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藍(lán)調(diào)與風(fēng): “大都會”(Cosmopolitan)(6)
深夜。
打烊時分,。
“讓,,新開的那瓶卡拉莫汀,,我放在吧臺下的柜櫥里了啊,?!?p> “嗯,,我知道,?!瓕α?,林呢?”
“她,?……今天好像已經(jīng)急匆匆地走了吧,。唉,前段時間剛能消停一會,,又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她也真挺夠嗆的,。不過我想,,應(yīng)該也還輪不到我們?yōu)樗龘?dān)心?!?p> “說得也是,。……那你呢,,薇爾涅,?”
“我今天不著急。不過,,畢竟工作特殊嘛——我是說,,‘副業(yè)’那方面。今天,,我留下來喝一杯再走……如果有急事,,可能隨時離開就是?!?p> “哈哈,,好的,。以前也說過,真有急事的時候,,我不會介意你不告而別的,,‘星彩白蛇’小姐?!?p> “……您可饒了我吧,。最開始我還挺喜歡那些大人物們聞之色變的樣子,但現(xiàn)在這個名字,、對我而言就只意味著——麻煩的工作,,還有千奇百怪的雇主而已。真不明白,,他們到底把黑客當(dāng)成什么了,?……許愿神燈嗎?”
“唉,,誰知道呢,?……對了——赫爾,手頭的工作忙完,,就可以放下了,。剩下的我之后會處理,好嗎,?現(xiàn)在,,來這里吧?!?p> “馬上就好……”赫爾回答,,“我剛剛用機(jī)器擦拭過酒杯,現(xiàn)在只差把它們放回櫥柜里了,?!?p> 很快,赫爾趕到讓·伊薇特與薇爾涅這兩位年長的小姐身邊?,F(xiàn)在,,讓小姐仍然站在吧臺后,而薇爾涅小姐則坐在屬于客人的位置上,,還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呃……請問,我們現(xiàn)在這是要做什么,?”赫爾小心翼翼地問道,。說實(shí)話,作為工作的第一天,,她的精神和體力都已經(jīng)要到達(dá)極限了,。
“放心,。”有著極具科技感的銀發(fā)彩色挑染的麗人回答,,臉上戲謔地微微一笑,,“工作當(dāng)然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是‘員工福利’時間,?!?p> “……該說,這也算是店里的傳統(tǒng)吧,?!弊尅ひ赁碧匦〗阙s忙補(bǔ)充道,“自前一任店主時期起,,似乎這里便是這樣了,。當(dāng)時他說,‘我們花了那么多功夫給客人上酒,,豈有自己反而怕麻煩就滴酒不沾的道理,?’所以如果時間允許,打烊后我們通常會留下來再喝上一杯,;當(dāng)然,是由身為店主的我請客,。昨天你來的時候,,本來也是這個打算的——呵呵,所以當(dāng)時林才滿臉怨氣的,,別太在意,。”
“唔……這樣啊,?!焙諣栒f。
她想起來,,自己曾經(jīng)的確聽說過有些民間的夫妻小餐館,、會在打烊后自己炒幾個菜,吃頓夜宵來犒勞自己,;不過,,同時她似乎也聽說過越是專業(yè)的主廚,工作之外的時間便越是幾乎不會動手做菜,,只因?yàn)橄幽菢犹^麻煩和低效,。她猜想,調(diào)酒師興許也是類似的情況,。不過反正讓小姐說了不會再要她調(diào)酒或洗杯子,,那么何樂而不為呢,?
