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回來的時候，籜宣還在水池里泡著,，池壁上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看起來相談甚歡,。

　　“允澤，籜宣,?！蔽臆S上池壁頂端，招了招手,。

　　“你來啦,！”陳允澤看見我和阿默，眼睛一亮,，咧開嘴笑了,，露出兩個小酒窩。

　　“你們剛才在聊什么呀,？”阿默挨著陳允澤坐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瓜。

　　籜宣輕笑一聲：“在和他講故事,。正好你們回來了,，就幫我給這個小麻煩回答問題吧,！”

　　“好哎！”陳允澤抓住我的衣擺,，搖了搖,，“他們一會兒說自己是靈，一會兒說是獸的,，到底是靈還是獸?。俊?p>　　“小傻瓜,，”阿默抿嘴笑了,，“他們就不能又是靈又是獸嗎？”

　　小允澤眨巴眨巴眼睛,，一臉困惑：“怎么即使這個又是那個的,？”

　　我嘆了口氣，也坐了下來,，剛好把允澤夾了在中間：“簡單地來說,，靈族是獸族的美稱，妖族是獸族的蔑稱……”

　　“蔑稱是什么,？”

　　“蔑稱就是……”我皺著眉頭想找出一個解釋,，“這么說吧，熊孩子就是小孩子的蔑稱,?！?p>　　“哦！所以獸族的小孩闖禍了會被大家叫成妖嗎,？”

　　“噗……”阿默忍俊不禁,。

　　“不會，他們……哎,，總之他們不會說自己是妖族,。”我有些頭疼,，“不過嚴(yán)格來講獸族里的凡獸不屬于靈族和妖族?！?p>　　“這個我知道,！”允澤得意地挺起了胸膛，“未化形的就是凡獸,，吃凡獸是不犯食殺罪的,！”

　　“不過……”隨機他又困惑地皺起了眉，“牛人吃牛什么的,，不會很奇怪嗎,？還有還有,，他們既然可以完全變成人的樣子，為什么還要留著尾巴皮毛角什么的,，又重又熱,。我來的路上看到賣冰淇淋的鳥人熱得羽毛都被打濕了?！?p>　　我正準(zhǔn)備開口,，籜宣卻打斷了我：“小家伙，如果你能變成老鼠,，你一直保持著老鼠的樣子,，和老鼠交朋友，吃老鼠的食物嗎,？”

　　陳允澤皺著眉認(rèn)真思索了一陣,，用力地?fù)u搖頭：“不會！老鼠太惡心了,！而且媽媽很討厭老鼠,。”

　　“就是這樣,，獸族對人類的厭惡比人對老鼠更強烈,，如果一個獸族化形成完全的人體，首先ta心理上接受不了,，其次ta身邊的家人朋友乃至陌生人都不會接受ta,，最后，ta自己也不習(xí)慣人類的生存方式,?！被X宣說這些的內(nèi)容和語氣，沒有她慣常的悠閑散漫不著調(diào),，嚴(yán)肅得很,。

　　“那他們干脆不要有像人的地方不是更好嗎？”允澤嘴嘟得簡直能掛油瓶,。

　　萚宣笑了,，聲音里是不加掩飾的輕蔑:“一面覺得人類的東西都不好，一面不得不依靠人類的文明成果生活罷了,?！?p>　　允澤聽了，嘴立刻不嘟了,，一臉認(rèn)同地點點頭:“所以他們覺得自己就是凡獸嗎,？所以牛人會吃牛肉對吧？”

　　“噗……牛人這個稱呼真的是……”阿默笑著歪過來，胳膊摟住允澤的脖子,。

　　我拍拍允澤的肩膀：“你吧‘人’都換成‘靈’吧,。”頓了一下,，我接著解釋道：“牛靈之類的靈族,，雖然可以吃肉，但除非改造過腸胃,，否則吃太多肉會傷害腸胃,，其次他們也不怎么喜歡吃肉。其次……靈族對獸親的感情挺復(fù)雜的,?！?p>　　“為什么？獸親和他們應(yīng)該像我和爸爸媽媽一樣的吧,？”

　　“你這一句話能把不少靈族給惡心吐了你知道嗎,？”萚宣哈哈大笑，震到我耳膜了,。

　　阿默聳聳肩：“可以類比一下人族對其他靈長動物的關(guān)系,，雖然也有一些人族覺得某些種類猴子很可愛，但厭惡猴子的,，尤其是倭黑猩猩黑猩猩一類親緣關(guān)系更近的,，也大有人在?！?p>　　“原因的話,，大概因為像吧，”籜宣這次沒有笑出聲來,，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浸透了譏諷和陰陽怪氣,，“像得足以看出共有的卑劣一面，又不像得不能歸之于同一族類,?！?p>　　“人的欺騙，兔的濫情,，虎的孤僻,，鼠的鬼祟，臭鼬的氣味……”阿默低低呢喃,，臉上帶笑,，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有些特質(zhì)就像肥胖基因一樣,，你可以通過種種手段遏制，甚至少數(shù)幸運兒能夠成功突變，不受影響,。有些特質(zhì)則完全是牽強附會,。那又能怎樣呢？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樣的,，這些標(biāo)簽都會像附骨之蛆一樣始終活躍在別人看你的眼里,。那么作為這種厄運源頭的獸親，不受歡迎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牧??！?p>　　“這樣啊?！标愒蕽晒首鲊?yán)肅地點點頭,，眼里卻明顯還迷茫著。

