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除,,破曉。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此刻終于消停了,。涼州城中銀裝素裹,家家戶戶灑掃門庭,,清除雜穢,。但見城東人家粘門神、貼桃符,,城西人家泡椒柏酒,、熬桃湯。街頭上,,三五個孩童圍在火堆旁,,將手中竹節(jié)放入火中烤,噼里啪啦的響聲惹得孩子開懷大笑,。
此時,,京都寧武衛(wèi)正押解著東海牧氏一門行進在沒膝的雪地上。道路難行,,劉祝命騎兵馬尾拴胡楊枝為隊伍開道引路,。
“都尉,此處離黃粱谷還約有三十余里地,,倘若平日,,咱們未時可到。現(xiàn)如今雪窖冰天,,怕是亥時難至,。”哨騎探路歸來,。劉祝聽到哨騎來報,,擺擺手示意再探。遠(yuǎn)處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坡上,,兩名身覆白狐皮,,腿綁狼皮筒子的氐人趴窩在雪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梢著押解隊伍,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此二人眼中,。
臘月二十七,,李拔與達娜就在辛義的示意下率領(lǐng)氐人騎兵潛入姑臧,早早在距離黃粱谷西北二十里地駐扎下來,。李拔拿出地圖,,指著黃粱谷對達娜說:“小妹,你看這黃粱谷,,此處地勢兇險,,谷口前方百步乃是斷崖,騎兵至此便無用,。谷內(nèi)山路崎嶇,,馬不能馳?!?p> “哥哥,,你的意思是咱們要在這里伏擊?”達娜伸出手指點了一下地圖,。達娜手指處,,為一山坳,地勢平坦,,山坳兩側(cè)居高臨下,,適宜騎兵沖鋒破陣,也是進入黃粱谷的必經(jīng)之路,。
“正是,。”李拔看著手中的地圖,,內(nèi)心已經(jīng)演練過無數(shù)遍,身后的騎兵正磨刀霍霍,,整備軍械,。上次與辛壘吃酒,他故意含糊地說自己部落兵力只有兩千余騎,,還多有年邁老者,,要得就是刺史府對自己放松警惕。
而氐族部落這些年經(jīng)過他父子兩代耕耘,,人口已經(jīng)翻了不止兩倍,,加上近幾年來的休養(yǎng)生息,族內(nèi)的年輕人也成為了部落頂梁柱,。這次帶來的一千騎兵,,是自己部落真正的悍勇之士,,饒是如此,他還多留了一個心眼,,密令弟弟李挎攜兩千輕騎在邊境埋伏,,以防刺史府翻臉,能及時接應(yīng),。
兄妹倆站在高處,,遙望著東南方向。那邊地勢稍緩,,天地一線,,只要有人馬經(jīng)過,必為之所見,。
自從見過達娜,,辛壘回到?jīng)鲋荼悴栾埐凰迹諠u消瘦,,每天嚷嚷著要去塞外找達娜,。劉狐見子如此,心中不忍,,便去找辛義,。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辛義劈手一巴掌給扇蒙了,。
“婦道人家,,再敢多言,看我不打死你,!”
自劉狐嫁給辛義,,夫妻恩愛有加,今日辛義如此反常舉動,,讓劉狐瞬間呆住,。
“我辛義如今是封疆大吏,將來必位列三公,。壘兒需娶士族大家之女,,怎可胡亂找一胡人,糟蹋了辛家聲譽,?”辛義暴跳如雷,,轉(zhuǎn)身就要去辛壘房間,狠狠教訓(xùn)這個不爭氣的兒子,,還未走出房門便被劉狐一把拉住,。
被夫人拉住以后,辛義仿佛被雷給劈了,,呆立在原地不動彈,。突然,,他將臉湊到劉狐跟前,神秘兮兮地說道:“聽聞當(dāng)朝太傅薛典有一孫女,,名叫薛文其,,如今待字閨中。我看壘兒與此女天造地設(shè),,乃是一對,。正所謂郎才女...”
