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肯為你咬斷荷葉莖1
時近中伏,,過幾日便是大暑,。夜空如棉絮,,悶住了所有暑氣,。前幾日的降水又留下了潮濕的水汽,,一重重一層層,,如同身在黑暗的蒸籠,。
遙遙地我能聽到熟悉的方言,,是罵人的詞匯,爆破音里破裂開的是濃濃的厭惡與排斥,。
“火一定是這個人族放的,!”
“別讓那個人族跑了!”
“md,人族怎么還沒滾干凈,!”
罵聲,,催促聲,腳步聲,,似暴雨如澆如注,,似狂風(fēng)四處席卷,淋得人兜頭兜臉無處可避,。
我咬牙把結(jié)界撐起,,硬著頭皮趟火而去,打開的結(jié)界壓得開火焰,,卻壓不開溫度,,短短幾步路身上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
鞋底著了火,,扒下來扔掉的功夫,,身后的腳步聲就近了許多,我趕緊拔腿就跑,,只穿襪子的腳奔跑在布滿砂石的粗糙地面上,,竟然感不到疼痛。
一路狂奔,,四處蔓延的火焰向我吞吐著高溫與濃煙,,扭曲著遠處的景象。如雨下落的是燃燒著的樹枝碎屑,,如羽拂過的是雪花般的小片灰燼,。
最終我看到了那堵墻,像從前和阿默沐子躲開找麻煩的同學(xué)那樣,,熟練地扒上墻頭,。當(dāng)我輕巧地翻越落地時,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突然出現(xiàn)在腦海中,。
這是我不知道第幾次翻過學(xué)校的墻,,也是我最后一次翻過學(xué)校的墻。
念頭來得太快,,去得也利索,,畢竟如今的我連感傷的機會都沒有。我不能回頭不能放緩腳步,,唯一能做的是邁開腳步?jīng)_向小巷道的黑暗之中,。
兩邊傳統(tǒng)民居的擠壓下,巷道窄小得兩輛摩托車都難以并行,,開得高高的小窗戶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把我拓印在對面的墻上,,無聲催促著身后的追兵。
終于小路到了盡頭,,我闖入一條能容兩車并行的寬道,,在昏暗的路燈下看似千篇一律的“四點金”在腦海中析出了熟悉感。許多記憶模糊地浮起,,細節(jié)來不及細想,,溫暖感卻鮮明地涌出,令人安心,。
我看見那扇熟悉的門,彩繪著種種圖案,,只是因為時間久遠而略顯黯淡,。腳下還沒停穩(wěn),我便摁響了門鈴,。
“貍嬸,!貍叔!是我,,開門,!”
門后一聲瓷器掉地的脆響。
聒噪的鈴聲響起,,急急得在夜空中發(fā)抖,。
聲響消失,四方俱靜,,如一潭死水,,只有鈴聲在惶急地催促。
“開門??!”我聽見自己發(fā)著顫的呼喊,按在門上的手用力推動,,門后有金鐵相撞的脆響,。催促了一秒又一秒,指尖收緊了,,木屑擠入指甲縫,,光鮮亮麗的木門上留下月牙形的陰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回應(yīng),,直到剛拉開距離的嘈雜聲漸近,像洪水,,像雪崩,。
我咬咬牙,轉(zhuǎn)身去往別家門口。
“陳伯伯,!”“蔡阿姨,!”“林婆婆!”……
死寂,,死寂,,似乎我的耳朵被黑暗取下,封入棺材埋入地底,。所有呼喊的聲音泥牛入海,,消失無蹤。眼睛澀澀的,,有淚要冒出來,。
沉默如有實質(zhì),壓在雙肩似有千斤重,。我迷茫地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抬頭用力眨眼,眼淚沒留下來,,鼻涕倒是垂了下來,,那一刻時間似乎凝固,只有路燈在冷冷地窺視,。
“在那里,!”
