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磚瓦縫隙，不見人影燈光,，四面城墻般整齊的樓房圍出了一個黯淡的天井,，比例很不和諧，像是一個高大的煙囪,。

　　天井的最下方是一片濃霧,，聚而不散，看起來像是被拘在一個無形的氣球中,。

　　若是你在此處向其投去目光,，便會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覺，仿佛在同時與千萬人對視,。

　　恍然間,，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了天井中，雖是突然出現(xiàn),，卻并不突兀,，仿佛他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千百年，與此處融為了一體,，唯一特別的便是霧氣因之而涌動,，變得逐漸稀薄而微渺,，像是往紅墨水瓶中不斷注水，顯出了其真正的面貌——那是一個個投影,，或人,，或獸，甚至是各種各樣無可名狀之物,。

　　太多了,，以至于匯聚到一起，就像是攢動的霧氣,。

　　人影面朝著霧氣,，看不清面貌，可卻讓人清晰地明白,，他的注意力從未聚焦在這奇詭的“霧氣”之上,。

　　最前方的“霧氣”微微散開，像是人影吐出一口氣,，將其吹去了,。

　　人影向前踏步而去，直至走到了一把搖椅旁,，搖椅上坐著一個人,，看得出面目、神態(tài),，可卻讓人無法記住,，哪怕是作為天道化身的人影亦是如此。

　　“哦,，天道,？你找老齊？”

　　閻邢站在搖椅旁,，面容堅毅,，眉目中帶著鐵血。

　　“你真覺得這如同布施的手法,，真的能養(yǎng)成你心目的那種強者,？”

　　天道化身沒有搭理閻邢，而是直接對搖椅上的齊共白發(fā)問,。

　　“是真,，是假，都無所謂,，反正也閑來無事,，找點事干又如何呢？”

　　齊共白閉著眼在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語氣不咸不淡,。

　　“其實也很好奇,，你已經(jīng)到了這份境界，為何還會有這種想法,，境界越高越該明白，脫離本身世界是根本不現(xiàn)實的,?？v使如今橫渡虛空，遨游萬界之人層出不窮,，可他們終究是在天道下行事,，哪怕是你，徹底掌握了自己的生命印記也不過是脫離了天道的掌控,，可卻依舊無法做到……”

　　天道化身不動聲色,，像是在做一場無關緊要的演說。

　　在這里時間是沒有意義的,，斗轉(zhuǎn)星移之后,，天道化身也終是離開了。

　　“總算是結束了,，自你開始在天下布道,，這天道化身便經(jīng)常來說一通，跟做保密教育一樣,?！?p>　　閻邢也是松了一口氣，像是擺脫了瘟神,。

　　“你相信嗎,？我所做之事?！?p>　　齊共白開口了,，聲音還是很寡淡。

　　“為什么不信呢,，既然你看到的世界盡頭是一扇沒有鑰匙的門,，那便肯定會有人是拿著鑰匙出現(xiàn)的！”

　　閻邢的話語堅定,，讓人相信可以斬釘截鐵,。

　　天井再次陷入了沉默，“霧氣”再次聚到一起,，這每一個投影所代表都可以被稱為那片土地的王,，可如今卻都盤桓在搖椅周遭，眾星拱月般，而齊共白就是在此處感受著他們的每一步,，每一拳,，每一刀。

　　齊共白緩緩睜開了本是合上的雙眼,，其中不是天井或是“霧氣”的景象,，而是一顆金燦燦的珠子懸在虛空中的景象，金色并非是其原本的模樣,，那是靈氣道韻高度集中濃郁的表現(xiàn),，在此之下，蔚藍色的磅礴海洋占據(jù)了這顆人族祖星的十分之七,。

　　如今的齊共白睜眼唯一的用處便是回頭看看自己的家鄉(xiāng),，做做追憶。

　　夜的風吹拂過青石板與磚瓦,，伙同著廣場舞的歌聲,，在天地間上下翻飛，而后一股腦的涌入各個街巷,，無論高低,，不分貴賤，將一間獨門獨棟的小屋籠罩其中,。

　　小屋內(nèi)設很精致,，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婚紗照，畫面上的夫妻相擁在一起,，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可以感染任何一個看到他們的人,。

　　如此一間寄托著愛戀的婚房此刻卻晦暗無光，唯一發(fā)出光亮的則是客廳沙發(fā)對面不知調(diào)至某一頻道的電視機,，音量永遠維持在略大于靜音的層次,，以使得這個屋子在尋常之時不至于無一絲聲音。