說到興處,話還沒說完,?!芭荆 币挥涰懥恋亩庵蓖νι仍谒拇蠓誓樕?。
“我呸,!你個狗東西,鬼迷心竅,。誰不知那薛文其泥塑木雕,,是一癡呆兒。你為了巴結(jié)別人,,怎么還禍害到自己兒子身上了,?”劉狐聽到薛文其三個字,剎那明白了丈夫的心意,,不禁惱羞成怒,,上去與他撕打在一起。
“你懂個屁,。薛氏乃是瑯琊大族,,朝廷上下半數(shù)的官員都出自薛氏門下。你夫君我若是攀得此門,,那豈不是扶搖直上,,位列仙班?還用得著在這荒山野嶺喝西北風(fēng),?”辛義聞聽劉狐如此不貼附自己的想法,,氣得七竅生煙,矮胖的身子把劉狐壓在身下,,拳頭一個勁地朝她頭上砸去。
劉狐士族出身,,豈是普通的一介女流,?眼看被夫君壓在身下,被他一拳又一拳打到頭上,,于是咬緊牙關(guān),,右手伸向夫君的大腿,,狠狠地掐了下去。
“嚎,!”辛義被夫人猛地掐住大腿,,痛得他幾乎昏厥。索性也豁了出去,,左手揪住她的頭發(fā)狠狠撞擊地面,,右手握緊拳頭,雨點般地砸向她的臉,,整套動作一氣呵成,,蔚為壯觀。
辛壘在房間聽到父母那屋大呼小叫,,一會又傳來桌翻凳倒的聲音,,連忙跑過去,看到他們在地上揪打在一起,,趕緊上前拉扯開來,。“父親,、母親,,今日你們?yōu)楹稳绱耍俊毖垡姼赣H臉上全是帶血的抓痕,,母親的發(fā)髻也是被打散,,披頭散發(fā)的樣子像吊死鬼,辛壘不禁好笑一下,。
也許是剛才打斗太過用力,,劉狐被捶得頭暈?zāi)垦#罂趪I吐起來,。辛義大腿痛得要命,,豆大的汗珠從腦門上一個勁的滴落,身子左右搖晃,,兩條腿緊緊夾住才勉強站直,。
“啪!啪,!”辛義與劉狐見兒子看到自己失態(tài)的樣子竟然笑了,,心有靈犀各自在兒子臉上留下了巴掌大小的印子。
“你們怎么這樣,!”辛壘嚎啕大哭,。
“小子,我且問你,你是怎么看上氐族女娃的,?”辛義惡狠狠地看著兒子,,卻再也不能向前挪動一步。一旁的劉狐朝著手掌心吐了兩口口水,,搓勻以后朝著頭發(fā)抹去,。
“阿父,我就是喜歡,?!毙翂舅餍栽诘厣洗驖L,耍起了賴皮,。
“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咱們辛家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叔父的兒子,,現(xiàn)在活沒活著,,還兩說吶!”辛義氣不打一處來,,大腿根傳來的劇痛讓他面部扭曲起來,,說話都哆哆嗦嗦:“小...小子,你聽為父的,?;仡^讓你翁翁去太傅府上提親,娶了薛文其那閨女,。等再過幾年,,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也可以收幾房小妾,,到時候還不是隨你心意,,任你挑選?到那時,,你父親我也就不用在這喝西北風(fēng)了,,直接調(diào)回京都,封個征虜將軍,,豈不美哉,?”
