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青階,，階階有血,。
洛寒緊隨著那接引弟子，一步步踏上樓來,。
這苦善寺威威直立八十丈,，遙遙醉臥兩山間,。從下至上共有十八層，那每一層都足足有百丈方圓,，極為的寬闊,，卻在那最后頂樓之上，乍然收緊,，僅有十丈窄寬,，正在那當(dāng)中高高的懸著一口丈高巨鐘，李多歡正正獨(dú)自一人背鐘而立,，遙望山下,。
“你殺了那和尚，我還你自由，從現(xiàn)在開始,，你便不是我青山門人了,。”李多歡聽得腳步聲近,，緩緩的說道,。
還我自由？哼,，我自由不自由且能由你說了算么,？洛寒心中不屑，可仍道：“那就多謝李掌門了,?！?p> “李郎啊，李郎……”
正這時,，從那階口上傳來一聲極為嬌嗲的呼喚,，洛寒回頭一看，卻是個小腳婦人,，這婦人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紀(jì),，長著一張胖乎乎的大圓臉，且還五官發(fā)扁,，就像是被誰狠狠的踹了兩腳差不多,。那渾身肥肉滿滿，恰似水桶一般,，險險些就要把那一身極為鮮艷的刺錦紅衣?lián)伪_來,。可就是這般的身材,，卻正正長了一對兒三寸小腳,，那走起路來，有意無意的還要晃上幾晃,，直扭得那一頭玲瑯簪佩,，叮當(dāng)亂響。
“哎呀,，李郎,，不是都說好了，這一遭之后,，便要娶我進(jìn)山門的么,，也不來接人家一下，可累死了呢,?！边@婦人一邊嗲嗲的埋怨著，一邊輕輕的搖晃著手里的粉紅絲帕，款款的向著李多歡走去,。
只是經(jīng)過洛寒的時候,，偷偷掃了一眼，便渾身打了個哆嗦,，趕緊兩手掩袖扭過頭去,，很怕被發(fā)現(xiàn)一般，卻是這一故作之態(tài),，更加令人心生厭惡,。
哦……這恐怕就是那個碎石鎮(zhèn)上的小寡婦吧？洛寒暗暗想到：看來,，這李多歡為了謀出此計(jì)倒是花了不少的本錢啊。
嗯,？不對?。慷溉婚g,，洛寒又一下想起,，在我初初上山之時，就聽那孟陽在四處傳話,，滿滿的宣揚(yáng)此事,。可那時我還僅僅是個小廚工而已,，哪里有得這番本事,？就算他能早做此謀，可在那原本的計(jì)劃之中,，卻是由誰來對付這鐵和尚的呢,？
“李郎……”那小腳胖婦人，幾步連走,，已是扭到了李多歡身邊來,，伸出兩只蘿卜樣的胖手，輕輕的推晃著李多歡道：“你看看嘛,，人家美不美,？”。
“美,，很美,。”李多歡身形未動,，仍是直面山下,，緩緩的道。
那婦人一聽乍然歡喜，仿若早已習(xí)慣了李多歡的漠然無視一般,，全不計(jì)較,。伸開兩手在腰上比了比道：“這衣服是從那死妮子的身上拔下來的，還有點(diǎn)不合身兒,，等咱大喜的日子,，你可得重新給人家做一件更好的?！?p> “今天的日子就不錯,，你看，我已請了洛少俠和王將軍做禮賓了,?！?p> “啊,？你是說,，你是說現(xiàn)在……就在這兒？”
“對,?！?p> “哦，天吶,，討厭死了,！”那婦人嬌聲作態(tài)，兩手為錘輕輕的砸著李多歡的肩頭道：“你總是給人家驚喜,，可人家這一點(diǎn)兒準(zhǔn)備都沒有啊,，呀，還沒印紅呢,?！蹦菋D人說著，匆匆掏出一個小錦盒來,，兩指捏開拿出一張紅紙輕輕的咬在唇間,，可那兩眼卻一直脈脈的盯著李多歡，露出一片無法言喻的歡喜,。
“哈哈哈……我還真想不到,，李掌門還有這等雅好！”人未至,，笑先到,，卻是那王將軍在數(shù)十個護(hù)衛(wèi)的簇?fù)碇拢贿B大步跨上樓來,，轉(zhuǎn)頭一見洛寒也在,，忙著拱了拱手恭維道：“洛長老真乃英雄也,，這一身好本事，真令王某大開眼界??！”
洛寒微微一抬手，算是回禮已畢,，可他的眼角卻一直在瞄著李多歡,，心中暗道: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王將軍,，那軍中事物可曾處理完畢,？”李多歡轉(zhuǎn)過身來，略一施禮出口問道,。