　　夜里,，電視機忽明忽暗起來,，發(fā)出信號不良的沙沙聲。

　　沙發(fā)上的齊子衿挪動一下身體,，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將手臂隨意甩到一堆雜亂瓶旁，胡亂抓起一個便遞向嘴邊,，猛得倒了倒,，卻嘗不到一滴清水。

　　男人像是泄了氣,，由著手臂自然垂落松開,，瓶子落在地板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時針不多時便指向了正上方，但隨之而來的并不只有新的一天,，一陣風走入院落,，推門而入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身披風衣的男子,，路上街燈的明亮灑落進來,，照在風衣男子戴著的牛仔帽上，顯得更是黯然,。鞋底與地板相交,，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風衣男子的目光停留在了墻上的婚紗照,，身形顯得有些停留，隨后伸出手去,，就在其指尖即將觸碰到照片時,，卻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接住了空中襲來的瓶子,。

　　“怎么當初出事的時候草草了事,，現(xiàn)在又跑來干嗎？”

　　沙發(fā)上的齊子衿不知何時坐起了身,，一條腿立在地上,，一條腿放在沙發(fā)上，瞪著染滿血色的雙眼,，發(fā)出呵斥,。

　　風衣男子將頭側向剛剛好可以看到齊子衿的方向，看不出神色,，也不發(fā)一絲聲響,，沉默如此善變，在這里燃起火,，又在那里撒下雨,。

　　就在齊子衿怒意蒸騰將要發(fā)作之時，一條項鏈被風衣男子拋出,，在空中輾轉(zhuǎn)騰挪,，最后落在男人面前。

　　做完這一切之后,，風衣男子像是完成了任務般轉(zhuǎn)身離開,，不留痕跡。

　　齊子衿的雙手顫抖著,，拾起了項鏈,，嘴唇合了又開，開了又合，腦袋也跟著不自控地左右搖晃起來,，項鏈被指尖摩挲得發(fā)亮,。

　　齊子衿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眉頭微皺地將項鏈吊墜翻轉(zhuǎn)過來,，而那正是一個“白”字——這是袁禾祖?zhèn)飨聛淼捻楁?，是她幼年便過世的父母留下的唯一物件，小時候需要握緊項鏈上的玉石吊墜才能夠睡著,，袁禾喜歡說喜歡把吊墜貼近胸口,，這樣能感到一股心跳般的躍動，她不會讓項鏈離身,，更不會在上面刻字,，這條項鏈早已是袁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齊子衿不明白是什么讓袁禾這么做,，也曾想過這條項鏈的真?zhèn)?，只是他的直覺告訴他或許是自己找尋她最后一次任務失蹤原因的唯一機會，他要給自己和愛人一個交代,，無論生死,。

　　“哪怕只是一副尸首?！饼R子衿抬眼望向門外,，路燈的暗淡襯得風衣男子孤獨加身，不再遲疑的他低著頭披上了一件外衣,，追著風衣男子的背影沖出門去,。

　　橙黃的路燈光亮染得栽在花壇中的樹木像是在暮色里的黃袍加身，燈光照出的樹影下,，齊子衿從墻邊的陰影中走出,，身邊一輛沒有車牌的黑車正靜靜地停在那里，淺淺嘆出一口氣后便拉開后車門坐了進去,。

　　車的后座是一個獨立的空間,，與前座被一張鋼板間隔開來，就連車窗也完全看不清外界的景象,，而風衣男子正坐在齊子衿對面的車座,，并將懷中抱著的一個文件袋遞向了齊子衿，牛仔帽安然掛在其頭顱之上,。

　　齊子衿接過了風衣男子遞來的那個足有五厘米之厚的文件袋,，打開后發(fā)現(xiàn)，其中是一本日記和幾張帶著娟秀字跡的申請表,，都帶著清晰明了的指向性——妻子的姓名“袁禾”清清楚楚地寫在上面,。

　　齊子衿打開日記本的外皮,，摩挲著寫有憑熟悉筆跡留下的“袁禾”二字的扉頁，指尖傳來的是紙張的粗糙感,，鼻中嗅到的是淺淡至若有若無的墨香,，雙眼與瞳孔相繼張大，逐漸變得濕紅,，與袁禾的過往在齊子衿的記憶中隨翻動的紙頁跳躍著,。

　　日記并未寫滿，但最后一頁卻不是空的,，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我的最末,，我的齊子衿”。

　　天灰蒙蒙的,，袁禾的手輕輕擱在男人臉上,，眼中柔光萬里，“子衿,，我希望我生命的最后一頁是你,。”