一個激靈,我竄了出去,,卻看見前頭手電筒晃動的光,。
四周的房屋窗門禁閉,只有小廟一如既往地向外透著溫暖的燭光,。
小廟門口總守著賣香燭的靈,,我不敢從門口進去,跳起來扒住墻頭的瓦,,趁著守在門口的老婆婆打盹的機會,,一縮一躍,結(jié)界包裹著手腳,,落地只激起一陣疾風(fēng),。
在老婆婆的眼皮抬起之前,我已縮進紅桌下,,蜷縮起身體抱緊雙腿,,小心調(diào)整著急促的呼吸。
“婆婆,,有沒有人族進來,?”外面一陣嘈雜,,有聲音在詢問。
還沒等婆婆回答,,就有腳步聲迫不及待地沖了進來,。
“在哪里?你們找到了嗎,?”
“會不會在桌子底下,?你們把紅布掀開了看看?!?p> 我心中一緊,,握緊雙拳御起結(jié)界術(shù),準(zhǔn)備好了硬闖,。
然而并沒有誰掀開我身邊的紅布,。
我暗暗松了一口氣,然而他們總會檢查這邊,,我必須提前采取措施,。
紅桌和桌腿是分離的,,對角線兩端的桌腿以被漆成紅色的交錯木條相連,,把桌下的空間分割成四份。我所在的地方唯一的出口被燈油臺擋了一半,,前面被紅布遮掩,,后面有石案遮擋。
向能出去的方向悄悄推出半邊結(jié)界,,結(jié)界擴大,,前進,觸在墻面上緩緩消失,,始終沒有被人觸動,。我大著膽子探出半個頭,雖然從這里到墻面的一塊空間暫時沒有靈,,但一旦我出去就難逃被發(fā)現(xiàn)的命運,。
側(cè)過頭,我看見稍遠處插紅燭用的鐵槽,,心中霎時一亮,,抬手一彈,一小片結(jié)界飛速撞去,。
鐵槽一震,。
我屏息,空氣凝滯,,灰燼凍結(jié),,燭火亦不敢妄動,。唯一證明時間還在向前流淌的,是一點點傾斜下去的鐵槽,。
“嘭——”一聲巨響,,一邊擺放的花籃果籃瞬間被引燃。我在物的吵鬧響起而靈的吵鬧未起的空隙里發(fā)力,,從抓地的腳趾一直傳至上撲的雙手,,力在肌肉韌帶關(guān)節(jié)間忙而不亂地流轉(zhuǎn),忠實地遵循著億萬年時光篩選出的法則,,催動這具疲憊不安的身軀,,抓向生的希望。
腿抬起,,身越過,,腳下用力地一蹬,身軀撲向地面,,狼狽地四肢著地,。
此時背后方才傳來驚叫與呼喊。
我站起,,沒有高人風(fēng)范地一邊跑一邊拍去手上沙塵,,甚至顧不上潔癖隨手抹掉鼻涕,拼了老命埋頭沖出去,,把廟里濃烈的香火味遠遠拋在身后,。
我抬頭向天空看,時間已經(jīng)很晚,,在這樣緯度不高的地方,,即便是夏日天黑得也快,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片深沉的墨色,。只有半輪不滿不缺的尷尬月亮,,在夜的幕布上留下一斑白亮。
不如盤,,不如鉤,,會有文人墨客為她做注腳嗎?
