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皮裘
當(dāng)一個群體都帶著一個共同仇恨,,這仇恨也便成了一種精神。
一如東晉時的京口流民,,登州城中的遼民,,每日也是在對異族的仇恨中度過。
在趙震踏入歸遼行陳家內(nèi)宅的那一刻,,這種仇恨的氣息就鋪面而來,。
八十二張靈牌,齊齊整整立在院中的影壁之后,,每個靈牌的名字都是陳姓開頭,。
領(lǐng)他進門的齊管家告訴他,陳家在鐵嶺屠城那一日,,便折掉了五十八口,。
其余的則死于逃難途中后金士兵的追擊,其中就包括陳老東主的三房兒孫,。
整個鐵嶺陳氏上下近百口,,如今只活下來陳老東主一個男丁,而自己所教的小少爺,,還是在登州所生,。
不比昨日有夫人一言而決,今日的管家還對趙震進行了一輪面試,。
初時管家還在抱怨,,若不是山東先生集體不教遼人學(xué)生,怎么會輪到一屆童生擔(dān)任陳家孰師,。
不過當(dāng)趙震亮出一手漂亮的啟功體后,,齊管家就識趣地閉上了嘴,迅速和他談妥了一份月薪十兩,,每六日休沐一天的雇傭合同,。
開玩笑,趙震可是被父親送到領(lǐng)導(dǎo)姑娘的書法班學(xué)了整整十年,,還曾憑借曲徑通幽四個大字,,拿過省里的書法一等獎,,難道還蒙不住一個商人管家。
趙震今晨就好好洗漱了一番,,此時又換上新制的儒袍方巾,,他身材本就魁梧,又生得濃眉虎目,,走在陳氏院中,,很得到一些丫鬟婆子的側(cè)目。
趙震也沒擺起讀書人的架子,,反倒如同新入職的菜鳥,,一一微笑還禮,惹得丫鬟們陣陣竊笑,。
用過早飯,,又經(jīng)過簡短的拜師禮,走入古香古色的書房,,趙震終于和明顯“胖”了一圈的熊孩子陳皮裘,,開始了他們的第一課。
皮裘,,這名字起的非常貼切,,熊孩子家作的就是皮草生意,而且又胖得像個球似的,。
“臭啊哈,,俺跟你說,你甭打算少爺我會聽你的,?!毖垡姺块T關(guān)上,陳皮裘一改剛才在母親面前的恭敬模樣,,挺著小肚子,,橫著胖臉牛哄哄地說道。
“是嗎,?你確定,?”趙震笑容滿面,仿佛一點沒把熊孩子的挑釁放在心上,,只是用手輕輕撥弄了下桌子上的竹板和戒尺,。
“哼!”陳皮裘往后退了一步,,匹開兩只小胖腿,,像模像樣地扎了個馬步,揚起兩層下巴,頗為不屑地說道:“小爺我可是練過的,,那些山東老頭打俺手板,,俺就只當(dāng)撓癢癢!”
不過熊孩子顯然看錯了形式,,坐在他面前的趙震,,可不是那些年老體衰的老夫子,。
一米八五的身高,,即使在滿是遼人漢子的歸遼行,也完全稱得上鶴立雞群,。
趙震不動聲色的將竹板放在手中,,兩手陡一發(fā)力,竹板立時就斷作兩半,。
熊孩子再愣,,也看出來對方來者不善,伸出有些哆嗦的小胖手指著趙震道:
“大個子,,你要敢動我一個手指頭,,我就找胡子叔來揍你。胡子叔可是殺過韃子的,,老兇了,!”
趙震依然不發(fā)一言,只是微笑著把桌上的戒尺擺出一個角度,,右手成刀狀用力下劈,。
“咔”的一聲,比竹板厚得多的戒尺,,生生被趙震削斷了一節(jié),,戒尺斷裂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清脆。
“先生,,我們開始上課吧,,不知今日先生要教小子些什么?”
陳皮裘像個球一樣地滾回到自己的小書桌前,,正襟危坐,,一臉認(rèn)真地問到。
眼見熊孩子這么好學(xué),,趙震也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他上學(xué)時,就很討厭那些一來就大喊大叫給學(xué)生下馬威的老師,,更討厭那些假惺惺要和學(xué)生做朋友的偽君子,。
像自己這樣以德服人,多好。
很快,,書房之中就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由于趙震提前給熊孩子的書上畫了標(biāo)點,皮裘放聲朗讀之下,,竟然也透出一種古文的韻律美,。
這種師友生恭的場面,讓在房外偷聽的陳母大為欣慰,。
婦人連帶著鄙視起那些山東老秀才來,,明明是自己沒方法,還說自己兒子是朽木不可雕,。
果然還得是遼人先生,,才會好好教遼人孩子。
課業(yè)從辰時一直上到午時,,直到陳母親自敲門來請,,趙震才宣布下課。
看見母親,,小皮裘卻沒敢如往常一般撲過去,,反倒是一邊看著趙震的反應(yīng),一邊小步蹭了過去,。
看見兒子走路都居然有了樣子,,陳母一把將兒子抱在懷中,笑吟吟說道:“趙先生教得真好,,只一個上午的功夫,,彘兒就像變了個人似的?!?p> “令公子天資聰穎,,若是好生管束,日后必能在舉業(yè)上有所成就,?!泵鎸χ约旱囊率掣改福w震當(dāng)然要保持自己逢人便夸的好習(xí)慣,。
聽著自己兒子可能中舉,,陳母趕忙點著頭道:“自古嚴(yán)師出高徒,我雖是婦道人家,,這道理我也是懂的,。先生彘兒就交給你了,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我們絕不會多說半句,!”