　　訂婚那天的一切還歷歷在目,，齊子杰在現(xiàn)實與幻境，悲傷與歡愉間交縱,，可他卻無能為力,，袁禾筆下的死志簡直要從紙頁當中躍出將其吞噬，沒有人能夠挽救如此的一個生命,。

　　對袁禾的了解讓齊子衿明白,，哪怕袁禾還活著，哪怕還有脫離所處環(huán)境的希望,，哪怕是他,，也無法做到什么了。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齊子衿意識到自己的無力時，他的最終目的就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他要了解袁禾是為什么而死,，死在哪里,，而后將自己葬在那里。

　　“你要明白,，自我們加入這個部門,，我們的生命就早已不屬于我們了，而是為了更加偉大的事業(yè)去付出,，袁禾是為了榮耀與未來而離開,?！?p>　　風衣男子開口道，聲音帶著僵硬的同情,，極度缺乏說服力,。

　　“你不是一個善于規(guī)勸的人?！?p>　　齊子衿抬頭眼睛睜得恰到好處,，犀利神色一覽無遺，看得風衣男子頓時如芒在背,，無法開口,。

　　齊子衿見此，嗤笑一聲,。

　　“這固然是你們的作風?。≡醯?？袁禾還不夠,，又要把算盤打到我身上？”

　　風衣男子顯得較為局促起來,。

　　“說什么的你們,，是我們。既然是我們,，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去跟上面交流一下……”

　　“不必了！”

　　齊子衿怒然打斷了風衣男子的話,。

　　“你們這幫子什么時候能坦蕩些,！一些廢話除了浪費時間還有什么用！”

　　吼著道出了這些話,，齊子衿的毛發(fā)幾乎都豎了起來,，而話鋒一轉(zhuǎn)。

　　“我會參加你們的狗屁任務,，條件是袁禾在任務中的全部經(jīng)過,、數(shù)據(jù)、材料以及我要在任務中擔任袁禾曾擔任的職務,，”話語頓了頓,，“還有哪個字到底是怎么回事?！?p>　　沒有外界聲音傳入的空間中,，兩人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可以,?！?p>　　風衣男子的話語甚至不帶一撇音調(diào),。時間空間在這一刻恍若靜止，直到車門被敲響后,，風衣男子不動聲色地將一個頭套遞給齊子衿,，未留一絲的遲疑。

　　齊子衿的目光在頭套和風衣男子間騰移,，“呵,，進入基地的面子工程，怎么你不戴,？別忘了,，保密協(xié)議，”齊子衿的手指在車窗上敲了敲,，“我也簽過,。”

　　風衣男子并未接話,，隨手扯出個一樣的頭套便戴上了,，這一幕不過順手而為的春潮拈花，卻打出四下無人的寂寥,。

　　至此,，從下車到齊子衿進入基地一路無話。

　　沉默對失去袁禾的齊子衿來說稀松平常,，只是他的眼中少了希望與千般苦難都未曾打散的驕傲,，他突然感覺自己該做的什么也沒做，該抓到的什么也沒抓到,。

　　“袁禾的任務時間被更改過，在這期間她生下了一個男孩,，那個白就是袁禾為男孩起的名,。”

　　與齊子衿一直并排的風衣男子開口道,，三十六個字像是天空墜下帶著火焰的隕石,，風是無論如何也接不住的。

　　一扇精鋼鐵門前,，風衣男子停下了步伐,，精確到讓人懷疑頭套的作用，留下了齊子衿一人獨自向前,。

　　“在孩子的名字中間加上個‘共’字,。”

　　這句話作為齊子杰最后的遺言留存在了世間,。

　　“連你都對世間妥協(xié)了,，我這幅傀儡又如何能不妥協(xié)呢,？”

　　風衣男子別過頭去，摘下了黑布編成的頭套,，遠離了散發(fā)炙熱光輝的基地,，靠近了陰暗的三寸車廂，距離越來越遠,，影子卻越拉越長,。

　　身形佝僂著，像奔逃,，像躲藏,，可是有的東西越躲便越會找上門來，尤其是命運,。

　　時間的車轍上刻著年載月日,，春夏秋冬，一刻不停地向前滾滾而去,。

　　“媽媽,，為什么我是跟你姓？妹妹是跟爸爸姓??？”

　　齊子凝笑著瞇起眼借車內(nèi)后視鏡看向自己方才從幼兒園接回的車后座上齊共白和年果。

　　“那咱們白白想跟誰姓??？”

　　“當然是嘶——”

　　一旁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的小姑娘將手擱在男孩腰上。

　　“你是不是傻,，這種時候該說都想,，還有我是姐姐！”