“看樣子,今天就我們?nèi)齻€了,。我們的‘主廚’請假早退了,,林也急匆匆的;所以,,我們也許可以好好聊聊咯,,小赫爾?!鞭睜柲〗阋环鶒鹤鲃“愕男θ?,說道。
順帶一提,,所謂“主廚”是在酒吧后臺任職廚師,,偶爾為有需求的客人提供些簡餐的德里克先生。對那個著裝有些邋遢,,又總是滿臉疲憊的男性青年,,赫爾的印象目前為止還僅限于短短幾個照面。不過,,畢竟他也算是這家小店里少有的男性員工,,所以她倒多少還是留有些印象的。
這樣想來,,店里的人倒的確不多,,比起這還算寬敞、安靜的店面來說——赫爾想,。也許,,是因?yàn)殡S著自動化工業(yè)的發(fā)展,廉價勞動力早就被完全取締了吧,。像是現(xiàn)在,,他們之所以會聘用員工而非機(jī)器人云云,無非是為了盡可能地打造“復(fù)古”風(fēng)格,,為客人帶來更加原汁原味的舊時代酒吧體驗(yàn)罷了,。
“對了,說起來——我剛剛好像有看到那個語氣助詞用得很多的小笨蛋,,她不來嗎,?”赫爾問。
“哦,,你是說愛麗絲嗎,?”身為女仆主人的讓·伊薇特回答,“我托她幫我從家里拿些材料過來而已,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去了,。畢竟,,她的心理年齡還是未成年嘛。從職業(yè)道德上來講,,我還是不太情愿給未成年提供雞尾酒——哪怕是無酒精的,。”
“……哪怕對方是受雇的機(jī)器人,?!鞭睜柲〗愦蛉さ亟拥馈?p> “所以要來點(diǎn)什么,,兩位,?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難得客人來得還不少,。尤其是赫爾,,你今天做的很好哦?!弊尅ひ赁碧匦〗銟?biāo)志性地莞爾一笑,,說道。
雖然心里已經(jīng)因?yàn)槠v略顯麻木,,但聽到讓·伊薇特小姐這樣說,,又看到自己所中意的那個端麗的笑容,赫爾還是感覺自己業(yè)已干涸的內(nèi)心,、又多少變得濕潤了些,。
“說起來……今天的客人莫名地總是成群結(jié)隊(duì)呢,除了赫爾接待的那位素體設(shè)計師先生——那是你的熟人吧,,讓?……好像是叫安東什么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哦,麻煩給我來一杯‘加里波第’(Garibaldi),,我正好想嘗嘗今天新到的金巴利利口酒味道如何,。”薇爾涅小姐說,。
“沒問題,。”讓小姐回答,,“至于安東先生嘛,,我們認(rèn)識已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在我還同樣向往著素體設(shè)計工作的時候?!?p> “呃,,您原先也做過素體設(shè)計師嗎?”赫爾驚訝地問,。
“事實(shí)上,,她現(xiàn)在這幅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的身體,就是她原先親手做的,?!鞭睜柲`笑著揶揄道。
“你,、你……那個,,我沒有……”赫爾臉色隨即倏然發(fā)紅,略顯狼狽地解釋道,。不過很快,,她才意識到視語境不同,這也許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她解釋的話,。
譬如現(xiàn)在,,讓·伊薇特小姐也只是對此付諸一笑,似乎根本就沒往心里去,。
“怎么,,小赫爾,你急什么,?我們都知道你‘喜歡’讓·伊薇特小姐,,因?yàn)槟闾枚寺铩2贿^,,我可是也希望你能喜歡我?。靠赡銋s好像一直在躲著我,,所以……我就自然忍不住想欺負(fù)你一下了——別介意啊,。”薇爾涅小姐仍然滿臉戲謔之意的說,。
赫爾對她的敏銳仍然心有余悸,。也許,她真的已經(jīng)察覺了自己一直以來隱藏在心的秘密,?……還是說,,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呢,?
無論如何,,赫爾只能祈禱薇爾涅小姐會把握好開玩笑的尺度。否則,如果弄到讓小姐真的討厭她了的地步,,她也許會不惜和這位嫵媚的薇爾涅小姐撕破臉皮,。
“對了,赫爾,,要喝點(diǎn)什么,?今天要應(yīng)付那么大一群客人,真實(shí)為難你了,。所以,,就讓我來犒勞你一下吧?!弊尅ひ赁碧匦〗銠C(jī)敏地岔開話題,,說道。
“哦……那就,,呃……我還是要一杯‘大都會’(Cosmopolitan)吧,,謝謝?!焙諣栒f,。
“好的,馬上就好,?!弊屝〗愫喍汤鞯鼗卮稹?p> “呀,,這么喜歡那種酸酸甜甜的‘糖水’嗎,?你真的還是個小姑娘呢,小赫爾,?!鞭睜柲〗闼坪跖d致不減。
“身為調(diào)酒師,,說這種話真的合適嗎……,?”
