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鈴的聲音回蕩在白漆粉刷墻壁的走廊里,,像是腳穿有飛翼的涼鞋的赫爾墨斯在為眾神傳信。
又過了五分鐘,,第一扇門才被打開了,。
少年從教室里踏出,在六月這個時間正是太陽落山的時候,,輝煌如神跡烈焰般的光芒令其渾身遍及暖意,。
他側頭望去,踏出考場的人愈發(fā)多了起來,,亦步亦趨,,紛紛向考場外走去。
這樣場景出現(xiàn)在每一個被用作高考考場的學校,,人群攢動著向門口走去,,歡愉與煙火氣向天空騰升,混為一場鑼鼓喧天的大戲,。
齊共白今年正是高三,,但卻并不混雜在其中。
臨山市第三中學,,高三樓深紅色瓦片所搭成的屋頂的邊緣排水溝處,,生長著一根半米長的野草,枯黃的模樣像是早已死去的雕塑,。
而就是這樣一株野草,,這樣的位置,旁邊還能坐著個人,。
齊共白眺望著遠方鵝蛋黃模樣的太陽落入高樓組成的大山,,這一過程僅僅花費了不過五分鐘左右的時間。
快得當真是肉眼可見,。
“你說咱倆都認識一年多了,,現(xiàn)在我要走了,還不能讓我掰一截做個紀念?”
側過頭來的齊共白眼眸正對著那根半米長的野草,,口中念念有詞,,他竟是在跟野草交流?
高處不勝寒,,涼風襲來,,吹得野草左搖右晃,齊共白將耳朵貼近,,聽著野草發(fā)出的細微聲響,,而后訕笑出聲。
“罵得還挺臟,?!?p> 一聲炸響,直沖天空的滿載燃料的煙花炮彈般炸開,,像是在黑玫瑰盛開的花瓣尖端撒上亮片,。
煙花綻放出的光芒映照在齊共白臉上,在照亮昏暗的同時,,自身也變得愈發(fā)凌亂,,亮眼的色澤開始交雜在一起,在火藥燃燒產生的煙氣下顯得朦朧,。
光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內神的身影,坐在了齊共白旁邊,,雙腿懸在屋檐外的空中。
“修煉老內神可沒有帶來和植物交流的能力,?!?p> “是嘛?我覺得聊得還挺來???哈哈哈哈哈!”
“爺爺奶奶不是說高考之后買個新手機嗎,?多和年果聊聊天,,至少那樣的時候,比較正常,,不像精神病,。”
齊共白仍舊是開懷地笑著,,被內神說成精神病,,卻一點也不生氣,甚至覺得很有意思,在其心中,,存在著什么東西,,使得對任何東西都有著熱情,像極了用作偽裝的保護色,。
是孤獨嗎,?還是別的什么?
路燈稀稀拉拉地亮著,,昏黃的光芒連接成長蛇狀通向遠方,。
這是屬于孤獨者的萬家燈火。
齊共白陷入了迷茫,,他不明白以后該做什么,,現(xiàn)在該做什么,迷茫著過去,,迷茫著未來,,迷茫著迷茫這件事本身。
未來既定會迷茫,,未來不定會迷茫,,迷茫本身就是一個值得迷茫的命題。
“算了,,先回家,,剩下的以后再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齊共白伸了個懶腰,腳后跟微微離地,,雙臂盡可能的想歪伸展,,而后自五層樓高的屋頂一躍而下,消失在了路燈長蛇的盡頭,。
“來來來,,小白,這是爺爺給你買的新手機,,看看喜歡不,?”