　　阿默忍俊不禁,，伸手撫開他緊皺的眉頭：“別老是皺著眉,，會變成小老頭的哦！”

　　——別老是皺著眉,，會變成小老頭的哦,！——

　　熟悉的語句，不同的人,，聽得我一怔,，回憶悄然涌現(xiàn)，鵬都秋日早來的黃昏似乎又撒在了身上,，暑氣未退,，步行不久仍出了一身薄汗，更襯得眉頭指尖,，分外溫涼,。

　　搖搖頭，晃開腦海中的畫面,，我看著阿默輕聲說到：“阿默,，你帶著他去玩一會吧?！闭f完我扭頭看向籜宣：“走之前那個問題,，你可以回答了吧?！?p>　　“你說的這個問題不存在,，因為在人類出現(xiàn)之前，沒有靈,?！?p>　　我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露卡’吧？其實那只是個假說,，但被大家默認(rèn)了而已,。他們相信當(dāng)那兩種細(xì)胞脫離海底火山口的時候，‘露卡’就已經(jīng)有了意識,。后來的大氧化事件,，你也知道，藍(lán)藻產(chǎn)生的氧氣殺死了生命最初的萌芽,，也導(dǎo)致了三億年的冰封,。‘露卡’意識到了生命所背負(fù)的詛咒——哪怕是生命也無法脫離熱力學(xué)第二定律的束縛,。生命維持自身不變的代價就是加劇環(huán)境的變化,。當(dāng)生命無法適應(yīng)變化的環(huán)境時，便會消亡,?！?p>　　“所以，‘露卡’就在尋找一種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吧,？以病毒作為工具去推動生命的演化,。”

　　“是,，也不是,，”籜宣語氣悠悠，慢慢地敘述那來自遠(yuǎn)古的故事,，“但休倫冰期結(jié)束后,，‘露卡’就不再是一個意識了。有氧呼吸帶來的巨大能量在‘露卡’身軀的內(nèi)部制造了其他的聲音,，也就是諸神黃昏中的所謂‘神’,。

　　“祂們站成了兩派，一派支撐自由演化,，不干預(yù),。另一派支持設(shè)計演化，像三葉蟲,，就是這一派的杰作,。”

　　“但是,，”我皺眉,，“三葉蟲在寒武紀(jì)到奧陶紀(jì)確實繁盛一時，但后來的演化都沒能在先祖的基礎(chǔ)上有大的突破,。奧陶紀(jì)大滅絕之后就開始衰敗了,，競爭不過其他物種,，只能和其他三葉蟲內(nèi)卷?！?p>　　說起這段往事,，我忍不住唏噓，“撐過了兩場大滅絕,，茍延殘喘一億年，即使最終在二疊紀(jì)末滅絕,，也是同九成以上的海洋生物一起消失的,。到今天，那塊‘向世界豎起中指’的化石還是我們經(jīng)常開的玩笑,?！?p>　　“奧陶紀(jì)大滅絕之后，三葉蟲的問題就很明顯了,，祂們認(rèn)為,，應(yīng)該把有限的資源讓給進(jìn)化潛力更大的物種，所以調(diào)整了參數(shù),，卻引來了泥盆紀(jì)末的大滅絕,，海洋里的生物只剩下三成不到。一億年后的奧陶紀(jì),，清除三葉蟲一類的生物語氣確實是原因的一部分,。”籜宣說得很慢,，深重的歷史總是讓人想要慢一點去訴說,，慢一點去傾聽。

　　“所以后來祂們變了,？”我問,。

　　“是的，”籜宣微微地點了點頭,，“‘露卡’本身就是火山巖石的產(chǎn)物,，祂們通過積年累月的動作，加速地球環(huán)境的大變化并不難,，但始終沒有用病毒改基因來得順手方便,，而滅絕生物，尤其是三葉蟲這種數(shù)目眾多,，分布廣泛的生物,，病毒又不夠有效。加上三葉蟲的失敗讓自由演化派占據(jù)了上風(fēng),，祂們將滅絕生物作為行事的禁忌,。當(dāng)然也存在中庸派,，哺乳動物的胎盤就是這一派的杰作?！?p>　　“但靈族的產(chǎn)生顯然和這些都不搭邊吧,？”

