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地洪爐
“救人,!快救人,!”徐勝大喊到。
在他的腳下躺著一個人,,側躺在地上,,半邊身子都淹沒在血泊中,雙手努力地朝他伸著,。
徐勝取出隨身攜帶的餅干,,捏碎了塞進他的口中。
那人便就著地上的血水努力吞咽了起來,。
還好,,還能吞咽——
可是,轉(zhuǎn)眼間徐勝心中的欣喜便黯淡了下去,。此人的雙腿已經(jīng)齊根斷了,,這種傷勢,已經(jīng)不是食物能夠救得活的了,。
他一狠心轉(zhuǎn)身走開,,繼續(xù)在尸堆里翻撿。
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本來只需要一口食物就能活下去,。可是,,絕大多數(shù)都身受重傷,,無法挽救了。
“啊……,!”連續(xù)翻撿了十多具尸體,,之后,,他終于忍不住抓狂,大叫了起來,!
朱由檢慢慢地走了過來,,兩人抱頭痛哭!
即便如此,,那些士兵也有些依然沒有放棄,。他們拿出自己的食物,毫不吝惜地塞進那些人的口中,。
“站起來,!站起來啊,!”
“你們得救了,!咱們能活下去啊,!”
春雨淅瀝的戰(zhàn)場上,,到處都是這樣絕望的嚎叫聲。
“念什么念,!別念了,!”孫鏗沖入那些誦經(jīng)的人群中,拳打腳踢,,企圖將他們從迷幻中拉出來,。
成堆的餅干就擺在他們的面前,可是這些人視若無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們看,食物就在你們面前,,你們能活啊,!”孫鏗絕望地吼到,。
……
南面。
退下去的大順士兵擠成一團,,擠擠挨挨地將手中的長矛指著前方,。彷佛雨霧之中正有一只惡鬼,隨時會沖過來,。
“哨總,,咱們再沖一輪吧!”領頭的軍士大喊到,。
他們本就是將腦袋掛在褲腰上的土匪,,這天下風云變幻,,莫名其妙便成了官軍。然而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殺戮積習依然沒有改變,,在濟南府駐扎時清閑了幾天,,早已經(jīng)渾身不自在了。
所以在面對那些手無寸鐵的流民時,,才能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
比起那些新上任的防御使、統(tǒng)會,,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反而是皂鷹的命令,更對他們胃口,。
不料,,正砍殺得高興,忽然便從湖水中沖出十多個手持火銃的厲害家伙,,兄弟們呼啦啦便倒了一大片,。
他們的習性,一向是進退如風,。眼見不妙,,拔腿就跑。
即便如此,,那一只兩千人的隊伍,,能撤下來重振的也不過幾百人。
一場突如其來的遭遇,,竟損失了一千多兄弟,?
這他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沖你MB啊沖,!”一個耳朵上鮮血淋漓的魁梧漢子怒吼了一聲,,一腳踹在那人的腿上?!澳鉚M眼瞎了嗎,?看不見咱們還剩多少人嗎?”
損失這么慘重,,他這個當哨總的也干到頭了,。此時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手下不懂事,,還想要莽一波,!
“那咱們能怎么辦?”那個被踹了一腳的士兵也是不服氣,,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心中的怨氣一股腦說了出來,。
“咱們本就不是闖王的人馬,!左金王被李自成趕去了甘州后,咱們就不受待見了,!入京的事情也沒咱的份,!哨總,咱們不能敗??!再敗下去,這大順就沒咱們的位置了,!”
魁梧漢子的臉上頓時沉了下來,,一巴掌散在那人的臉上,將他兜鍪都扇飛了,?!澳闼锏倪€敢胡說!”
“哨總,!”那挨了一耳光的士兵也是硬氣,,呸出一口鮮血,扭過頭來說到:“挨了你這一耳光,,老子算是還了你的恩情,!往后咱就不欠你的了!”
“你TM想找死嗎,?”魁梧漢子怒吼到,,一個大步?jīng)_上來,抓住那人的胸口衣襟,,狠狠說到:“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左金王混世王,,都是大順——”
話音未落,低下頭來看,,卻見一柄血亮的刀子戳入了自己的胸口,。
“你……”魁梧漢子猶自不敢相信。
“對不起,,哨總,!”軍士將手中的鐵刀用力一絞,說到:“兄弟以前是求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成??墒乾F(xiàn)在,,兄弟想要的是富貴!”