年秉橋拿這個盒子,笑瞇瞇地沖著齊共白,,因長期做農活而導致紋路明顯的大手拿著方正純白的手機盒,,看起來像是在古舊祭壇上擺著一個高達模型,巨大的反差感襯得手機科技感十足,。
不由得,,齊共白有些感動,,正想說些什么,卻是被打斷了,。
“來,,小白啊,你現(xiàn)在高中畢業(yè),,在法律上也成年了,,是個大小伙子,該有點東西傍身了,?!?p> 說完,年秉橋從兜里掏出了一張銀行卡,,上面是冬奧會的圖案,。
齊共白接過銀行卡,入手冰涼,,涼得自己的手都忍不住地顫抖,,仿佛從這張細細薄薄的卡片看到了年秉橋在地里汗流浹背的身影。
“爺爺,,這我不能收……”
“為啥?。俊?p> 年秉橋有些不解,。
“這……年果也沒有啊,,她沒有我也不要?!?p> 齊共白自認為這個合理的借口就算是名正言順的,,就等著爺爺奶奶說錢都給自己,或者是和年果不親這些話,,然后就可以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可事情偏偏沒有順由齊共白的想法來發(fā)展,倒是有幾分不落俗套了,。
“果果啊,,你擔心她干啥,?他們在高南可沒有什么壓力,,那套一千八百萬的房子還是我們出的呢,這也有張銀行卡,,等去高南玩,,或者上大學,就帶給果果就好了??!一人三百萬誰也少不了,,也就是轉賬比較麻煩,不然去年就給果果發(fā)過去了……”
沉默是金,,亦是屬于齊共白的這個高考結束的夜晚,。
拿起發(fā)票,上面五位數的支付記錄是如此的刺眼,,從雙眼直至扎到心臟,,致使齊共白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就不迷茫了。
開玩笑,,手里拿著三百萬誰還迷茫,?
“還有一件事?!?p> 年秉橋開口打斷了齊共白那逐漸蘇醒的激情,。
“怕你知道了心里接受不了,所以之前沒說,,但現(xiàn)在應該打了,,應該接受能力強一點了。其實你不是年祁和齊子凝的孩子,?!?p> 其實在開始修煉老內神之后,齊共白對很多事都覺得淡然了,,因為老內神所帶來的各方面增幅實在是太強大了,,甚至有種可以擺平一切的感覺,而對于自己不是年祁和齊子凝的孩子這件事,,也正是在修煉老內神,,想起自己剛出生的情景時就知曉了。
但無論如何,,齊共白也沒想到和爺爺奶奶坦白時會是這個場景,,尤其是自己還是被坦白的那個。
見齊共白低著頭不說話,,略顯平靜,,年秉橋搖了搖頭。
“我也猜到你會有所察覺,,畢竟他們這么多年回來的日子屈指可數……”
“爺爺,,我很好,這也算是了了件心事,?!?p> 在年秉橋看來,齊共白情緒穩(wěn)定得驚人,,不過,,這份慶幸的感覺是怎么回事,?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xiàn)在年秉橋腦中,畢竟自己也是從年輕人過來的,。
小白不會是看上果果了吧,?這下沒了親情阻隔,簡直是如魚得水,。
看著齊共白進屋時留下的背影,,年秉橋有些不是滋味,怎么總感覺少了點什么,?是不是應該相擁而泣一下,?
第二天,齊共白將被蒙在頭上,,也無法抵擋房間外的吵鬧,。
“讓小白去考軍校?是我們家走得不夠高,,還是破產了,?是不是我住在鄉(xiāng)下,就全當我死了,!”
禹雨池在客廳內大發(fā)雷霆,,年秉橋則在一旁為其順氣。
“老婆子,,咱消消氣兒,,生氣傷身啊……”
齊共白走出房門,發(fā)現(xiàn)許久未見過的年祁正低頭挨禹雨池的罵,,像是個小孩,。
聽見動靜,年祁側過頭來,,沖齊共白和善地笑了一下,。
還真是熟悉的古波不驚啊,!
齊共白對這個心思深沉的男人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以前還覺得他很好,如今則只剩淡然了,。
“年叔叔好,。”
年祁微微一笑,,顯然是有所預料的模樣,,沒有半點的驚訝,。
“好久不見,,你長大了,。”
十分正常的話語,,簡單八個字帶過了段時間的所有,,疏離且合乎禮節(jié)。
事實上,,年祁對這個場景早已有了不同的態(tài)度以應付齊共白不同的反應,,現(xiàn)如今確實是最簡單最好的情況之一了。
不過也是情理之中,,一個是心含錦繡,,一個眼收萬千,自然能將復雜的事情變得簡單無比,。
俯仰之間,,便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年果來了嗎,?”
“果果學校還沒放假,,所以沒來,但她特意叮囑我要帶你一起去高南,?!?p> 年祁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什么時候走,?”