剛才還是滿臉怒容,眼睛都要瞪出來的辛義,,說到自己以后的美滿前程不禁笑容滿臉,,心花怒放,大腿好像也不那么痛了,。
“好了,,好了,,趕緊收拾收拾,,今天可是歲除,。”劉狐見辛義喜笑顏開,,連忙打個圓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夫君打傻了,剛才還以命相搏的兩口子,,竟然握手言和,,仿佛不曾有過打斗和爭執(zhí)。
華燈初上,,姑臧城內(nèi)早早掛起了紅燈籠,,城中百姓家家戶戶大擺酒宴,相聚酣飲,。此時姑臧城外,,劉祝帶領(lǐng)著寧武衛(wèi)深一步淺一腳地走在雪原上。而這支隊伍身后三百余步,,有兩個鬼魅似的氐人緊緊尾隨其后,。
“小妹,剛才哨騎來報,,押送隊伍已經(jīng)快到山坳了,。”李拔抬頭看了看天空,,此時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看情景不一會又得起風(fēng)了。
“天助我也,!吩咐下去,,馬摘鈴,人銜枚,,不留活口,!”李拔與達娜從懷中掏出面罩,圍在臉上,。腰上懸掛的彎刀明晃晃地滲透出逼人寒氣,。
遠(yuǎn)處,一隊人馬出現(xiàn)在地平線,,押送牧氏的寧武衛(wèi)來了,。
只見劉祝匹馬引路,警惕的雙眼不時環(huán)伺周圍,,一路上的安靜,,讓劉祝內(nèi)心多少有點忐忑。他深知此次押解暗潮涌動,但是也說不上來會在哪出現(xiàn)問題,,今日又是大年三十,,此時孤軍行進,那車騎將軍孫安又會以什么方式來謀害牧氏呢,?
隊伍越過山崗,,走進了山坳。此處西北地勢高,、東南地勢矮,,漫天飛雪被寒風(fēng)裹挾著直撲面龐,讓人睜不開眼,。
“劉都尉,,怎么突然起風(fēng)了,要不要找個地躲一下風(fēng),?”手底寧武衛(wèi)迎著風(fēng)雪,,以手遮面大聲喊了出來。
“過了前面山坳,,就是黃粱谷了,,再忍忍,就還剩三四里地了,?!憋L(fēng)越刮越大,凜冽的寒風(fēng)如匕首一般直刺進人的身體,,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剩大腦還剩下些許意識,所有人的身軀都被風(fēng)雪裹住,,像一塑塑雪人,。
西北方的山脈線,早已埋伏多時的氐族騎兵如秋末冬初的雪狼,,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遠(yuǎn)處的隊伍,。
眼見寧武衛(wèi)押送囚徒走入了預(yù)定的埋伏地點,李拔示意手下全體準(zhǔn)備作戰(zhàn),。旗令官雙手交叉揮舞軍旗,,身后的氐族騎兵看到旗語“一擊必殺”后,紛紛翻身上馬,,等候最終的作戰(zhàn)指令下達,。此時,劉祝與寧武衛(wèi)艱難地行進在沒膝的雪地上,,等待他們的只有赤裸裸的殺戮,。
押送隊伍走到山坳底部,,積雪沒至腿根?!班眫”一聲響箭騰空而起,,埋伏在山坡上的氐人騎兵借助風(fēng)勢如猛虎下山,轉(zhuǎn)瞬間便沖到寧武衛(wèi)跟前,。迎著風(fēng)雪睜不開眼的寧武衛(wèi)成了待宰羔羊,,被氐人騎兵如同砍瓜切菜似的斬翻在地。
聽到響箭一剎那,,劉祝原本麻木的肢體瞬間充滿熱血,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有埋伏,!”
說時遲那時快,,劉祝握緊長槍縱馬迎敵,怎奈他早已被李拔盯上,。李拔縱馬奔來,,座下烏騅馬踏雪無痕,只見他彎弓搭箭如懷抱嬰兒,,一箭便射中劉祝胸膛,。
劉祝中箭落馬,鮮血染紅了大地,。雪花密密匝匝地?fù)湓谒喊椎哪樕?,手中長槍至死也不曾松開...
“阿父、阿母,?!惫藐按淌犯亮x一家三口端坐筵席前,,享用年夜飯,。“兒子在這里祝阿父步步高升,、官運亨通,。祝阿母長命百歲?!?p> 辛壘端起酒杯,,與父母把盞言歡,其樂融融,。
窗外紅燈籠搖曳著血紅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