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珍繡坊,,二位想看些什么,?”
李溯、香秀才走至那棟三層小樓跟前,,里面便有一位妙齡女子迎了出來,,她身著自家出品的素錦繡鶴襖裙,頭上插著梅云金簪,,李溯眼尖,,看出那簪子上的梅花分明是紅寶石鑲嵌而成。
“連一個迎賓都如此陣仗,?珍繡坊果然名不虛傳,。”看著眼前這女子的扮相,,李溯暗暗心驚,,果然這珍繡坊在云湍布莊之中獨占鰲頭是有緣由的。
那女子見一對璧人不說話,,又微微欠身抬手,,邀請二人入內(nèi)?!岸徽堖M(jìn),,我叫怡菲,隨時恭候二位差遣,。”
二人對視一眼,隨即攜手進(jìn)門,,那名叫做怡菲的女子則款款尾在二人身后,,隨時等候吩咐。
邁過門檻,,迎面而來是一塊黃柚嵌玉屏風(fēng),,屏風(fēng)兩旁還以玉瓷花盆種著兩棵造型雅致的迎客松,看得出來,,設(shè)計此處的匠人想以此來遮蔽樓內(nèi)真容,。
屏風(fēng)前還有一汪卵石小池,三兩錦鯉正在水中自在游動,,池邊兩根黃銅香柱正散出裊裊青煙,,聞之入鼻,當(dāng)是檀香,。
“二位往左邊來,,適合春夏的輕紗、絲綢,、錦緞都在這邊,。”怡菲輕提裙角碎步趕至二人身側(cè),,笑道:“若想看看厚實些的白棉,、蠶絲、皮草本店也有,,只不過眼下這些都是去年的款式,,二位不如等初秋再來挑選,款式會多些,?!?p> 隨著女子指引,二人自屏風(fēng)左側(cè)的廊道往里走去,,透過窗欞,,李溯看見房屋墻壁上掛滿了形色各異的布匹,那些織物按照顏色,、材質(zhì),、薄厚依次而列,一眼看去甚是賞心悅目,。
見著鋪天蓋地的漂亮布匹,,香秀緩緩撒開李溯的手,獨自邁進(jìn)屋去,?!巴?,好漂亮!穿上肯定好看,!啊,,我要試試這個!”
慘被奪寵的李溯無奈一笑,,“唉,,終究還是輸給了幾身衣裳?!?p> 怡菲姑娘聽見李溯所言噗嗤一笑,,她回過頭來望向李溯剛想說些什么,卻看她面上一滯沒能開口,,隨后,,她好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歉然一笑,?!靶∨舆@才發(fā)覺公子是異邦人士,失禮之處還請見諒,?!?p> 原來是看見自己生著一雙青瞳引起了誤會,李溯隨即坦然一笑,,“中土與寒洲數(shù)十年沒有貿(mào)易往來了,,所以我是土生土長的云湍人?!?p> “是小女子見識短淺,,公子莫怪?!?p> 李溯一笑置之,,兀自看向香秀,那妮子已經(jīng)徹底淪陷在輕紗綢緞的海洋當(dāng)中,,她對著那些昂貴布匹左擁右抱,,恨不得一個猛子扎進(jìn)去。
“李溯,,快來快來~這匹青桑紗,,還有這個朱霞錦,好看么,?”
“好看,。”
“好,,那過會兒我量量身,,然后扯幾尺包起來,。”
“嗯,?”
“啊呀,,那個也好看~”
少女東跑西顧,全然將李溯與怡菲拋在腦后,,李溯環(huán)抱雙手癟了癟嘴,一旁的怡菲姑娘則掩口偷笑,。
“怡菲斗膽一問,,二位成婚了么?”
“呃,,正在籌備,。”李溯望著將嫁衣忘得一干二凈的傻姑娘,,嘆道:“今日本是來貴坊詢問嫁衣一事,,你看看她,見著這些布匹,,連正事都忘了,。”
“嘻嘻,,女孩子家就是這樣,,公子日后得習(xí)慣?!扁菩廊灰恍?,也望向香秀?!澳慵覂?nèi)人不光生的好看,,身材也嬌小,穿什么都很合適,,慢慢挑就是了,。”
“況且嫁衣一輩子只穿一次,,是急不來的,,你家內(nèi)人如若選的式樣繁復(fù),光繡工也得花上數(shù)月,,成衣到手,,也是立冬之后的事情了。至于公子你,,倒是不用著急,,男人的喜服做起來會容易許多,,最多月余便可完工?!?p> “一件衣裳要做那么久,?”