“一切看你,今天就可以,,只要有票,。”
“還是過幾天吧,,我想在臨山再待一段時間,,也不必帶我一起,我可以自己去,?!?p> “好的,就是果果那邊,,可能需要你去說一下,。”
“沒問題,?!?p> 齊共白話畢,轉身走出了大門,,待到無人之處,,庚金氣頓時沖天而起,,劃破了天光。
庚金氣速度相比最初快了一倍不止,,當初從洞穴處回到家里用了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而現(xiàn)如今再次重返這里卻只花了半個小時。
齊共白自圓形天井式的洞口處一躍而下,,輕舞般落到水面上,,這時齊共白才發(fā)現(xiàn),這潭并非是真的深不見底,,潭水水質晶瑩且如瓊漿,,再加上潭底奇異的銀亮色澤與玉石般的質地,才讓人第一次看時,,以為是很深,。
“看來,這庚金氣被我?guī)ё吆筮€是影響很大的,?!?p> 原本在穴壁占有一方天地的葫蘆藤,如今卻是偏安一隅,,蜷縮在一小塊角落里,。
齊共白踏著潭水上前,水花濺起,,在洞口撒下的淺薄陽光下顯出水銀般的金屬光澤,。
伸手掀開干燥極脆卻仍帶著深綠色的葉片,發(fā)出砂紙摩擦的響聲,,葫蘆正藏在其中,。
葫蘆原本呈金黃色,足足有成年男子一掌之長,,可如今卻只有大拇指的長短,,表面也成了未成熟的青綠色。
齊共白將葫蘆擱在食指與中指的關節(jié)上,,拇指肚細細摩挲其富有紋路的表面,。
若是在之前,這種動作齊共白是萬萬不敢有的,,但如今庚金氣愈發(fā)順從,,甚至毫無反抗意圖的表現(xiàn)則是給了他底氣。
這可是屬于葫蘆的同化之力,,兩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蘊含在庚金氣中的主動意識的削減,恰恰意味著本體的弱小,。
“你要死了嗎,?”
齊共白俯視著手中小掛件般的綠色葫蘆,他造成了這個局面,,他也為此而降下憐憫。
死道友而不死貧道,,只有勝者才有資格憐憫別人,。
如果當初自己不那么做,必然已經消失在了這個洞穴中,,被水晶頭顱含化,,或者被葫蘆放出的庚金氣貫穿……
“當初你可是讓我受了不少苦啊,本來不想幫扶這一把的,??墒悄氵@葫蘆要是撐不住死掉了,庚金氣也就散去了啊,,我可舍不得這么大的助力,。”
齊共白的手掌猛地發(fā)難,,力道極大,,葫蘆連帶著藤蔓被一同扯下,藤蔓很長,,絕大部分垂到了水面之上,。
內神從齊共白身邊上前,看了看綠中帶青的葫蘆,,而后蹲下身子,,觀察浮在水上的藤蔓,眼中倒映著不知什么東西在流轉,。
在此刻短暫時間里,,齊共白與內神的意識與視角完全共享,不分彼此,,達到了“祂”的境界,。
“祂”是二人的融合體,是自己的神明,,是永恒的存在,。
綠色葫蘆被“祂”拋出,因為洞穴中無風無波的環(huán)境而在空中劃出了近乎完美的拋物線,,沒入明鏡般的潭面,,出乎意料的沒有濺出水滴。
在“祂”的眼中,大型團狀的棕褐色物體中間被塞入了一顆顏色淺棕近金的珠子,,而在此之后,,褐色物體便如冰塊般開始了萎縮,像是不斷被吸走水的海綿,,直至干枯,,最后連一陣風也無法阻擋。
“祂”伸手探入水中,,一份最初始的同化之力加入了戰(zhàn)局,,潭水被壓制地完全無法抵抗,只能任由葫蘆肆無忌憚地吸收吞噬,,用以延壽,。
吸收與消耗,壓制與抵抗,。
待葫蘆完全將潭水吸走后,,“祂”將同化之力撤了出來。
雖然葫蘆將潭水完全吸收了,,可卻只能慢慢地消化,,而潭水則是在進行抵抗,雖然無法逃出,,而這正是“祂”想要看到的,,扶持一方,但并不讓其瘋狂壯大,。
葫蘆靜靜躺在潭底的淤泥之中,,不再有了動作。