雖然趙震根本不會把家長這種保證當(dāng)真,但他還是笑呵呵地看向陳皮裘,熊孩子此時已面如死灰,,估計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反復(fù)拉扯著母親的衣裙,,一雙小眼睛拼命地在那眨,。
陳母當(dāng)然知道兒子的意思,用商量的口氣說道:“今天還要先向先生幫彘兒告假半日,,昨日我許諾他好好讀書,,下午便帶他去逛廟會。當(dāng)然,,如果先生不允,,那此事便可作罷,?!?p> 不允,為什么不允,,先不說免費的半天假期,,如果此時拒絕了,那以后就要徹底和小皮球離心離德了,。
趙震當(dāng)即摸著熊孩子的腦袋點頭答應(yīng),,這可把陳皮裘樂壞了,連飯都顧不得吃,,就嚷著要去逛廟會,。
“黃胡子去接你爹了,要等他回來咱們才能出去,,走,,快去用飯?!标惸赋庳?zé)道,。
陳皮裘一聽,馬上回復(fù)到以前的熊樣,,搖著陳母的手臂道:“俺不嘛,,為甚非要等胡子叔?”
“現(xiàn)在街上亂,,俺跟你姐又都是婦道人家,,出門總得帶個護衛(wèi)吧?!标惸高@回倒是耐心,。
“要護衛(wèi)啊,那更不用等胡子叔了,趙先生就行,!”陳皮裘一蹦就到了趙震坐過的桌幾邊上,,指著那些碎竹片,很自豪地說道:“趙先生能空手碎竹板,,單手劈戒尺,,比胡子叔厲害多了!”
看著陳母瞪大的雙眼,,趙震額頭也滑下一滴汗,,遭了,忘了毀滅罪證了,。
用過了午飯,,趙震還是隨著陳母與她的一雙兒女出了門,由于家中只有兩頂轎子,,陳母不斷向跟在后面走路的趙震致歉,。
趙震倒是樂得走路,連續(xù)三天都吃上肉,,趙震感覺身體恢復(fù)得很快,。
此時多運動一下,舒展下筋骨,,過一陣自己就可以進行恢復(fù)性訓(xùn)練,,重回力量巔峰了。
山東廟會不同于京城,,幾乎月月都有,,每次持續(xù)兩到三天不等。
慧照寺前在人山人海,,賣吃食的,,捏糖人的,唱小曲的,,打把勢賣藝的把前街?jǐn)D得滿滿登登,。
一聲聲吆喝、叫好聲讓人根本聽不見高臺上的僧人在講什么,。
但若論人數(shù)最密集的地方,,還是廟門口的施粥棚,里三層外三層擠得都是人,,偶爾還有些爭吵打架的,,不斷被持著木棍的小沙彌趕走。
這次趙震又新認(rèn)識了位陳家人,,她就是陳皮裘的姐姐,。
跟在后面的他,,在路上就發(fā)現(xiàn)第二乘轎子的轎簾不斷掀起放下,但是他卻一直沒看到那女子的正臉,。
只是在進廟禮佛前,,張震看見一個穿著五色月華裙的少女,在回望自己的時候,,在面紗吹起的瞬間,,露出一只睫毛濃密的荔枝眼。
女孩發(fā)現(xiàn)趙震也在看她,,迅速就轉(zhuǎn)頭追上了廟門中的母親,,只留下趙震和小廝們帶著陳皮裘在廟會中玩耍。
由于他們出門時已過正午,,等到在回返時,,日頭已落向西山。
小販們卻不以為晚,,紛紛點起準(zhǔn)備好的花燈,,一時間廟會轉(zhuǎn)眼就便作燈會,就連四個轎夫也有意地放慢了腳步,。
登州承平已久,,又兼是渤海水陸要沖,,夜生活繁盛的很,。尤其是經(jīng)過通向外港的水榭,酒樓畫舫,,亭臺樓閣更是人頭攢動,,歌音裊裊。
待到他們回到歸遼行院門之時,,天色早已漆黑如墨,,只有幾戶大宅外的燈籠隨風(fēng)搖曳。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陳府的燈籠卻是黑著的,,只有一個秦姓門房蹲在臺階上四處張望。
甫一落轎,,那門房就一瘸一拐地跑到陳母的轎簾前,,窟通一聲跪下,放聲哀嚎:“大奶奶不好了,,老爺今兒連城門都沒進,,就叫知府衙門的人抓了去?!?p> “什么,?此事可當(dāng)真,?”陳母一掀轎簾就鉆了出來,“齊管事呢,?黃胡子呢,,他們都哪去了?”
“齊管事帶著人去走衙門了,,方才咱們在東城井的倉庫走了水,,黃守衛(wèi)領(lǐng)著大伙救火去了,院中就剩我這么個腿腳不利索的守著家,。為防歹人,,我就索性在里面插上門,爬出來等您了,?!?p> 聽了門房回話,陳母身子搖晃了幾下,,竟然直接暈坐回了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