“別家要做多久怡菲不知道,但在咱們珍繡坊,,每一針每一線,,可都花著心血呢!”
“沒事,,你們慢慢做就好,,慢工出細(xì)活嘛?!甭犚娾扑f,,一件嫁衣竟要花費近一年光景,李溯心中不光沒有急躁,,反而變得踏實許多,。
其實,李溯并不希望在他出海歸來以前,,有過多的希望存在于香秀心間,,想到柳星魁那廝的面目,李溯便愈發(fā)覺著遠(yuǎn)渡洋洲絕不簡單,。
現(xiàn)下如若將婚事所需的一切都準(zhǔn)備好,,而到頭來自己萬一遭遇不測……這對香秀的打擊無疑是難以言喻的。
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將二人之間聯(lián)系頗深的事物逐一摸淡,,他不希望給足香秀希望,最后卻迎來一個骨灰壇子,,和無盡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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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溯與香秀剛進(jìn)門不久,珍繡坊門前又走來一位中年男子,,他大腹便便衣著光鮮,,立馬引起了迎賓的注意。
“歡迎光臨珍繡坊,,請問您需要看些什么布料,?”
“我夫人說你們這來了批新貨,我特意來看看,?!?p> “好的,請隨我來,?!庇e女子頓時喜上眉梢,,似這種富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可是很舍得花錢的,看來這月的薪俸又能提成不少,?!拔医刑m鶯,您若有什么疑問,,我隨時為您解答,。”
“那就麻煩蘭鶯姑娘了,?!蔽⑽⒐笆郑凶游搽S蘭鶯進(jìn)了門廳,,這珍繡坊的建筑裝潢都是下了大手筆的,連身為工部侍郎且經(jīng)常出入皇宮的他,,也暗自覺著賞心悅目,。
“貴客看著面生,以前有無買過咱家的衣裳,?”
“夫人常買,,我只負(fù)責(zé)賺點兒碎銀子?!?p> 聽聞此話,,蘭鶯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這種舍得為女人花錢的男客可是創(chuàng)造營收的中流砥柱,,再看他走路姿勢說話神態(tài)應(yīng)當(dāng)是個大官,,今日真是天降洪福,一定要抓住機會,。
念頭初生,,蘭鶯便提起精神鼓起胸膛,臉上笑意也顯得更加內(nèi)斂羞澀一些,,通常中年男子都比較吃這一套,。
她扭著腰肢領(lǐng)這位貴客去往新貨區(qū)域,還未走到陳列貨品的雅間,,便遠(yuǎn)遠(yuǎn)聽見一位少女興高采烈的聲音,。
“這兩匹也要,做成半臂可好看了,?!?p> “還有方才看的赤綢與秋練,買來做裙子,?!?p> 中年男客聽聞聲音足下一頓,,他凝起眉頭,漸漸立在了原地,?!鞍⑿阍鯐谶@?難道是和晏菱跑來買衣裳了,?正好瞧瞧這丫頭一天到晚在外邊做些什么,,玩得連家也不想回了?!?p> 思畢,,他悄悄給蘭鶯打了個招呼令其不要聲張,自己則站在窗欞旁邊,,透過雕花觀察起里面的情況,。
從縫隙中一眼看去,里面那個興奮不已的少女果然是自己的女兒,,香衡臉色沉下來,,他移目四望想看看到底是誰與香秀一同前來,目光掃過,,卻見一個少年的背影立在門口,。
頓時,他心中一股怒火升起,,“這丫頭,,說是去閨蜜家中,沒曾想竟偷摸在外面與男子私會,!我倒要看看是誰家的孽子,,膽敢攀連我堂堂侍郎的女兒!”