赫爾無奈地小聲吐槽道。畢竟,,她可不想說出自己其實(shí)是一離了電子目錄,便完全想不起來那些老式雞尾酒千奇百怪名字的事,。
幾分鐘后,,讓·伊薇特小姐便將那杯紅紫艷色的“大都會”(Cosmopolitan),放在赫爾面前,,另將一杯橙汁顏色的“加里波第”(Garibaldi)放在薇爾涅面前,;隨即,她自己則才從吧臺后來到臺前,坐在赫爾身旁的位置上,,面前還放著一杯透明中帶著淺淺的綠色,,冰塊中點(diǎn)綴著薄荷葉裝飾的酒。
“那個,,請問讓小姐的這杯是……‘莫吉托’(Mojito),?”赫爾問。因?yàn)檫^去某些流行文化的影響,,這種雞尾酒曾一度在年輕人中相當(dāng)火熱,,她才偶然得知。
“對,,說得不錯,。”亞麻色頭發(fā)的麗人以頗贊許的態(tài)度回答,,“這也算是種頗有來頭的古典雞尾酒了,。我沒記錯的話,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十六世紀(jì)末的著名探險家,,弗朗西斯·德雷克,。那時候,據(jù)說他便習(xí)慣以一種簡單的方法將朗姆酒,、薄荷,、甘蔗糖漿與青檸檬混合在一起,以祛除痢疾,、壞血病一類的疾病,。另外,十九世紀(jì)二十年代左右,,因?yàn)槲暮罋W內(nèi)斯特·海明威等人的推崇,,莫吉托便成為了古巴的國飲。到了二十一世紀(jì)初期左右,,也就是赫爾你所處的那段時候,,‘莫吉托’(Mojito)則相當(dāng)被法國人所鐘愛?!?p> “……這樣啊,,讓小姐的了解還真多?!焙諣柛袊@,。
“沒什么,都是閑暇時從電子手冊上看的罷了,?!弊尅ひ赁碧剌笭?。
“兩位,你們這樣會顯得我很多余的——明明我和讓認(rèn)識的還更久一點(diǎn),?!鞭睜柲〗阍谝慌园腴_玩笑地說,“好啦,,我們來干杯吧,。”
隨即,,隨著一聲玻璃杯碰撞所發(fā)出的清脆聲響,,三位女性各自啜飲杯中之酒。
當(dāng)“大都會”(Cosmopolitan)中蔓越莓汁的酸甜,、伴隨著代酒精“卡拉莫汀”的刺激輾轉(zhuǎn)進(jìn)入腦海,,赫爾突然感到一陣短暫的恍惚。
隨即,,她開始感到輕微的放松,,僵硬的肌肉稍微變得柔軟。她這才遲遲察覺,,也許在過去的幾個小時里,,出于工作的緊張,她全身都一直陷入在一種高度緊張的疲勞狀態(tài)中,。而現(xiàn)在,,這一切的疲勞都伴隨著“卡拉莫汀”緩緩地釋放出來,如同口中正蔓延開來的,、釀制過后的醇厚水果香氣,。
“說來,你知道這杯酒——‘大都會’(Cosmopolitan)的誤解嗎,?這種古典雞尾酒也已經(jīng)頗有年頭,,在你所熟悉的那個年代便已經(jīng)頗為流行了?!弊尅ひ赁碧匦〗阆胧峭蝗幌氲搅耸裁窗?,略顯唐突地說。
“遺憾的是,,那時候我還不怎么去酒吧,,所以也根本沒機(jī)會聽說就是?!焙諣柣卮?。
“說來,我也正好還沒聽過——就拜托你講講咯,,我們的讓小姐,。”薇爾涅語調(diào)俏皮地插話道,。
“嗯,,那正好?!弊尅ひ赁碧仡D了頓,,隨即繼續(xù)說道。