　　女孩手勁不小,，疼得男孩齜牙咧嘴,，“哎哎哎，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快撒手吧！腰疼……不過要是媽媽問一個人怎么有兩個姓怎么辦,？”

　　女孩手指一松,，抬頭看向天窗，“這個問題有點深奧,，”隨即瞪了男孩一眼,，“小孩哪有腰！”

　　齊子凝笑著打斷兩個孩子的爭吵,，“好了,，白白跟媽媽姓,，果果跟爸爸，這叫不偏不倚,?！?p>　　“那為什么……”

　　年果一拳打在齊共白頭上，這次是真的用力了,，“你一天天哪那么多問題,。”

　　開車的方向正巧迎著光,，從駕駛位的兩側折射出變幻的斑斕七色,，就像冰雪融化，流過久不經(jīng)水的草原,，留下液體浸泡的濕色與彩虹照耀的艷香,。

　　夜里，齊子凝嘴里哼著童謠,，哄著兩個孩子入睡,，眼中盡是母性光輝，待其入睡,，便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房間,。

　　門栓發(fā)出一聲輕響，齊子凝站在鋪著木質(zhì)地板的走廊上,，向左邊連接客廳的盡頭看去,。

　　客廳的明亮白光仿佛散發(fā)著滌蕩世間一切黑暗的能力，齊子凝意識到這是自己的丈夫回來了,，因為她向來只喜歡客廳吊燈的橘黃色燈光,，只有自己的丈夫才會調(diào)到那種相機閃光燈的光亮。

　　“今天倒是不加班了,?！饼R子凝從后面抱住倚靠在皮質(zhì)沙發(fā)上的年祁。

　　“這不馬上要調(diào)到高南了嘛,，上面給我放了幾天假,?！蹦昶罨仡^與齊子凝四目相對,，雖說帶著一副眼鏡，卻遮不住其放松的眼皮,，神色不帶哪怕一絲的侵略性,，顯得平和而慵懶。

　　“這是升職了,？怎么以前沒聽你說過,？”齊子凝坐到年祁身邊,，靠近的兩只手自然而然地牽到了一起。

　　“之前我也是聽說可能會有人調(diào)到高南,，但是沒有正式通知,，我便也沒去問，”年祁面帶微笑,，“或許正是我坐得住,，才被選上了吧?！?p>　　“那感情好?。「吣媳扰R山市倒是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對白白和果果日后的發(fā)展也好,。”齊子凝對此也是非常歡喜,，可年祁卻是一臉凝重,，這讓齊子凝也變得心緒不寧。

　　“怎么愁眉不展的,？有什么問題嘛,？”齊子凝用手指在年祁眉心處輕輕地揉了揉。

　　“我們……可能沒辦法帶上白白了,?！蹦昶畲瓜铝祟^。

　　“為什么,？,！”齊子凝眉頭緊緊地鎖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年祁,。

　　“我也不知道,，只是上面告訴說至少在白白成年以前，不能出臨山市,?！?p>　　“莫非……是因為哥哥和嫂嫂？”齊子凝變得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說是不愿相信,。

　　“大概是了，當初把白白帶到咱家的時候,，上面就曾經(jīng)來過人專門調(diào)查過,，而且不止一次。當初我還不明白，如今看來你還是知道得比我多啊,?！蹦昶钫麄€人塌在沙發(fā)上，看起來甚是疲憊,。

　　“難道我們就要這么拋棄白白了,？”齊子凝面色凝重，眼中聚著淚水,，像是兩個小水洼,。

　　“我們可以偶爾回來看他，爸媽在臨山市,，可以把白白照顧得很好,。白白注定了要待在這里，但果果不一樣,，她可以有更好的平臺,，或許也會有更好的未來……”

　　“你不覺得這話很冷血嗎？”齊子凝很是激動,。

　　“可這就是現(xiàn)實啊,，”年祁抱住了齊子凝，“如果當初咱們不領養(yǎng)白白,，他現(xiàn)在只會更糟糕,，更何況以爸媽的性格是絕對不會讓白白受委屈的，這難道有什么可猶豫的嗎,？我們也該為果果考慮一下了,，為我們自己的孩子?！?p>　　年祁感受著齊子凝愈發(fā)用力的懷抱,，知道她在哭泣，眼中閃過了不忍,，可下一刻卻變得很硬,，他或許可以做出讓步，但一切都必須要建立在他們?nèi)艘粋€不少地到高南,。

　　秋風一縷縷地將樹葉染的枯黃,，令其心無旁騖地愛上了秋風，便要隨其而去了,，直至脫離枝干才發(fā)現(xiàn)它太過沉重了,，只得無奈地攸然落在紅磚路，柏油路,，以及火車站臺,。