怒火中燒之下,,香衡一抖衣袖,,大步流星朝屋內(nèi)走去。
此時香秀正抱著一塊金線混紡的紗料,,想轉(zhuǎn)過身拿給李溯欣賞,,但她側(cè)臉之時,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自門外陰著臉走了進(jìn)來,,她頓時嚇得兩手一抖,,布料差點掉在地上。
那肥壯男子負(fù)手踱步,,恰好站在李溯右側(cè),,香秀看著父親橫眉怒目,一張俏臉頓時急得漲紅。
看著女兒一臉做賊心虛的模樣,,香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阿秀,你不是說要去晏菱家么,,怎會在此,?”
面對父親質(zhì)問,香秀輕咬下唇低垂螓首,,李溯聽之觀之,,瞬間便明白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眼看香秀難下臺階,,他主動轉(zhuǎn)朝那男子說道:“伯父您好,,小侄……”
“好什么好,你誰啊你,,我跟你說話了么,?”聽聞陌生少年說話,香衡氣憤更盛,,畢竟親眼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瞞著家里與男子廝混,,任何一位父親應(yīng)當(dāng)都會肝火大動的。
“爹,!”看到李溯被父親怒罵,香秀急忙上前攔在二人中間,?!安辉S兇他!”
對香衡而言,,女兒此舉無疑是火上澆油,,他一卷袖子,惡狠狠道:“你還敢護(hù)著他,!快讓開,!我要教訓(xùn)教訓(xùn)他!”
面對如此陣仗,,怡菲滿臉困惑,,先前這對情侶不是說正在籌備婚事,怎么看這情況,,感情是女婿與丈人還未碰過面,?
蘭鶯也沒料到會遇上這種事,二位姑娘對視一眼,,連忙各自勸解貴客,。
“這位大人,一看您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站在此處談?wù)摷沂屡率遣煌?,不如隨我來,,去后堂坐下說?”
“是啊,,諸位都是有身份的貴客,,坐下再慢慢說嘛?!?p> 經(jīng)由勸解,,香衡轉(zhuǎn)念一想,珍繡坊是眾多高官巨賈常來的地界,,此時若遇上熟人,,自家女兒的名節(jié)清譽可就不保了,想通這層,,他忿忿揮袖指著李溯怒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倆要給我一個什么交代,!”
隨后,,三人被領(lǐng)到一間僻靜茶室中坐下,怡菲與蘭鶯默契地關(guān)緊房門,,站在不遠(yuǎn)處替這三人把風(fēng),。
看外人盡去,香秀上前一把攬住父親臂彎,,連忙埋頭撒嬌,。“爹~今日怎么有空來逛東市,,娘沒有陪你來么,?”
“哼,休想給我打馬虎眼兒,,這小子是誰,,你倆什么關(guān)系?”
沒想到父親一來就開門見山,,香秀小臉一紅,,支支吾吾道:“他、他是女兒在國子監(jiān)的同窗,?!?p> “國子監(jiān)”三字落進(jìn)耳里,香衡頭上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霎時冷靜不少,。
他身為三品大員,,當(dāng)初女兒進(jìn)國子監(jiān)讀書時,也經(jīng)過他許多疏通走動才有所著落,。這就說明,,眼前這少年的家世再不濟也和自家持平,若再往上邊去想,,還不知能到什么地步,。
念及于此,香衡在心中暗暗慶幸,,好在方才宣泄怒火時言語也不算太過,,還有挽救的余地。
于是,,他理了理衣襟,,故作氣憤道:“同窗?與同窗一齊出游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你為何瞞著我與你娘,?”