“其實(shí),,‘大都會’這個耳熟能詳?shù)拿?,本是一出有名的謬誤。因?yàn)樵~‘Cosmopolitan’理應(yīng)是對于一類人的形容詞,,而大都會則應(yīng)是指城市,,所以自最基本的詞性上、這一翻譯便出現(xiàn)了謬誤,。僅按照詞意翻譯,,‘Cosmopolitan’理應(yīng)解讀為‘四海為家者’抑或‘寰宇公民’一類的意思。而‘大都會’這一譯名呢,,則本就有另一款名為‘Metropolitan’的,、以白蘭地為基酒的小眾雞尾酒,從語義上更加匹配這一翻譯,。只可惜因?yàn)楹笳咛^小眾,,就連存在本身都鮮為人知,才成就了這一出有名的張冠李戴,?!?p> 說著,這位調(diào)酒師小姐似乎由衷感到遺憾般地輕聲嘆息,。
“可……那和我們方才為止的話題,,又究竟有何關(guān)系呢?”赫爾仍舊不解地問,。
“‘Cosmopolitan’——世界的公民,,超多元化、包羅萬象的都市,。不覺得這一概念有些耳熟嗎,?”讓小姐微微一笑,仿佛等待著赫爾的回復(fù)般,,稍微地停頓了一下,。
“你是指……這里?我們所處的這個下城區(qū),?”赫爾試著開口道,。
讓·伊薇特輕輕頷首,,答道:
“沒錯。對于我們這些留守在下城區(qū),,遲遲不肯進(jìn)入‘塔’中先進(jìn)的次時代世界的‘浪子’而言,,全世界都算是我們的家——因?yàn)闊o論到哪里,反正我們都是同樣的孤獨(dú),、乖僻,。如你所知……事到如今,這根深蒂固的謬誤已經(jīng)超越了真?zhèn)?;一旦存在久了,,人們?xí)慣了,就不會有人再去質(zhì)疑其中的意義,。當(dāng)然,,對此我們也愛莫能助。不過至少,,作為調(diào)酒師兼店主,,我可以僅限于在此地改變它的名字。這以后,,‘浪子’……便是這個偉大謬誤的代名詞,,如何?”
“啊,,你是說——要給酒單上的它改個譯名,?不錯嘛,反正最近這樣做的家伙也不少,。我反倒覺得,,是我們店里原先那位老店主太循規(guī)蹈矩了,就連個譯名都不許我們酌情更改,,生意才一直這樣不冷不熱,。”銀發(fā)的麗人,,薇爾涅小姐很快便心領(lǐng)神會的回應(yīng)道,。
“……”
只是,赫爾遲遲不知該如何作答,,便只好呆呆地望著讓·伊薇特小姐俊俏而颯爽的側(cè)顏,,口中默默地重復(fù)著她方才的話——那句所用到的字眼令她相當(dāng)在意的話。
——偉大的……謬誤,。
張冠李戴,、陰差陽錯,現(xiàn)實(shí)與現(xiàn)實(shí)間混淆交錯,、糾纏不清,。
那是……我,?
“……”
“赫爾?!笔紫{(diào)酒師小姐輕聲呼喚,。
“……嗯?!彼卮稹?p> “從方才開始,,我就感覺——你似乎是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對吧?關(guān)于調(diào)酒師的職業(yè),,關(guān)于這家店——或者,,關(guān)于這個世界?!?p> 至于薇爾涅,,則只是默不作聲地在一旁側(cè)耳傾聽。她知道,,若是在這時候打擾兩人,,那也未免顯得太不識趣了。
“……是有很多,?!彼y掩激動地說,“首先,,阿娜絲塔西婭·格溫多琳·赫拉究竟是誰,?為什么我會對她有印象?”