　　“白白，你就在爺爺奶奶家好好住著,，爸爸媽媽還有果果會經(jīng)?；貋淼摹鳖愃频脑捘昶罘蚱薅艘宦飞险f了無數(shù)遍了，就好像多說幾遍就可以讓日后的齊共白不會去思念,。

　　“放心吧,，爸爸媽媽，我可是男子漢,?！饼R共白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眼下的他著實是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還以為在爺爺奶奶家就可以多吃零食,，多看電視……

　　“果果，去和白白道個別吧,，我們……應該有段時間不會見面了,。”年祁看向身旁眉下起霧的年果,，牽著女兒的手也松開了,。

　　“弟弟，以后要多打電話哦,，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告訴姐姐,，等我回來了給你撐腰……”年果的嗓音有些低迷，像是沒睡醒般,，可實際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哭出來到底有多費力,。

　　“放心，我哪是會吃虧的主??！更何況還有爺爺奶奶呢！”齊共白頗為自豪地揚起了下,，看他這幅沒心沒肺的模樣,，年果又是鼻頭一酸，感覺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可齊共白還是在喋喋不休著,，像是個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狗仔。

　　索性火車即將發(fā)動,，年果才被年祁拉上了車,，沒有在齊共白面前哭出來。

　　火車汽笛發(fā)出了悠遠而浩大的吼聲,，齊共白在車站上向年果揮動著自己的小細胳膊,，年果則是微笑著擺手做著回應，只是有些僵硬罷了。

　　車輪開始與鐵軌發(fā)生摩擦,，為這頭百米長的鋼鐵猛獸提供巨量的動力,，是其以極快的加速度行駛起來。

　　“妹妹,！妹妹,！再見啦！一路順風,！齊共白的聲音很小,，與火車運轉(zhuǎn)發(fā)出的聲響相比就如同在槍械發(fā)動的時候捏碎一個摔炮，可就是如此還是被年果聽得一清二楚,。

　　“傻白白,！蠢白白！臨走了還要占我便宜,！”年果一邊罵著一邊用手擦著流出的眼淚,，年祁在其身旁坐著，目光從未離開過,，手掌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是攥緊了拳頭,。

　　車輪滾滾向前而去,，與鐵軌發(fā)出巨象猛踏地面的震響，彰顯著其無與倫比的偉力,。

　　“爸爸媽媽,，我們還會回來嘛？”年果看著不斷向后的人事物,，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她怕這輛火車把她帶到另一個世界，便再也回不來了,。

　　“當然了,，我們可以經(jīng)常回來的,?！蹦昶顚⑹謹R在年果的頭上，依舊是和善的微笑,，卻帶著一股驕傲,，讓人忍不住去信服。

　　年果看著坐在自己對面一言不發(fā)地望向窗外的齊子凝,，齊子凝的眼睛周圍是紅的,，甚至還有些腫,。

　　似是察覺到自己正被注視著，齊子凝聳然直起身來,，面目淡薄,，平靜自然，唯獨眼里像是堆砌著石塊,。

　　“我去趟衛(wèi)生間?！饼R子凝轉(zhuǎn)過身去,，選擇朝著較遠的那一邊離開，沒有經(jīng)過年祁,，只留下了一個背景,。

　　“媽媽……看起來很不開心?！?p>　　“沒關系的,，媽媽只是有些舍不得臨山市，放心,，會好起來的,。”年祁還是那般的和善,。

　　“只是舍不得臨山市嗎,？”年果喃喃自語，看向窗外,，那是一片明媚的大好山河,，遠處的大爾山矗立在那里。

　　聽媽媽說過,，自大爾山以西南方百余公里便是如林般繁密的十萬天山,，荒無人煙，而相反的,，自大爾山以東北同樣百余公里則是幾乎橫跨了整個國家版圖的灌觀江,，它被稱為“母親”，是文明的源頭,，無數(shù)鋼鐵巨獸般的城市坐落在那里,，匯聚了海量的煙火氣。

　　灌觀江有著巨量的支流,，而其中一條便走到了大爾山下,，雖說是支流，可卻只有在水量最高最洶涌之時,，才會有江水作波濤狀涌入其中,，然而就是如此,，卻從不見其干涸，人們說是地下支流的緣故,。

　　年果不由得有些驕傲,，這些是媽媽講給自己和齊共白一起聽的，但往往只有自己一個人記得,。

　　或許是自己比較乖,，爸媽才拋下了白白，選擇了自己,？

　　年果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幾乎是要哭了出來，但不屬于這個年齡的理智讓她強壓住情緒,。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別的原因,，一定是的……”