見此,,“祂”召出庚金氣,,盤旋在潭底的葫蘆之上,二者本是同源,,相互牽引,,葫蘆因此而脫離淤泥,懸于其上,。
下一刻,,庚金氣綻放如四月末的牡丹,花蕊處有一顆閃亮映人如黑寶石的甲蟲,。
那正是先前帶有主動意識的外來物,,如今被庚金氣壓制。
甲蟲渾身顫抖,,從倒著盛開的庚金氣上掉落下來,,葫蘆直接將其吸走,隨后庚金氣也一同纏繞在了上面。
由綠自藍,,再為紫黑,,最終停留在了紫金的色澤上。
紫金葫蘆穩(wěn)穩(wěn)落在了“祂”的掌心,,在尋常視角來看并無特別,,頂多是件精美的藝術品,但感受著自紫金葫蘆中傳來的陣陣同化之力碰撞產生的的余波,,“祂”產生了一種名為喜悅的情感,。
“祂”離開了,留下內神和齊共白的存在,。
“強得令人發(fā)指,,但似乎維持不了多久,?!?p> 齊共白回味著那種感覺,雖然如今渾身氣息紊亂,,肌肉筋骨一抽抽的,,但“無不感,無不知,,無不能”的強大還是令他上癮,。
“自然是很強,但不要總依靠這種力量,,有一種心悸的感覺出現(xiàn)了,,我擔心正是因為我們的行為造成的?!?p> 齊共白握了握拳,,依舊是使不上力,頭也暈暈的,。
“不過結局也是好的,,至少老內神的修煉可以提上進程了?!?p> 紫金葫蘆靜靜地躺在齊共白手上,,從尖端伸出兩條金線,纏到腰間,,真的成了個掛件,。
齊共白很快地離開了,就像他來時一樣,,甚至更快,。
十幾分鐘后,齊共白沒有直接回到了小院,而是打電話把李煜吉叫到了一家火鍋店,。
“點這么多,,你是想假期直接在這找個活干?”
李煜吉看著桌上的一大堆的盤子,,有些驚訝,。
這家店叫“靈龍?zhí)尥浮保谂R山市也算是赫赫有名,,內部以中式風格裝潢,,像是身處園林一般,而“龍”字則是取天上龍肉之意,,而在存取釀肉之上也著實是一絕,。
一家“靈龍?zhí)尥浮狈譃橄轮猩瞎踩齾^(qū),齊共白訂的是中區(qū)的小桌,,但也比下區(qū)的包間要大上一些,,依著欄桿。
店中間是一處空地,,搭著個正方形的舞臺,,舞臺鋪著紅色的毛氈,可以平視著的舞女身著漢服,,周遭的階梯與欄桿皆是上等的黃花梨木料,,畫師利用各種制香佳品制作的顏料在上面描摹出各種珍奇異物,令人咋舌,,香氣則是隱隱四散,,心曠神怡。
“只管吃你的,,哪那么多話,?哥不裝了,有錢就是任性,?!?p> 齊共白沖李煜吉晃了晃印著冬奧會的銀行卡,臉上的微笑自信而裝逼,,且欠打,。
“義父!親義父,!我可找著你了,,這段日子我是茶不思,飯不想??!”
李煜吉雙眼充斥著遠超親情的愛意,,飛身撲去,嘴唇撅起,,誓要一吻芳澤,。
齊共白抬手抵住飛來的李煜吉的頭顱,白眼一度要飛上天去,。
“這套法子還是留給何琪高好了,,別來惡心我,你倆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記得高考之前還經常一起吃飯來著,。”
李煜吉聽后,,竟是一改跳脫,,低下了頭,悲傷的氣息呼之欲出,,什么也沒說,,只是將手機打開,遞給了齊共白,。
齊共白面上同情,,心中則是偷笑,,拍了拍李煜吉的肩膀,,接過手機。
下一刻,,手機被扔了回去,,李煜吉一同接住的還有齊共白的臭罵。
“你裝個什么勁,?”
李煜吉手機通訊錄里置頂的是一個白色皮毛的貓,,帶著個墨鏡,備注是“寶寶貓”,,齊共白點進去看了眼微信號,,是何琪高的手機號,再一抬頭便看見了憋笑的李煜吉,。
“哈哈哈,,誰是舔狗?誰是舔狗,!小白啊,,不會真的有人連面都沒見到吧?”
沉默是金,,是握緊的拳,,是腫起的皮下破裂的毛細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