念頭一閃而過,,我悶頭撞入了黑夜,。或許是太累了,,那些吞沒我的陰影似乎變成一張張長著蟲牙的圓口,,扭動著分節(jié)的軀體迫不及待地覆蓋上我的皮膚,不僅血液,,似乎連皮肉也要一同吮吸得干干靜靜,。
我跑去哪呢,?最后一趟人族的車已經(jīng)離去,況且我連票都給了那個被污蔑的人族,。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也去不了靈族的車站。十點一到,,鯤鵬就會離去,,寨點會執(zhí)行封閉的指令,我又該怎么辦……
有些后悔了,,一開始就該把替罪羊交給籜宣和九色,,九色等從騷亂中緩過來總有機會的,等籜宣到了躲開嚴查找到那人想必也不難……
委屈一下子涌出來,,眼淚像開了閘的水淌下兩道淚痕,。哭聲梗在喉嚨里,,出不來下不去,,白白卡得我難受。
我停下來,,按了按疼痛的左腹,,又敲了敲混沌的腦子說服自己——騷亂的后續(xù)處理更麻煩,可能交給別人把柄,。鯤鵬在不能用傳送術(shù),,嚴查是神州判中央下的令,,聽籜宣說下來的人她也很難應(yīng)付,。而學(xué)校到底在南舟腹地,又在假期里開放操場……
我繼續(xù)走,,同時算了算時間,,消防的靈來的速度雖然快,但也夠那個人逃出學(xué)校,。再加上后來被我吸引了火力,,應(yīng)該已經(jīng)安全了。
沒白跑一趟,,我松了一口氣,,腳步放緩。
左手腕突然一熱,,隨即傳來巨大拉力,,我瞬間向左側(cè)倒去,所幸我及時邁了一步?jīng)]倒在地上,,只是被拉進了一邊的巷道,,貼在房屋邊上,。
驚呼被壓上口鼻的手堵住。下一刻,,一群晃著手電筒的身影匆匆經(jīng)過我剛剛站立的地方,。
手放開了,我后退一步,,借著遠處昏暗的燈光,,依稀能辨認出籜宣的輪廓。
“籜宣姐,?!蔽衣犚娮约簤旱脴O低的嗓音,帶一些哭腔,,帶一些沙啞,。
籜宣一貫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無影無蹤,她只略略點頭,,很快轉(zhuǎn)頭觀察外面的動向,,見周圍安全了,也并不回頭看我,,只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就像你逃學(xué)校的課,。”
違反“鯤鵬在,,禁傳送”的規(guī)定跟曠課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眼淚又出來了。
“你爸媽,,很擔(dān)心你,,”籜宣依然沒回頭,抓緊了我的手腕,,快步走出巷道,,“下次別再這樣了?!?p> 籜宣帶我走的方向和我之前逃的方向完全相反,。她往海邊走。
但直到我踏上沙灘都沒有提出異議,,是信任也是不敢,,當(dāng)然也摻雜了愧疚。
天上星子細細微微地閃,,地上海浪溫溫柔柔地呼喚,。腳上的傷口裹上沙粒又被鹽水浸泡,疼得很,。
“你不走,?”籜宣拜托了船上叫“瞬膜”的靈為我處理傷口,,轉(zhuǎn)身就要離去,我忙扯住她深藍的衣擺,。
“你不用擔(dān)心,,這幾天海上風(fēng)平浪靜,瞬膜他也信得過,,”她神色有些疲憊,,拍拍我的手,對我安撫地笑了,,“沒事的,,再見?!?p> 我聽見海浪在溫柔地歌唱,,一聲聲,一聲聲,,催我入夢鄉(xiāng),。
……
我聽見海浪在舒朗地呼喚,一陣陣,,一陣陣,,喚我到清醒。
我抬頭看天,,天空的藍有些暗沉,,遠處海天相接處暈染了一味橙黃,一味淡紫,,只是淺淺地裝潢,,并不艷麗。畢竟這里向著東方,,并非日落之處,。想到這我忍不住向身后看去,,極目遠望也只能看到一重青翠的丘陵,,遮掩了日落的霞光。
“南舟啊,,據(jù)說有個上任的縣令,,請一位大師來看風(fēng)水。大師說這里四周高,,中間低,,形狀像條船,所以后來叫這里南舟,?!?p> 我循聲側(cè)頭看去,,銀浪層疊之地,龍角的少女拉著一個小孩子,,溫和地講述著久遠的故事,。清風(fēng)撫亂一頭青絲,在虛空中蕩漾出千種形態(tài),。
我輕輕走去,,補完故事的邊邊角角:“后來人們在‘船’的中心建了一座塔作為‘桅桿’,就是后來的文光塔,?!?p> “這個我知道!”聽到熟悉的名詞,,小孩子格外高興,,臉蛋都漲紅了,“千秋文筆振金石,,百丈文光射斗牛,!”