　　傍晚,，兩個老人一左一右地拉著齊共白的小手，在一處院落的暗紅色鐵門前停了下來,，齊共白抬頭望著院前高大的槐樹,，傍晚的太陽釋放著最后的偉力，將云朵染得通紅,，槐樹仿佛也被點燃了一般的艷麗,，而如今恰是五月中旬，槐樹上的槐花一簇一簇地盛開著,，像是位耳朵上掛著吊墜的姑娘正端坐在燃著熊熊火焰的壁爐前,。

　　看著槐花，恍然間,，齊共白突然想起前幾年和年果在爺爺奶奶家摘槐花,，吃槐花餅，齊共白一管是要在上面撒些白糖的,，他總覺得淡,，年果則是小口小口地慢慢拒絕，品著其中槐花的微甜與淡香,。

　　人們總是說女孩會比男孩更成熟一點,，可這哪是一點啊,！這人家都已經(jīng)開始品味人生了,，我還在活泥巴呢！齊共白經(jīng)常大腦里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念頭,，可這次卻是有些不同,，他把手放在左胸口上,，感受著幼小而稚嫩的心跳。

　　齊共白感覺自己心臟好像被一只手握住了,，致使每一次呼吸都不太順暢,，使其眉頭微皺，嚴肅得很,，這一刻齊共白突然很希望年果可以在這里,，摘槐花，吃槐花餅,，干什么都可以,。

　　“奶奶，爸爸媽媽什么時候能帶妹妹回來??？”齊共白拉了拉李鈺老樹根般布滿皺紋的胳膊,。

　　李鈺沖著齊共白笑了,，像是個皺巴巴的柿餅，讓人可以想象到其中甜蜜的內(nèi)涵,，“快了快了,，等這老槐樹再開花之前，肯定會回來的,?！?p>　　齊共白抬起頭，槐樹枝葉隨風而動,，發(fā)出紙張摩擦的響聲,。

　　風聲流過山林，吹出月光照耀海浪的模樣,，天空陰沉得看起來像是要滴出水來,，也確實是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半山腰,，齊共白披著雨衣向上踏步去,，細密的雨絲落在其身上，聚在一起,，又涌回地面,。在海拔又上升百米后，雨夜?jié)u漸被齊共白甩在了身后,，露出一片月朗風清,，一個鐘頭后，齊共白來到了山頂,。

　　看著大爾山下的一片墨色,，齊共白長舒出一口氣,，精神很是振奮?！翱炝?。”

　　時間在此刻仿佛失去了意義,，分明坐了很久,，卻看不出周圍哪怕一絲的變化，大爾山還是一樣的大爾山,，滾滾烏云也還是一樣的滾滾,。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一縷縷金紅色的光輝開始由天邊涌出,，而后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壯大,，照得烏暗云層陰晴交錯，天生地養(yǎng)間,，如魚吐珠般躍出了金色火種,，于是整副圖景的熱烈便迎來了高潮。

　　相同的太陽于不同的場景升起,，又如何不是日出,？櫻紅色的陽光覆蓋了齊共白的頭臉身神，以及整片云海山嵐,。云海翻涌升騰,，襯得太陽更顯靈動，如同神國朝拜著圣火,。

　　于是齊共白的眼便被這好景所填滿,，看得逐漸出神。但日照云涌中,，他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一個朦朧的身影踏著無邊彩霞于太陽的最中心顯化而來，帶著神言鳳語,，那個身影最終來到齊共白身邊,，向他伸出了為光芒所籠罩的手，而齊共白也如鬼使神差般將自己的手遞上,。

　　兩只手越靠越近,，齊共白的心中竟無端產(chǎn)生了一種向往，一種去迎接的向往,。齊共白雙眼迷離起來,，呼吸略顯緩慢，而雙腿更是不自覺間站上了山崖邊上,。

　　兩者近在咫尺之時,，齊共白一腳踩空,，從山頂猛得下墜，與那只手相擦而過,。下降的時間逐漸拉長,，齊共白與那身影的距離也越發(fā)明晰，而其意識更是清明起來,，可還是極為昏沉,，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逐漸消散的身影便閉目睡去了。

　　烏云早已散去多時了,，太陽更是浮在天邊灑下金粉,，像是燈光向壁而照。

　　齊共白蘇醒了,，看著周遭的碧波石墻迷茫起來,，他半身浸于一潭清水，身子則是躺在潭邊的沙石之上,。環(huán)顧四周,，齊共白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壺狀山穴，穴壁上生長著一把把的葫蘆藤,，結有幾個拇指大小的葫蘆果,，染著惹眼的青綠,，而這山穴的唯一出口則在壺口處,。

