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梨花與油畫(19)
還是那間舊校舍,。
陰森暗沉,,建筑附近朦朧氤氳著陰霾雨霧,,年久失修的路燈明滅閃爍,電路接觸不良,,在雨幕里徒勞維系著那一丁點(diǎn)什么也無法照亮的光。
拉開沉重的玄關(guān)大門,,白青子勉強(qiáng)擰干裙擺的雨水,,她小心翼翼的踩著遍布青苔、隨時可能斷裂的木質(zhì)地板往里走,。
“言學(xué)長,?”
舊校舍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少女聲音稍微帶著顫,,像是恐懼于面對著什么。
然而她微弱的聲音很快被走廊落地窗外的雨聲淹沒,,疾風(fēng)與斜飛的雨線從破裂的玻璃窗往里灌入,,吹得人衣擺獵獵作響。
白青子扶著墻小步往前挪動著,,盡管如此,,她的腿還是被突然崩斷的木板卡住,鋒利的倒刺將她膝蓋擠出一排滲出的鮮紅血珠,。
她有些無奈,。
言凜目前的信息狀態(tài)隨時都有可能會采取最壞的辦法結(jié)束生命。
她沒辦法在這種地方浪費(fèi)時間,,只能賭一把,,賭他最后到底會不會回到這里。
想到這,,白青子輕輕抽氣掰開那塊已經(jīng)被雨水浸泡腐爛的木板,,顫著唇將自己受傷的腿從里面抬了出來。
雖然有些一瘸一拐,但不影響行走,。
好在畫室在一樓,,走廊盡頭那間就是,等白青子顫顫巍巍的扶著墻走到畫室,,忽起的狂風(fēng)猛烈將無數(shù)畫紙吹涌向門口,,塵囂如雪——
年輕的畫師跪坐在地上,執(zhí)筆,,低斂眉眼,,認(rèn)真的描摹著什么。
風(fēng)雨與被風(fēng)曳動的窗簾成了他的背景陪襯,,驟然劃破天幕恍然照映如白晝的閃電,,雷鳴聲震耳欲聾,也無法讓他動作停滯片刻,。
繚亂的畫紙如同簌簌撲棱的白蝶,,簇?fù)碇鼈児赂叩耐酰蝗缢c他初見那日時,,鋪滿了整間畫室,。
而他十指沾滿鮮血,不斷有溫?zé)岚导t的液體從千瘡百孔的舊傷口涌出,,將畫紙染上一片濡濕與鮮紅,,觸目驚心的蜿蜒滲入地板縫隙。
他卻好似毫無知覺與痛楚,,用力至指節(jié)發(fā)白的死扣著掌心畫筆,,沾上的那些顏料已經(jīng)被窗外飄進(jìn)來的雨水浸濕,他也毫無反應(yīng),。
只是創(chuàng)作著,、描摹著,雙眼黯淡死寂,。
像是一個盲眼的畫師,,麻木傾盡心血繪成那些從始至終沒有意義的殘次品。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diǎn),。
“言凜!”
白青子厲聲叫出他的名字,,扶著門框的指節(jié)死死攥緊,,不敢置信的望著自甘墮落的少年。
瀕臨崩潰的情緒將理智吞沒,,眼底氤氳著眼眶無法承載的水霧,,仿佛只消在下一瞬眨眼,,就再也無法留住這微涼的溫度。
她踉蹌幾步,,失神,,蹲下身心情復(fù)雜撿起門口散落的那些畫紙,一張張認(rèn)真的疊好抱在懷里,,不管它們在他心底是不是廢紙,。
直到,她抱著它們走到了他面前,。
“你在做什么,?”
白青子的語氣無比平靜,好似只是在詢問今日天氣,。
少年握筆的手微怔,,卻并未抬頭。
他抽出一張嶄新的畫紙,,還沒來得及將它撫平,,白青子已然松開那些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的紙頁,跌跪在地面,,從背后伸手緊緊抱住了冰冷的他。
畫紙漫天,。
“告訴我,,你在做什么,好嗎,?”
