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叫平安鎮(zhèn),,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沒有富可敵國的陶朱公,,沒有流傳百年的書香世家,,也沒有佩金帶紫的官宦豪門,。
平安鎮(zhèn)上有的,,僅僅是涼棚下賣豆腐腦的婦人,,徐娘雖老,,卻也多情;
石橋邊上扎油紙傘的老阿婆,,每日看著天真浪漫的孩童從身邊飛快跑過,,臉上的皺褶里都是笑容;
樹蔭下看相的先生神神叨叨晃著腦袋,,唬騙著情竇初開的少女,;
夕陽西下,當(dāng)牧童趕著耕牛回家的時候,,青石板鋪成的街道被踩得“咯吱咯吱”作響,,也預(yù)示著小鎮(zhèn)的一天即將結(jié)束。
大家好像都很悠閑,,因為這樣慢悠悠的日子還有很多,。
平安鎮(zhèn)外面是一圈廣袤的竹林,一眼望不到盡頭,,風(fēng)乍起竹葉也會“沙沙”作響,,如果下雨了,經(jīng)過雨水沖刷后的竹林還會氤氳出一團(tuán)朦朧霧氣,,浩浩飄飄如臨仙境,。
又是一年的谷雨。
雨勢并不大,,雨絲卻肉眼難辨,,往往叫人濕了春衫才有所察覺,傍晚時分,,當(dāng)家家戶戶升起炊煙時,,煙雨交雜,整個小鎮(zhèn)猶如一副丹青水墨畫,。
“陳平安,!”
突然,一句中氣十足的呼喊,,打破了水墨畫的平靜,。
出聲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身材微胖,,穿著常見的布裙荊釵,,她站在自家的屋檐下,大聲沖著隔壁叫喚,。
婦人明顯是個急性子,,別人沒來得及回應(yīng),她就再次叫喚起來:“陳平安,,陳平安,,陳平安······”
“咿呀~”
終于,隔壁的的柴門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少年,。
少年歲數(shù)不大,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樣子,,頭戴一方灰色頭巾,,穿著一件亞麻色的布袍,,袍子上有幾處顯眼的補丁,家境應(yīng)該很是一般,。
少年人雖然家貧,,模樣卻很是清秀,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溫和清澈的眼睛,,肩膀并不健壯,,但也從未佝僂,不過有趣的是,,這略顯倔強的脊梁都被一身干凈的書卷氣掩蓋了,。
“五,五嬸,?!?p> 不過,少年人剛一開口就破功了,,他倒不是結(jié)巴,,只是真的不善言辭。
“陳平安,,你又臉紅了,!”
婦人還未搭話,,從她身后又伸出一個腦袋,,虎頭虎腦的很壯實,這應(yīng)該是胖婦人五嬸的兒子,,他大笑著說道:“陳平安,,你怎么經(jīng)常臉紅啊,扭扭妮妮的好像一個娘們,,這樣以后怎么當(dāng)教書先生,?”
原來,這靦腆少年人就叫陳平安,,他被鄰居玩伴這樣一奚落,,更加不好意思了,張口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如何爭論,。
“這孩子,,憨憨的?!?p> 五嬸搖了搖頭,,拉著陳平安進(jìn)入院子里,順便還踢了一腳自家兒子:“不許欺負(fù)平安,,他那么老實,?!?p> “娘!”
五嬸兒子小名虎頭,,他摸著腦袋吃醋的說道:“你們?yōu)樯抖紝﹃惼桨材敲春冒?,難道就因為他是老夫子的學(xué)生、然后生得俊俏,、聽話用功,、誠實篤信······”
虎頭剛開始還很憤懣,不過越說聲音越小,,最后索性閉上了嘴巴,,這時五嬸也轉(zhuǎn)過身,瞪眼反問道:“你就說吧,,我們應(yīng)不應(yīng)該喜歡平安這樣的乖孩子,。”
······
陳平安是個乖孩子,,這是平安鎮(zhèn)所有人的共識,,盡管他不是原住民,只是鎮(zhèn)上教書老夫子撿回來的一個孤兒,。
老夫子姓陳,,飽讀詩書,但他并沒有給陳平安起什么雅致的名字,,大抵在老夫子的心里,,他希望這個孩子“歲歲平安”就好了。
后來老夫子去世了,,鎮(zhèn)上的人就主動照顧起陳平安,,一方面大家感念老夫子在世時,不要束脩免費教導(dǎo)孩童的恩德,;
另一方面,,陳平安知書達(dá)理,品行很好,,而且大家也希望他以后能夠繼承老夫子的衣缽,,成為鎮(zhèn)上唯一的教書先生。
至于五嬸這些中年婦人,,她們心思就要簡單很多,,就是看著陳平安和自家孩子差不多大,心疼他罷了,。
不過陳平安也從來沒有白吃白喝,,他每次總會幫別人寫封家信或者挽聯(lián),如果對方實在不需要這些東西,,他還會幫忙跑腿,。
平安鎮(zhèn)被竹海隔絕,,如果去城里必然要穿過那片茂密的竹林,小鎮(zhèn)住戶可以不寫家信,,但是日用品仍然需要的,。
就拿五嬸家來說,現(xiàn)在就急需一些草藥,,因為當(dāng)獵戶的五叔受傷了,。
陳平安剛進(jìn)入五嬸家里,他立刻聞到了一陣違和的血腥味,,抬眼看去,,五叔小腿上包扎一層舊衣服做成的布條。
“平安來了啊,,趕緊坐下吃飯,。”
不過五叔好像沒事人似的,,他還有滋有味的喝著釀酒,,渾然沒把這點傷放在心里。
“就知道喝酒,,哪天醉死了都不知道,!”