“我,我……”
“哼,,支支吾吾的,,你是不是與這小子相好了?”少年少女一同出游,,還能為何,?香衡拿腳指頭也能猜到,他沒好氣地瞪了女兒兩眼,,香秀沖父親乖巧一笑,,算是默認(rèn)。
隨后,,香衡又看向李溯,,吹胡瞪眼問道:“小子,,你姓甚名誰,,父母隸屬何部在哪任職,都給我從實招來,?!?p> 見到香秀父親松了口,李溯心中也大石落地,,他趕忙上前抱拳回道:“小侄名叫李溯,,父親是猛驥將軍李慎,眼下,,正在利洲前線……”
“什么?。俊北绕饑颖O(jiān),猛驥將軍這四字可謂是如雷貫耳,,李慎可是此次攻陷陳國的最大功臣,,在朝文武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他不僅是二品武將,,還是大禎手握重兵的武官頂梁柱,,更是大禎唯一一個一品武將泰尚大將軍呂山的養(yǎng)子。
諸多光環(huán)加身,,李慎二字可謂是分量極重,,而他的兒子李溯,就是眼前這個少年,。
這少年也不簡單,,相傳此次太子?xùn)|渡,第一個點名隨行的就是這小子,,此事曝出也在朝中激起了諸多非議,,呂府經(jīng)過這兩件事,在朝中風(fēng)頭正盛,,隱有崛起之勢,。
香衡想破頭也不會料到,堂堂呂府長孫竟然與自家女兒生出了苗頭,、擦出了火花,,他想起方才自己不可一世的傲氣模樣,羞恥得無地自容,。
這時,,李溯聽見香衡的驚嘆,以為他沒聽清,,又開口復(fù)述道:“小侄李溯,,家父李慎乃當(dāng)朝猛驥將軍……”
“行了!行了,!行了,!我聽清了!”香衡煩悶地擺擺手,,隨即板起一張冷臉,,上下打量起李溯。
“這少年身材面貌倒是挑不出毛病,,畢竟李慎乃戎人血脈,,天生就比中土人種高大白皙一些,就是那雙青瞳看著有些唬人,?!?p> “嗯……呂府向來家風(fēng)嚴(yán)正,,李慎夫妻倆當(dāng)年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算是珠玉在前,。這小子的家庭背景與品德作風(fēng),,配阿秀倒是……倒是……綽綽有余?”
“呸,!什么綽綽有余,!官大了不起啊,又不是我家阿秀高攀他,,明明是這小子賴上阿秀了,,對,一定是這樣,?!?p> “不過,眼下呂府前景還不明了,,算是風(fēng)險一樁,,好在這小子還能與太子攀上交情,日后太子登基也算東宮元老,,這樣一來……阿秀與他成親,,倒也不是不行……”
“但是方才我發(fā)脾氣那模樣,還是有些作為父親的威嚴(yán)的,,現(xiàn)下知曉人家身份就立刻服軟,,會不會太丟面子?”
“方才那一幕都被門口那兩個珍繡坊丫頭看見了,,我進(jìn)來時還大發(fā)雷霆,,出去時卻……妥協(xié)了?”
“隨便一想,,都覺著是件顏面盡失的事情啊……看來今日,,這塊老臉是丟定了……”
看見父親緊盯著李溯發(fā)呆,香秀知道,,是李溯家世將父親的怒火生生壓住了,,她心里悄然一笑,移步走至父親近旁,,打算給父親找個臺階下,。
“爹,,怎么不說話了,?”
香衡幽怨地看了女兒一眼,這妮子若早些坦白,,也不至于鬧成這樣,,讓為父當(dāng)著未來女婿的面出丑啊,。
“為父還能說什么,你近一月來早出晚歸,,就是和他在一塊兒,?”
“嗯?!毕阈爿p輕抿嘴,,點頭承認(rèn)?!暗?,你也知道,還有月余他就要隨太子出海去了,,不知何時才能重聚,,女兒若不珍惜眼下,只怕心中有悔,?!?p> “你啊,什么事都瞞著家里,,就算不與我說,,你也得與你娘吐露吐露嘛?!?p> “女兒哪敢啊,,呂府境地你又不是不清楚,女兒瞞著此事,,還不是怕你們擔(dān)心,。”
輕哼一聲,,香衡對女兒此話不置可否,,若在數(shù)月以前,他的確不敢與呂府輕易攀上交情,,可眼下不同,,李慎正手握數(shù)十萬大軍盤踞陳國,李溯也被太子納入親黨之列,,日后仁宗退位太子登基,,李溯就是下一個武官之首。
想到未來女婿位高權(quán)重,,香衡心里那桿秤也漸漸朝另一邊傾斜,,畢竟他在官場摸爬滾打二十年,深知其中不易,。
再次抬眼看向李溯時,,香衡眼神中早沒了怒火,,那雙看盡冷暖的眼睛里,是迫不及待想與李溯分享的身為人夫的經(jīng)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