“……”
“沈殊到底都跟你說了些什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訴我的嗎?為什么非要這樣,,你知不知道……”
她松手,,轉(zhuǎn)到他面前,握住了他鮮血淋漓的雙手,。
“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我很難過?!?p> 這種難過不是來源于無法完成的任務(wù),,而是照片里那個抱著畫卷孤高倨傲的少年,再一次選擇了已最惡劣的方式來怨恨這個世界,。
滴答,,滴答。
是鮮血從兩人相握的手凝珠成線滴落,,砸在雪白畫紙上,,暈染出血花,。
言凜眼底好似覆蓋著一層霧靄,眼睫遮住眸光,,稍顯凌亂的衣襟下喉結(jié)滑動,,用稍輕的力度回握住她冰冷的指節(jié)。
“淋雨了么,?你的傘呢…我去取我的外套,,算了,還是送你回家吧,?!?p> 言凜低聲自語著,剛打算站起身,,目光觸及白青子膝蓋上的傷口,,瞳孔驟然縮緊。
“這種天氣跑出來做什么,?你難道不明白別人會擔(dān)心嗎,?!”
他微顫的指尖欲觸碰她的傷口,,臟濁的雙手卻又收回?zé)o力的垂落在身側(cè),,孤寂背過身去面對著窗,不再看身后的小姑娘,。
“你家的電話,,我讓管家來接你?!?p> 白青子垂眸,,拾起地板上散落的一幅沾滿血漬的《梨花》,啞然失笑,。
“不管沈殊跟你說了什么,,但你知道嗎?我跟他說過,,不是你就不行,。無論有再多漂亮的、栩栩如生的畫,,只要不是你的,,對我而言就不會喜歡?!?p> 反而是在任務(wù)翻車,,徹底破罐子破摔之后,她才能鼓起勇氣把這些沒有立場與資格的話說出來,。
白裙的少女站起身,,走到他身側(cè)牽起他殘廢的手,,仰起頭彎眸望著他,眼神澄澈真摯明明如昔,。
“不管你在別人眼底是什么樣子,,我都很喜歡?!?p> 旁人都喜歡他耀眼的模樣,,想方設(shè)法的讓他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而這一刻,,白青子用盡全身力氣擁抱他,。
“即便你是個廢物,是個沒有一點(diǎn)用的垃圾,,沒關(guān)系,。
你可以畫自己喜歡的東西,不需要強(qiáng)迫自己拿那些不喜歡的東西去換錢,,我發(fā)誓,,每一幅我都會由衷的喜好,哪怕它在別人眼底是殘次品,。
我喜歡看你畫畫,,別人不喜歡的作品我都發(fā)自內(nèi)心的覺得很有趣。
配不上任何人也無所謂,,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家庭,,你可以自己過,與社會脫節(jié)也沒關(guān)系,,那些對你來說本來就不重要。
所以答應(yīng)我盡量活得久一點(diǎn)吧,,喜歡的東西都能有機(jī)會得到,,如果一輩子什么也沒有得到那不是太可悲了嗎?
什么都做不好的人不是你,,比你更糟糕的人在這世上還有很多呢,,你拿起筆的時候真的很讓我高興,所以不要隨便就決定放棄它好嗎,?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不管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價值,?!?p> 她語無倫次的安慰著。
他無需靠著什么去證明什么,。
相冊照片上被譽(yù)為天才的他眼底依舊藏匿著揮之不去的陰翳,,那些榮譽(yù)與光環(huán)或許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她沒有權(quán)利去支配他、干涉他,。
所謂伴侶,、亦或者旁人眼中的落魄,都應(yīng)該是他自己來做選擇,。
窗外暴雨停息一瞬,。
少年彎腰俯身,沾滿鮮血的手將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闔上眼瞼將頭靠在了她脖頸側(cè),,將她抱緊。
脆弱無需再被隱藏,,喃喃輕語,,薄唇噙著病態(tài)的滿足。
“不是你就不行,?!?p> 他把這句話,完整的還給了她,。
少年拒絕接受這個世界的拋棄與離別,。
他以極端偏執(zhí)的方式宣泄著情緒,逼迫她妥協(xié),,只要能以血漬暗紅的指節(jié),,接住那朵必然凋零在他手掌中的梨花。
除了你,,無人能踏足這池深陷于我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