“不要……”
“老子受夠了苦日子了,,這幾日在濟南府,,那TM才是人過的日子,。老子也想要當將軍!”軍士狠狠地說到,?!澳鉚M擋著老子的路啦!“
然后他朝著身后一揮手,,說到:“跟老子再沖一輪,!死了當投胎,活了就能進京享富貴了,!”
“進京,!”
“進京!”
在幾個士兵的帶動下,,剩余的人都跟著大吼了起來,。
卻在此時,“轟”地一聲,!
一團黑霧從遠處崩了過來,,在眾人的頭頂上灑開。
頃刻這群士兵便倒下了一大片,,哀嚎聲頓時響起,。
領頭的這位軍士也倒了下去,滿臉都是被鐵砂打成的窟窿,。他躺在地上,,嘴里汩汩地流出鮮血來。
四肢抽搐,,嘴里和著血沫咕嘟出最后一句話:“劉汝魁……老子……去你大爺,!”
……
“走吧!“徐勝踩著尸堆,,走到朱由檢的身邊,,低聲說到:“沒救了!”
這是一場失敗的營救,。
哪怕他們用盡了全力,,依然沒有將這一批流民給救下來。
這一批流民,,從他們被驅(qū)趕到這里的時候,,他們的結局便已經(jīng)注定了。不,,也許更早,,從他們被逼離開家鄉(xiāng),踏上流亡之路那一刻,他們的結局便已經(jīng)注定了,。
“徐先生,,”朱由檢神情低落,“都是朕的錯??!”
“走吧!”徐勝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向前方拖去,。
明末的這一場亂世,所有人都身處其中,,概莫能外,。
九州大地變成了一塊血肉磨盤,每一個人都在磨盤中,,每一個人也都是推磨人,。
雪崩之后,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
“轟!”
北面遠處突兀響起一聲巨響,。
徐勝拉起另外一個士兵向北奔去,,只見三具大炮歪倒在地面,其中一具炮管已經(jīng)炸裂了開來,。七八具尸體倒伏在地面,。
一個渾身漆黑如墨的男子靠著炮臺坐在地上,雙膝已經(jīng)崩斷,。在見到徐勝之后,,他硬生生靠著雙臂的力量將自己抬了起來,讓自己坐在炮管上,,與徐勝平視而坐,。
“這一切,都是你干的,?”徐勝顫抖著聲音問到,。
“呵呵,你猜對了,?!眲⑷昕α似饋恚冻鲆豢谘┌椎难例X。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俊毙靹偃滩蛔±^續(xù)問到,?!八麄兣c你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哈哈,,哈哈哈,!”劉汝魁大笑了起來,“你以為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能活嗎,?這世道,人吃人??!舍不得下嘴的,遲早都會死,!誰會給他們活路,?大順,還是大明,?我是在救他們,,你知道嗎?”
不待徐勝回答,,劉汝魁又反問到:“這位兄弟,,看起來家境應該不錯吧?平日里吃得飽,,穿得暖,,才能養(yǎng)出你這樣白嫩的身子??赡愠缘?,穿的,是從哪里來的呢,?”
徐勝沒有說話,。
“誰他媽不是爹娘生的?誰他媽就活該受死,?是我嗎,?是我嗎?”劉汝魁大聲吼到:“老子拿出命去拼,,才拼來一個如今能夠與你這樣的貴公子平視的機會,,你以為老子不知道惜命嗎?放在十三年前,老子就是潼關城墻下的一坨爛泥,,沒有誰會在乎,!沒有誰會多看一眼!老子是為了什么,?“
他的雙目流出血來,,緊接著耳朵和鼻子里也有血淌了出來??墒撬€是緊緊地抓住炮管,,不讓自己跌下去。
他依然在大吼:“可是,,老子拿命拼出來的東西,,就是給了你們這樣一群人渣嗎?”
他對著徐勝大吼,,可是卻又好像不是,。
“你們在濟南城里燒殺搶奪,奸淫擄掠,,難道老子拿命拼了十三年,,就是為了你們這樣一群雜碎嗎????”
“老子不是土匪!你們才是,!你們都是,!你們沒有一個好東西!”
“闖王??!”他朝天大吼了起來?!袄献雍蠡诹?!大順就是一坨狗屎!狗屎,!你們都以為我是一個瘋子,,其實我不瘋,老子殺的是貪官,,行的是天道,!我劉汝魁,以前如此,,現(xiàn)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殺!殺,!殺,!”
他咕咚一聲從炮臺上跌落了下來,再沒有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