道理很簡單,，世界上第一臺復(fù)印機得1938年才出來。

　　尋找高數(shù)教材第一個渠道,，失敗,。

　　搖了搖頭，余華目光投向張富，作揖告別：“張管事,，題集尾款結(jié)清,，我拿著書先走了?！?p>　　“張同學(xué),，我……”見到余華作揖道別的模樣，張富立馬站了起來,，面露難色,，想要說話,，卻不能開口,，只得先作揖回禮。

　　有求于人,，怎敢失禮,？

　　余華微微一笑，轉(zhuǎn)身來到書架前,，抱起十本數(shù)學(xué)錯題集,，便朝著門外而去。

　　看著走向門外的余華,，張富再也忍不住了,，眼中透出一絲焦急，出聲喊道：“張同學(xué),，懇請留步,。”

　　“哦,？張管事有事,？”

　　見到火候差不多，余華露出疑惑的表情,，繼續(xù)裝模作樣,，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面露急切之色的張富,，詢問道,。

　　裝模作樣只是為了讓自己獲得有利地位，或者說,，更加安全,，對于僅僅接觸過一次的盜版商張富，余華不敢有任何一絲大意,。

　　張富不再去管余華的表情,，深呼吸一口氣：“張同學(xué)，張某有個問題想問你?！?p>　　“請問,。”余華微微好奇,，搞了半天,，竟然只是一個問題。

　　“張同學(xué),，你上次說的一月之后,，是明天的三月一號，還是二十一天后的三月二十一,？”問出這個事關(guān)皇城根書局生死的問題之后,，張富雙眼死死注視著余華，想要得到答案,。

　　答案,！

　　這個張三同學(xué)說的一月之后，是二月結(jié)束的三月,，還是以三十天為算的一月時間,。

　　時間。

　　至關(guān)重要的時間,。

　　兩個不同的時間,，對于皇城根書局而言，意味著生和死,。

　　皇城根書局當前的情況,，已經(jīng)等不起三十天的時間，但是,，在上次張富與余華告別之后,，卻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張三同學(xué)所說的話是一月之后,。

　　一月之后,！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二月最后一天,，明天,，就是三月一號。

　　一天時間,，皇城根書局,，等得起。

　　三十天時間,，皇城根書局,，等不起,。

　　究竟是哪個時間？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聽到張富這個問題，余華陷入了沉默,，他明白這個問題的真正含義,。

　　“實不相瞞，這個問題關(guān)系到我們書局的生死,，若是按照三十天為計,，我們書局三天之后，就會倒閉,，若是按照明天計算,，書局還能期望您之前說的每月五百本訂單活過來，日本人靠著新式膠版印刷機,，不斷低價傾銷書本,，北平城所有私人書局都在茍延殘喘的活著,?！?p>　　張富肯定地點了點頭，雙眼注視著樣貌年輕的余華,，回應(yīng)道：“若是我們?nèi)康归]了,，那么，日本人就會控制私人印刷領(lǐng)域,，到時候,，他們想怎么印刷就怎么印刷，我們無法反抗,?！?p>　　他本不該把整個書局的希望，寄托于一個僅僅見過一次面的年輕學(xué)生身上,，但是,，現(xiàn)在的張富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

　　面對日本人的新型膠版印刷機和傾銷政策,，沒有任何私人書局能夠阻擋,，書籍市場正在失陷之中。

　　無論于公于私,，張富都想讓皇城根書局活著,。

　　話落，安靜,。

　　張富默默注視著站在房門口的余華,，雙眼之中透出一絲期盼。

　　屋內(nèi)陷入無比安靜的狀態(tài)，只剩下窗外刺骨的寒風(fēng)呼嘯聲,。

　　“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