　　齊共白抬頭望向洞口，洞口不小,，在三層樓的高度,，看起來大小是個臉盆，洞口更上方的空中有著多層枝葉,，而視覺上的枝葉中央有一個空洞,，大概就是齊共白掉下時砸出來的。

　　夕陽照入洞中,，落在旁的眼里便是季風動搖枝葉沙沙響,。齊共白坐起身來，將額頭枕在手掌,，眉頭皺著揉搓起來,，他絲毫記不起來是如何到了這里，細細想來只有一片無邊的明媚,，連那朦朧身影也完全不想,，就好像其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黃粱一夢比之也只剩慚愧,。

　　齊共白沒有糾結,，在了解到手機損壞無法使用后,，便轉(zhuǎn)頭看向四周，摸索著發(fā)現(xiàn)一面墻壁表面富有坎坷,，較之其他攀爬起來可以輕松一些,。在這種已經(jīng)別無他法的情況下，齊共白只能嘗試著去爬上巖壁,，他也想過去點燃木料,，通過煙氣引來救援，只是山穴氣體流通較差,，若是如此,，他怕自己會先憋死。不到最后一刻,，齊共白絕對不會去食烏頭,。

　　時間一久，在齊共白手腳并用的努力下,，逃脫已經(jīng)初見成效,，只是手足傳來的一股灼燒感讓齊共白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汗水沿著鬢角順勢而下,，落在衣領之上,，漸漸得打濕了一片，呼吸早已在不自覺中急促起來,，齊共白口干舌燥得掛在巖壁上,，只覺得手腳傳來的灼燒感愈發(fā)強烈，讓其變得麻木,。最終,，在齊共白爬到身體與地面夾角呈60度時，手腳一松,，從巖壁上墜落而下,。

　　身體與水面相撞，激起了些許水花與層層漣漪,。潭水很涼,，涼得有些刺骨，讓齊共白原本發(fā)熱發(fā)昏的頭腦瞬間清醒起來,。

　　在意識到自身處境的同時,，自雙臂之間也傳來了一股急劇的疼痛，這種疼痛不同于任何一種傷病所帶來的感覺,，如同上了癮的君子,，點著火把，不停向更深處進發(fā)，所過之處唯剩麻木焦炭,，欲讓其失去身體的掌控,，更要活生生地將其血肉吃凈，骨髓吸干,。

　　齊共白不顧身處冰冷潭水之中,，盡力將雙手抬到面前，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本好好的手,，此刻不知怎的竟爬滿了線條紋路。

　　“那巖壁有問題,！”齊共白雙眼瞪大,，用盡全力將拳頭攥緊，使得血液也匯聚其中,，試圖恢復知覺,。雖然沒有立刻見效，但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麻木感正漸漸退去,，與此同時一股更為鉆心的炙熱從身體的每個角落涌現(xiàn),，比之前更為驚人，縱使是身處冰潭也能感受無與倫比的躁動,，與先前不同,，這種炙熱并不帶來痛感，卻更為熬人,，憋悶十足,。

　　但很顯然，對身體的重新掌控沖淡了這首插曲,，亦使得齊共白樂此不疲地將全身心投諸其中,，一股股熱浪也以齊共白為中心,，在潭中振蕩開來,。

　　一枚水滴從山穴的上方巖壁墜落而下，沒入潭水,，成為其中的一部分,，細看水潭周遭，出現(xiàn)了一圈因譚水長期浸泡而與尋常不同的陰翳,，而水面上方則是漂浮著一層若隱若現(xiàn)的水汽,。漫長的時間內(nèi)齊共白釋放的熱量為潭水盡數(shù)吸收，縱使潭水不可見底,，亦是難以承受,。

　　齊共白此刻全身漲紅，雖已將“疼痛”驅(qū)趕出身體，卻整個人如墜深淵,，因為他清楚地感知到這極具侵略性的“疼痛”還環(huán)繞在其周身,，一旦自己泄氣，“疼痛”便會如灌江之水,，一發(fā)不可收拾,，重新奪走他的身體。

　　身處溫泉般的潭水中,，齊共白對于不斷蒸騰而出的水汽絲毫沒有察覺,，不是不想，而是完全沒有余力,，如今的他全身心置于抵抗“疼痛”入體,，亦是捉襟見肘，只有默默堅持,。