　　籜宣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那要從三疊紀(jì)說起了。二疊紀(jì)后生態(tài)位大量空缺,，尤其是主龍形類演化得千奇百怪,。卡尼期積洪事件之后更加奇妙,，生物在這一時期完成了太多太多的突破,。但是，祂們慢慢地發(fā)現(xiàn),，此后的動物再也沒有突破過三疊紀(jì)的動物締造的生態(tài)格局,。祂們看不到解決詛咒的希望，后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另一種強大而更加危險的東西出現(xiàn)了?！?p>　　“是什么,？”

　　“它有很多種表現(xiàn)形態(tài)，法力,，魔力,，又或者說是靈力。它的可怕之處在于,，它建立了意識直接改變物質(zhì)的橋梁,。你的父母唯一同意你學(xué)的高級術(shù)法，結(jié)界術(shù),，就能很直接地體現(xiàn)它的這一特點,。”

　　“所以靈族化形的秘密是——”我猛地站了起來,。

　　“冷靜點,，小家伙，慢慢聽我說,，”籜宣又是一聲輕笑,，“祂們——那些所謂的神，嘗試了一種非常危險的演化,，融合演化,。你猜到了，用‘它們’有意識地改變基因,，這就是靈族化形的秘密,。這也就是為什么體型太小的動物極難化形,，因為細(xì)胞太少，容錯率太低,?！?p>　　籜宣嘆了一口氣：“融合演化帶來極其可怕的后果，如今的靈,，可以說就是這場失敗的副產(chǎn)物,。如你所見，所有的靈——無論是原獸,、獸人還是亞人,，都在向著人類的方向融合演化。那場失敗直接導(dǎo)致了諸神黃昏,，恰好人類的祖先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最初的‘露卡’便決定將受到波及的地方劃出去,，變成了現(xiàn)在的海界,。而如今我們待的地方則被成為山界。從那時起,，地球之上再無‘神明’,。”

　　“山界和海界一開始離得很近,，后來慢慢遠(yuǎn)離,，靠像龍一類的圖騰獸統(tǒng)籌協(xié)調(diào)，還有像鯤鵬一樣的行商獸交流,。每一個寨點都是一個山界與海界的連接點,。”我低聲喃喃,，“不說這個了,，我剛剛遇見九色那家伙了?！?p>　　“九色啊,，”籜宣又笑了，“很兇,，對吧,。”

　　“他怎么樣,，你比我清楚,，”我說完，沉默了一會,，“三年前,，確實是我給他添麻煩了,，明知道很危險還是回來了?！?p>　　籜宣同樣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不怪你，你的障眼法做得一向很好,。而且我們其實事先做了準(zhǔn)備,，不怕你沖過來。誰也想不到那只兔子會作出這種事,，甚至……”

　　“你居然會為我開脫,，”我揚眉，“你一向喜歡落井下石,。那時候明明在剝皮案的風(fēng)口上,。”

　　籜宣輕笑：“在你眼里我就是這種人,？”

　　“知道,，你只是喜歡開玩笑而已，”我垂下頭,，輕聲說道：“你相信,，剝皮案的那場風(fēng)波是海里那些怪物煽動的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誰知道呢？重要嗎,？”籜宣打了個太極,。

　　我靜立許久，微微彎起眉梢唇角,，笑得嘲諷：“也是,。”

　　兩族積怨已深,，淵源卻也極深,。

　　我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有些小心翼翼地開了口：“那些事……后來怎么樣了,？”

　　“輿論擺在那里，沒法明著解決,。再說,，靈族的律法亂七八糟，又是那種惡心的脾氣……神州判事情本就多，委員會又時不時來攪混水,。唉,，拖到現(xiàn)在還是一筆糊涂賬。好在剝皮案的替罪羊還是被救下來了,。至于那只兔子,，很聰明，逃去了海界,?！?p>　　我眉間緊鎖。

　　她頓了一下,，又說：“你不用擔(dān)心,，九色讓人在燭陰那看著。現(xiàn)在也不會有誰來追殺你了,?！?p>　　我抬頭，望了眼沒有那么強烈了的太陽,，嘴角一點點咧開,，咧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不回頭,，只是略微擺手，示意自己即將離開,。隨即一躍而下,，緩步離去。

　　陽光在弱下去,，海浪在高起來,。夏日的海風(fēng)暖熱，午后的沙灘熾熱,。三度春秋,，人影來去，而這永不停歇的,，歌唱著的海水,，依然如故。

　　我抬頭閉眼,，深深吸氣,，微微一頓后，緩緩?fù)鲁觥?p>　　三年前的往事,，烙印在腦海里,，帶著熾熱的痛覺，穿越時間,，穿越海風(fēng),，似乎伴著一聲玻璃破碎的脆響,，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