“……”
“然后,,這里究竟又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昨天晚上,明明前一刻身后還有追兵和槍響,;當(dāng)我進(jìn)門之后,,四下卻立刻一片和煦?……想來,,這也根本沒可能吧,?倘若誤會不消除,那些無法無天的混蛋,、又怎么可能在意一家冷清的小酒吧,?我是說……哪怕將這里的人全部刻意錯殺,而后再放一把火抹去證據(jù),,對他們而言也不算是什么難事吧,?可,,為什么他們就這樣放過我?正巧趕上那時候意識到自己認(rèn)錯了人,?——這世上又真會有這么巧的事嗎,?”
似乎越說下去,赫爾心中壓抑的激動便愈發(fā)難以止卻噴涌,。她干脆任由自己發(fā)泄,,其他的一切似乎都無關(guān)緊要了。
“……赫爾,,你今天似乎有點(diǎn)累了,。不如,我們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請讓我說完吧?!?p> 她的語氣突然又弱得幾近祈求,。
“最后一個問題……我,你們口中的赫爾究竟是誰,?我知道你對安東先生說,,我是記憶模塊受損,卻因?yàn)橐恍┰驘o法去政府機(jī)關(guān)修復(fù)的可憐人,。我以為這是用來保護(hù)我的謊言……可我現(xiàn)在卻突然有些不明白了,,事實(shí)當(dāng)真是如此嗎?我真的像自己所認(rèn)為的那樣,,是那個印象中,、前一天還在享受假期的平凡女大學(xué)生嗎?……求你了,,不要對我說謊,,讓·伊薇特小姐;你已經(jīng)是我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上,,最后能相信的人了,。”
“……”
就在這個時候,,薇爾涅靜悄悄地自赫爾背對著的座位上站起身,,與讓·伊薇特?zé)o聲地打過招呼,便默默離開了酒吧,。她知道,,赫爾也不希望在此時被她打斷。自然,她杯中的“加里波第”(Garibaldi)早已席卷一空,。順帶一提,,自方才讓小姐講述“大都會”(Cosmopolitan)的逸聞時,她便已經(jīng)顯得有點(diǎn)心不在焉了,。也許是工作上的事,,“另一份工作”,讓·伊薇特想,??上ВF(xiàn)在她分身乏術(shù),、并無方法去關(guān)照那么多了,。
“赫爾……”說著,讓·伊薇特從座位上站起身,,輕柔地?fù)肀ё×嗣媲斑@位栗子色短發(fā)的少女,“你就是你啊,。不要害怕,,不要讓想象力與恐懼充盈你的腦海。放心,,我就在這里,,就在你面前?!?p> “……我不知道,。”她略帶啜泣地說,,“這一切都好陌生,,就連我自己也是。這世上究竟還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倘若,,就連我自己的記憶都不可信了的話?!?p> 說完這一切時,,赫爾以為難以忍受的沉默會就此長久地在兩人間蔓延開來,隨即一切都一發(fā)不可收拾,,就像水晶玻璃工藝品碎掉的模樣,。然而,讓·伊薇特卻不假思索地,,便道出了她自己的答案,。
“如果你愿意的話,那就請相信我吧?!眮喡樯^發(fā)的麗人異常堅(jiān)定而平靜地說,,“……我理解的,因?yàn)槲以?jīng)也是這樣,?!?p> “你肯……對我發(fā)誓嗎?”她并不想哭,,不想將自己懦弱或無能的一面呈現(xiàn)在這位麗人的面前,,但她身不由己,“你愿意發(fā)誓自始至終都沒有欺騙過我,,發(fā)誓我真的就是自己所認(rèn)識的,、記憶中的那個‘赫爾’嗎?”
“……我發(fā)誓,?!弊尅ひ赁碧睾V定而溫柔地說,“我發(fā)誓,,讓·伊薇特·格林維爾自始至終都沒騙過赫爾小姐,,無論是關(guān)于她的身世,抑或她對待她時一切的真情實(shí)感,?!?p> “為什么?”她問,,“如果沒有目的,,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因?yàn)椤妹脝??也許,,你很想她?就像那個有點(diǎn)沙文主義的禿頭高管大叔一樣,,你也在眼中……將我的身影莫名地與誰重疊了嗎,?”