　　水汽氤氳著向上升騰,，可卻是突然在空中止住了，水汽無數(shù),，停留的位置也各異,，顯得無序而繁亂?？墒篱g的有序正是由更復雜的有序所構建的,，我們眼中絕大部分的無序不過是我們無法理解，觸及不到的有序罷了,，龍卷風也是有眼的,。

　　只見，留存在空中的乳白色水汽竟如同絲絲縷縷的血肉,，在水潭之上形成了一顆完整的頭顱,。

　　水汽構成的頭顱如水晶般晶瑩剔透，光線照在齊共白身上,，又經(jīng)頭顱折射,，使得齊共白整個人如同存在于虛幻之中。

　　說來也怪,，原本需要全身心抵抗“痛苦”的齊共白,，在水汽頭顱出現(xiàn)之后，竟緩緩睜開了雙眼,。

　　齊共白的雙眼睜開后便不再有哪怕一絲微動了,，他完全愣住了，映入其雙眼的是極其魔幻的景象,。他的周身完全被斑斕迷幻的色澤所渲染,，像是一個人置身于濃霧繚繞的酒吧,，唯獨光芒并不是那么攝人心魄，反而讓人不禁憶起那清晨林間貼近枝葉,，陽光透過露珠作墨水狀散開,。

　　其實水汽頭顱并不是很大，甚至齊共白都不必將胳膊伸直便可以觸及,。只是就在手指即將解除到水汽頭顱時,，一股下意識出現(xiàn)的危機感令齊共白猛地將手縮了回去。沒有理由,，但他可以明確地感知到,，若是觸及了水汽頭顱，定會瞬間失去對身體的掌控,，徹底留在這里,，其中所蘊含的什么東西比那股“疼痛”更為強橫且更具侵略性。

　　此時此刻,，曾經(jīng)困擾齊共白的“疼痛”已經(jīng)無法再限制其哪怕一分一毫了,，這就使得齊共白可以在水汽頭顱中擁有一定的自由。

　　齊共白在水汽頭顱中四下張望著,，在其感知中,，自己仿佛整個人浸在水里，每一次動彈都會引得陣陣寒意,，雖然相去甚遠,，可齊共白還是敏銳地意識到，這正是之前圍繞他的“疼痛”在這水汽頭顱中逐漸稀薄的表現(xiàn),。

　　可問題來了,，是什么造成的呢？

　　答案雖然顯而易見,，可齊共白實在是不愿意去接受,。“疼痛”正是因水汽頭顱的出現(xiàn)而變得弱小而淡薄的,，毫無疑問,，“疼痛”的目的自是為了吞掉齊共白。

　　只有大魚才會吃小魚,，而水汽頭顱作為更為強大兇殘的魚,，又豈會在乎齊共白？既不會特意去吞,，也懶得去吐。

　　清冷的月光連同靜謐像是流水般注入洞窟,，偶爾可以聽到露水滴落至水潭的叮咚聲,，聽起來如同鋼琴家的指尖按在88鍵鋼琴的仿象牙制成的白色琴鍵之上。

　　齊共白向身前隨意揮了揮手，在感受到空氣中蘊含的愈發(fā)微弱的寒意后搖了搖頭,，嗤笑一聲,，嘴角揚起很吃力。

　　“要結束了嗎,？”齊共白的心臟像是被狠狠地抓了一下,，他很明白，這是心痛的滋味,，當然心痛也分很多種,，這是不甘。從前在學校,，別人說自己被家人拋棄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齊共白想要去辯解，甚至是為此打架,，卻只會愈演愈烈,，從前他對此極為憎惡。

　　可這又豈是什么人性本惡,？人們孑然一身地來到世上,，最缺乏的便是存在感，而改變這個現(xiàn)狀的最好辦法無非是引起他人的精神波動,，只是還不懂得設身處地得為他人著想罷了,。

　　齊共白將腿縮了起來，以此上半身可以完全擱在地面上,，手被墊在后腦勺下,，當作枕頭，眼睛軟塌塌地睜著,，像是躺在草坪上,，觀賞著夜晚的星空。

　　“原來人在臨死前真的會回憶過去,，美化過去啊,。”除過地面外,，皆是清一色的光怪陸離,，美好得足以比肩遠在北極絢爛如星河般流淌的極光，“這怕是世上最美好的墳墓了吧,，死在這里或許也不是件壞事,。”

　　“誰說一定會死掉了,？”

　　齊共白猛地坐起,，回望一圈,，還是一般無二的靚景，像是暗戀的姑娘在陽光下的背影,。這哪里是有人的模樣,？可剛剛確實是有人開口了啊,！那聲音微小卻清晰異常,，但這絕對不是因為洞窟地寂靜。

　　“莫非,，”齊共白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是我人格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