五嬸生氣的罵道,大概中年夫妻就是這個相處模式,,五嬸看到丈夫受傷了,,雖然也很心疼,不過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很“刻薄”,。
“真要醉死了,,那才叫舒服呢,?!?p> 五叔又喝下肚半碗米酒,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然后啐了一口說道:“他娘的也真是蹊蹺,,今天在竹林里打獵,總覺得背后好像有雙眼睛在看著我,,可是一轉(zhuǎn)頭又空蕩蕩的,,以往從來沒出現(xiàn)這種情況,所以才不小心跌進(jìn)陷阱里,?!?p> “你是喝酒喝迷糊了!”
五嬸冷哼一聲,,她認(rèn)為丈夫這是打獵前飲酒的緣故,。
“興許是吧,。”
五叔也只能把理由歸咎于此,,因為他的確什么都沒看到,。
“五叔?!?p> 陳平安瞅著布條還在滲血,,蹲下身子慢吞吞的問道:“疼不疼啊,?”
“不疼,!”
五叔借著酒勁吹噓:“我這身體多強壯啊,以前受過比這還嚴(yán)重的傷,,躺兩天就痊愈了······”
“那是因為家里有永和堂的草藥,!”
五嬸冷冷打斷道:“眼下可是正好用完了,外面還下著雨,,只能等雨停了我再去城里買回來了,,你就先忍著吧?!?p> 五嬸一邊和丈夫說話,,一邊把飯菜端上桌,小蔥豆腐,、清蒸鱸魚,、還有打來的野味和竹筍,沒有非常精致但也足以果腹,。
四個人吃完飯以后,,陳平安注意到五叔傷口的血跡越來越多,他默默看了半晌后突然說道:“五叔,,我今晚去城里買草藥吧,,這樣你就能早點好了?!?p> “不用不用,,一點都不疼的?!?p> 五叔擺著手拒絕,,其實不疼是假的,畢竟陷阱里都是削尖的倒樁,,而且還刺破了小腿,,所以他才一直飲酒止痛。
不過今晚是肯定不能去城里的了,,下雨時的竹林能見度很低,,在漆黑一片的環(huán)境下,,除了迷路以外,還可能踏進(jìn)捕獵的陷阱里了,。
五叔只當(dāng)陳平安在客套,,正在灶臺洗碗的五嬸也沒有聽見對話,等到陳平安告辭回家以后,,虎頭逗弄一會自家的大黑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皺著眉頭說道:“娘,,你說陳平安會不會真的去城里買藥啊,,他總是傻乎乎的?!?p> “什么去城里,?”
五嬸一問之下才知道有這么件事,她發(fā)出“哎呀”一聲的驚叫,,匆匆忙忙跑到了隔壁,,這才發(fā)現(xiàn)陳平安并不在家,一同消失的還有遮雨的蓑衣,。
“這實心眼的傻孩子······”
五嬸怔怔的呢喃道:“肯定是冒雨去城里買藥了,。”
“當(dāng)真,?”
五叔難以置信,。
“你整天不是打獵就是飲酒,連自己家里的事情都不了解,,哪里知道平安的性格,。”
五嬸看著不遠(yuǎn)處連綿不絕的竹林,,擔(dān)憂的說道:“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孩子重諾,心地也善良,,只要是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可不是嘛······”
虎頭也在旁邊佐證:“小時候玩捉迷藏,,我們讓陳平安躲在橋底下別出來,結(jié)果他就真的沒動一步,,等到我們想起他的時候,,河水漲潮都漫到陳平安小腿肚子了,要是再晚一點······”
“所以,?!?p> 虎頭吐了吐舌頭:“后來我們都不敢和平安開玩笑了,,生怕他認(rèn)真?!?p> “那······那可咋辦,。”
五叔也愣住了,。
“還能怎么辦,。”
五嬸嘆了口氣:“竹林那么多小路,,現(xiàn)在追也追不上了,,只能在家里候著了?!?p> 此時,,天上的烏云越來越厚,在夜色的映襯下,,白日里郁郁蔥蔥的竹林此刻好像一只匍匐的兇獸,,正張開血盆巨口,靜靜等著獵物進(jìn)入其中,。
······
柳岸花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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