這一回,讓·伊薇特終究沒能馬上回應(yīng),。也許,,關(guān)于妹妹的話題的確戳中了她的痛楚。赫爾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然而,,她卻反而因此確認(rèn)——自己可以相信她了。
——至少,,讓·伊薇特小姐的確如她所想的那樣,,絕不是個能若無其事地信口開河的欺詐師,。
“……我不想對你說謊?!避P躇許久之后,,調(diào)酒師小姐說,“但說實(shí)在的,,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所以我只能回答你……也許吧。我的確一直很想她,,盼著她能突然像曾經(jīng)一樣回到我面前,,而后對我的大驚小怪嗤之以鼻;所以,,我才經(jīng)常忍不住去她曾經(jīng)的房間打掃,,哪怕知道那里已經(jīng)誰都不在,只是希望她能早些回來——可我明明知道,,一旦從下城區(qū)去了那里的人,,從沒有誰回來過?!?p> “她,,去了哪里?”赫爾問,。
“……‘塔’,?!弊尅ひ赁碧丶舳痰鼗卮?,“我說過吧?只要辦過適宜的手續(xù),,無論是誰都可以獲得進(jìn)入其中的權(quán)利,。只是,我們雖然見過不少土生土長的‘上城區(qū)’人從‘塔’中外出尋訪,,卻從未見過他們這些‘浪子’歸鄉(xiāng),。”
“……對不起,。我是說……其實(shí)也許,,我剛剛是在明知故問。人們都是這樣的……我們都是一樣的,?!彼f。
“你會感覺冷嗎,?”讓·伊薇特問,。
“還好,。”赫爾回答,,“……其實(shí),,我想說——我喜歡你看我時的眼神,也喜歡和你待在一起,?!?p> “我很高興,真的,?!闭{(diào)酒師小姐說。
“我說,,讓·伊薇特……姐姐,。”
“嗯……,?”
“當(dāng)你遇到那些情況時,,你會怎么做呢?我能看到,,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軌跡,。可一切都是模糊一團(tuán),,似乎伸出手就會變得遙不可及,,如同會被輕易擾動的鏡花水月……”
“呃……這個嘛……”
“不,我的意思是——那些顧客,?!瓕Γ櫩?。我好像有時能明確地感受到,,他們的只言片語中,在有意地暴露著自己的殘缺,、自己的傷口,。我知道他們在期待著什么——有時并非是治愈抑或縫合,他們只是希望他人能夠察覺,,希望自己能被理解,;哪怕只是短暫地,變得不再那么孤獨(dú),。我原先以為調(diào)酒師就是這樣的職業(yè),,就像你之前對我所做的那樣……可,現(xiàn)實(shí)卻似乎與我想象的截然不同,。我也想對他們伸出手,,但自己卻連那個念頭都失卻了,。我是說,當(dāng)我想對那些所有可憐的人們給予寬慰的時候,,可我的壓力,、痛苦……我的那些所有蕪雜又晦暗的心緒碎片,卻又要從何排解呢,?”
“每每想到這里,,我就覺得說不出話,連一個字也無法繼續(xù)說下去了,。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虛偽,,自己的虛偽令我想要嘔吐。比起這個,,不如說整個世界都是那么令人厭惡,。我們最初明明只是些獲得了智能的廉價過期肉塊,為何卻非要被如此煎熬不可呢,?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寬慰也好,、孤獨(dú)也罷,;到頭來,都只有無盡的黑暗與虛無,?!捉z絨’的圣女也許是對的,那才是世界的本質(zhì),,所謂自然和煦的美——美麗,、溫和又孤獨(dú)。所以究竟該怎么做,,我們才能逃離這里……逃出這個世界呢,?”