“是百丈光芒貫斗牛!”我笑著戳了戳允澤的小腦袋瓜,。
“我……我知道,!我就是想試試你們能不能看出來!”允澤臉更紅了,,瞪了眼,,撅著嘴,兩手把腰一插,,硬倔著挺直了腰桿,。
響亮的笑聲被清風(fēng)吹得很遠很遠,允澤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在一邊干瞪眼,。
“別瞪了,再瞪你眼睛也大不了,?!卑⒛嗔巳嘣蕽扇彳浀陌l(fā)頂,牽起了他的手,,轉(zhuǎn)頭沖我笑道:“走吧,,找飯吃?!?p> 抬頭望去,,沙灘和居住區(qū)之間有著一面高高的石壁,石壁下堆著亂石,其間也蔓長著野草,。那些青翠的莖稈匍匐于沙面四處蔓延,,在聚集的地方抬起身來,最高的地方可以長到處膝蓋,,然后在高處張開它那蚌殼似的葉片,,年復(fù)一年地在海風(fēng)里歡歡喜喜地搖頭擺腦。
我們途徑這一片生長茂盛的野草,,腳下的沙地從濕潤到干燥,,從細膩到粗糙,從平整到起伏,,連顏色都在變淺,。三串腳印淺淺印在在沙灘上,聽著海濤陣陣,,等待著不久之后的消散,。
十八級的臺階,每一級都挺矮,,雖然長,,但也不至于夸張。人很多,,我們排了一小會的隊,,在一邊的水龍頭下沖干凈沙粒之后,沿著石欄桿散起了步,。
雖說鄉(xiāng)鎮(zhèn)不比城市,,吃飯的地方?jīng)]有那么多樣那么豐富,卻也著實讓我們苦惱了一陣,。
“要能看到海,!”阿默表情認真,語氣堅定,。
“挑一個,。”我從善如流,,當(dāng)場站定了把手臂一揚,,仿佛整條街任她隨便選。
“嗯……”阿默托腮做沉思狀,,眉頭微蹙,,目光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本世紀的重大難題,,關(guān)乎國計民生天下大事的那種。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演戲演得開心,只有不明就里的允澤認為她定有高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那表情,我看了都覺得可憐,。
終于她右手握拳,,重重錘在左手掌心上,一臉燦爛的笑:“隨便,!”
隨便二字鏗鏘有力,,響亮得吸引了旁人的目光,如果是我肯定已經(jīng)尬得腳趾摳地,,然而這一切對當(dāng)事人而言都不值一提,,她正因為允澤一臉吃到蒼蠅一樣的表情而笑得開懷,把理不直氣也壯演繹得淋漓盡致,。
“大排檔差不多也就那些,,我們挑一家以前吃過覺得還不錯的就是了?!蔽胰套⌒σ?,抬手搭上允澤的肩頭,半攬著他向前走去,。
石欄桿和店鋪之間還有一道寬幾十米的防風(fēng)帶,,一株又一株碗口粗細的樹木默默守望著海洋,為覓食的我們投下一道道陰影,。
穿行在陰影與霞光之間的我們,,眼皮上一會亮一會暗,吃食的味道從另一側(cè)傳來,,把我們浸泡在氣味的海洋里,,像小貓的爪子輕輕地撓,鉤動得肚子里的饞蟲鬧騰不休,。
“咕~”
“咕~”
雙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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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拇指姑娘》里,金魚為幫助拇指姑娘出逃咬斷了荷葉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