“你是說,,想要……逃走嗎,?”讓·伊薇特似乎心中聯(lián)想到什么,略微動搖起來,。
“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她回答,,“我不知道,。……坦白說,,光是要去想象這些,,我就已經(jīng)煩躁的快要絕望了,。我只想知道,若是你的話……會選擇怎么做呢,?”
“……”
無言,。
亞麻色頭發(fā)的麗人仍然溫柔地?fù)肀е脝问州p輕地?fù)崦?、梳理著她栗子色的齊肩短發(fā),,而她則將淚水埋在對方柔軟又溫?zé)岬男馗小W尅ひ赁碧亍じ窳志S爾正無比溫和而恬靜地微笑著,,那對祖母綠色的雙眸中,、泛著寶石特有的夜光——像是獨(dú)自擁有生命的什么。
這一回,,她選擇用她的行動回答赫爾的疑惑,。一束白月自窗簾的縫隙中射入光華,將銀色的水彩從后方均勻地灑在她們的衣袖上,。
赫爾緩緩地抬起頭,,朦朧視野中亞麻發(fā)色的可人,似乎亦圣亦母,。
“姑且當(dāng)下,,就先順其自然……吧?!彼?。
猛然間,她的腦海中如閃電般地劃過,、那位素體設(shè)計師安東先生所說的,,那句如預(yù)言一般的話。
——“……總有一天,,她會親口對你說的,,關(guān)于所有的一切?!?p> ……
……
“久違了,,‘星彩白蛇’——薇爾涅小姐?!?p> “閑言少敘吧,,我這邊可是剛剛忙活了一整個晚上。您不妨直說好了,,下城區(qū)的議員先生,;在這個時間,用暗線電話找到我一個小小的酒保,,是有什么事情,?”
“你明知道,,‘星彩白蛇’意味著什么?!?p> “……只意味著工作,。別想得太復(fù)雜了,這個綽號可沒有崇拜者小鬼們傳得那么玄乎,。對我來說,,這只是另一份高風(fēng)險、高回報的工作而已,。直說罷,,你要什么?”
“一個變數(shù),?!?p> “……麻煩您用人類能理解的語言說出來,謝謝,?!?p> “我聽說,您的摯友讓·伊薇特·格林維爾小姐身邊,,最近多了一個人,。”
“呵,,議員先生您的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靈通嘛,。想必拜此所賜,整個議會上下,,誰私下偷偷嗑藥,,誰睡了誰的妻子,誰又在婚外保養(yǎng)著情婦,、或者在那場派對上染上了毒癮之類的瑣事,,您都盡在掌握吧?!?p> “別想太多,。我只是有著一整個黨鞭辦公室,里面有人專門負(fù)責(zé)為我照料這些,,以防止黨派內(nèi)部的某些蠢家伙,、因一時沖動壞了大局,。你知道,,政治可遠(yuǎn)沒有市民們想得那么簡單。比起方向,,更重要的從來都是駛向未來的方法和手段,?!氐轿覀兊脑掝},據(jù)我所知,,那是個有著漂亮的栗子色頭發(fā),,短發(fā)齊肩的少女。她的四肢修長,,素體十分精細(xì)——可惜,,卻似乎業(yè)已失去了過去的記憶,還誤認(rèn)為自己是什么……來自幾百年前的人,?!?p> “聽起來,您眼前似乎就放著她的全息相片嘛,,您的黨鞭長先生還真是足夠殷勤又變態(tài),;上回您看上哪個女明星時,是不是也用同樣的方式取得了人家的‘幻夢’模型,,好用來在孤獨(dú)的夜晚,、盡情傾瀉您的‘愛慕’?呵……那個在我們這做調(diào)酒師的新實(shí)習(xí)生,,名叫赫爾,。你們想要她,我要知道原因,?!?p> “無可奉告,小姐,。您要知道,,這不是工作內(nèi)容的一部分;作為委托方,,我們有權(quán)隱瞞理由,。”
“那么,,恕不接待,,還請勞煩議員先生您另請高明吧?!?p> “……這樣真的好嗎,?我可是聽說,自從上次大鬧過‘塔’內(nèi)部的‘棱鏡結(jié)網(wǎng)’之后,,‘星彩白蛇’小姐雖然在暗網(wǎng)中聲名遠(yuǎn)揚(yáng),;可與此同時,您的優(yōu)質(zhì)雇主數(shù)量,卻也極大幅度的降低了,。想來也是,,以往的那些雇主經(jīng)過那一遭,便也意識到他們原先有多么小材大用了,。您是一柄在賽博網(wǎng)絡(luò)時代本應(yīng)無與倫比的銳利刀刃,,可他們卻希望拿您來切削水果、去除腳底的死皮,。當(dāng)然,,更多的情況、則想必是他們可萬萬不敢與‘塔’——尤其是掌控‘棱鏡結(jié)網(wǎng)’的那些‘無序象征’大人們扯上關(guān)系,。相信你我都清楚,,那些歷來的‘忤逆者’們究竟下場如何?!?p> “您可威脅不了我,,議員先生。為了讓小姐和她那可憐的妹妹,,我能把他們自詡天衣無縫的‘天網(wǎng)’攪得天翻地覆,;那么相比之下,要將您的黨鞭長極力隱瞞,、掌控的那些自家的破事抖在整個議會面前,,也絕不會是什么難事。別忘了,,您引以為傲的黨鞭辦公室雖然精通政治制衡,,所用的技術(shù)手段在我面前卻弱得如同兒戲。您精細(xì)護(hù)理,、打磨的盔甲與利刃,,在我這條超出常規(guī)的‘星彩白蛇’面前全都毫無意義;恕我直言,,您在我面前根本就形同裸體,,議員先生。本就不堪一用,,卻唯獨(dú)剩下與生俱來的污穢和骯臟,。”
“但我知道您不會這么做的,,薇爾涅小姐,。您知道,和我們撕破臉皮會是什么下場——這可不利于您和您的朋友所渴求的平靜生活,。而您從不是那種缺乏理智,、會因小失大的人,對吧?”
“這可不好說了,。有時我是,,有時又不是,。所以……我才要聽你的理由,,而這則會決定我對待這件事時的態(tài)度?!?p> “唉,,好吧、好吧……我得承認(rèn),,這一次是您贏了,,‘星彩白蛇’小姐。我答應(yīng),,我會在不易引起麻煩的范圍內(nèi),,盡力為您說明其中的原委。而其他的部分嘛,,則想必?zé)o論我說或不說些什么,,您也會親自查證吧?關(guān)于這些,、您想怎么做,,可就不是我一個外人能指手畫腳的了?!?p> “……”
“……好了,,無論您相信與否,我們所掌握的真相就是如此,。所以,,上面的人也很著急,這才十萬火急地催我解決,。況且我想,,這種事倘若不能及時處理,對于您以及那個被稱為‘檸檬尾’酒吧的小小避難所而言,,想必也會是場滅頂之災(zāi)吧,。我這個人向來并不喜歡夸張,但您知道這回事實(shí)如此,?!?p> “……我會考慮的?!?p> “多謝,,有您這句話就足夠了。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會得到您肯定的答復(fù),。因?yàn)槲覀兯J(rèn)識的‘星彩白蛇’小姐,向來是一位睿智機(jī)敏的人,;您只相信數(shù)據(jù),、邏輯與現(xiàn)實(shí),遠(yuǎn)勝過變化萬千的流言,、人際與情緒,。而這,正是您行事的高明之處,、以及同那些凡夫俗子的區(qū)別所在,,不是嗎?”
“……嘖,?!?p> 心中再度暗罵了一聲這議員的裝模作樣之后,薇爾涅才終于略顯強(qiáng)硬地關(guān)掉了素體內(nèi)置的通訊系統(tǒng),。
“……小赫爾,,希望等一切真相大白之后,我仍然能相信你所說的,。畢竟,,我可是再也不想看到讓那副失魂落魄的凄慘模樣了……別太讓我失望了?!?p> 她在無邊無形的黑夜中喃喃自語,。漆黑的寰宇中滿是群星,卻沒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