“哦,，這不消事，我已命人帶齊罪證送下山去了,，數(shù)刻之后,，大軍便可凱旋。不過這都不是要緊之事,。”那黑臉黃須的王將軍大手一揮,，好似強(qiáng)強(qiáng)壓住笑意道“卻是李掌門大敵已除,，喜緣將至，這才是正正要緊啊,，哈哈哈……來來來,，就讓王某堪做正媒，為你喝拜天地,?！?p> “有勞王將軍了?！崩疃鄽g滿臉帶笑,，再施一禮，隨而跨前一步,，與那胖婦人站做一處,。那婦人正拿著一面小鏡子努嘴自美，一聽得此,，趕緊收拾起來,，把那粉手帕輕輕的蓋在腦門上，微微低頭,，抿嘴暗笑,，可那姿勢卻是更加丑陋無比,，直惹得王將軍身后的一眾護(hù)衛(wèi)都有些強(qiáng)忍不住，一個個的憋的滿臉通紅,。
“哈哈……這就開始了哈,。”那王將軍也覺得頗為有趣,，忍了忍笑意,，徑走幾步來到正前方，高聲大嗓的喝道：“一拜天地……”
隨他一聲未落,，李多歡卻是一把緊緊的抓住那胖婦人腦后的頭發(fā),，疾疾連奔數(shù)步，朝著那大鐘狠狠的撞了過去,！
砰,！一頭撞去，悶聲爆出,，直如碎瓜一般,。
嗡！那大鐘微微而動,，發(fā)出一陣厲厲清鳴,。
那胖婦人一路驚叫，卻經(jīng)這一下,，當(dāng)時就沒了動靜,，可那李多歡卻仍自不停，滿臉笑笑的真似花燭大喜一般,，連連又抓著那胖婦人已然軟榻的尸體,，連連猛撞。
嗡,！嗡,！嗡！
那大鐘被撞的左右搖擺開來,，不時的發(fā)出聲聲巨響,，在這古寺上空遠(yuǎn)遠(yuǎn)的飄揚(yáng)出去，一路傳的好遠(yuǎn),，隨而在那兩壁峽谷之中隱隱的蕩起陣陣回聲,。
咚！咚,！咚,！
恰在此時，自那兩側(cè)的山頂之上,，突然鼓聲大作,，如似驚雷一般,，聲聲震耳！
咚,！咚,！
咚咚咚咚咚……
那鼓聲齊齊連響，如似迅雷疾雨一般,，一聲快似一聲,，一聲疾似一聲，直直連成了一片,，震得每個人的耳朵都有些微微發(fā)麻,。
“嗯？這,，這是怎么回事,？”那王將軍頓時大驚。
“王將軍,，且來聽鼓賞雪,。”李多歡大聲的嚷著,，拽起那胖婦人的尸體一直走到石欄邊,，直直的仍了下去。
洛寒離著那階口處的欄桿不遠(yuǎn),，正正看的真切,，那滿山四下皆是茫茫白雪，皚皚一片,，一道紅影迎風(fēng)而下，滿目飛揚(yáng),，倒是極為的顯眼,。
就在那下方，卻是整整數(shù)千軍卒,，已然列隊(duì)成行,，更有一車車滿載的貨物在峽谷之中停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想來這就是那王將軍所說的罪證了,。
那紅影一路飛蕩,，直下百丈高空?？翱熬鸵涞刂畷r,，驟然間卻爆出一道響徹天地的轟鳴。
轟?。,。,。?p> 轟鳴起處,，卻是來自兩邊的峽谷上,，那滿山皚皚的積雪被這一陣大鼓巨聲所催動，猛然發(fā)出一聲炸響,，鋪天蓋地的坍塌了下來,！那雪浪奔涌而下，直直卷起狂濤千丈,，僅僅一個奔襲之下,，就把那山谷生生的埋了一半去，足足深有幾十丈,！
轟,，隆隆隆……
響聲不絕，余浪不斷,，又是幾道雪浪連連奔涌而來,，瞬息之間，竟把這幽幽山谷,，掩若平川,！
那厲厲數(shù)千軍馬只在這頃刻之間，便已蹤跡皆無……
鼓聲停,，雪浪止,。
滿滿的陽光一照平川，宛若千萬年來便若此般,。
“哎,，美，實(shí)在是太美了,！王將軍,，這鼓聲可曾美妙？這雪浪可曾驚撼,？”李多歡微微晃了晃頭,，咂舌贊道，仿若對方才那一番景象仍自回味不已,。
“你,！你……”那王將軍自驚愕之中猛然醒來，圓瞪著兩眼,，遙遙指著李多歡,，連說了兩個你字，陡然大喝道：“老子剮了你,！”隨而唰的一聲抽出腰刀,，橫劈而去,。
當(dāng)！
乍然間,，一道白影橫飛而出,，正正擋在了兩人之間，那人滿頭白發(fā)迎風(fēng)飄揚(yáng),，直直一劍斬?cái)嗔送鯇④姷难?，并從他的胸口橫貫而出。
那人卻是張果,。
洛寒一見事有巨變,，手中已然捏住了那最后的一張金光符，暗暗開啟了陣門,，這時陡然一見,，這突來之人卻是張果。自上次祖陵得見,，他就被已被李多歡控做了傀儡,，可這才僅僅月余之后，就已變成了這般摸樣,，滿頭白發(fā),，兩眼血紅，而且他那功力仿若更加的深厚了,。
這兩次,，張果就一直藏在李多歡的附近，洛寒卻是半點(diǎn)都沒發(fā)覺,，原以為他的功力已是深厚到能把呼吸壓制到極低,，使得自己探聽不到?？纱藭r,，樓頂飛雪，寒氣正盛,，那每個人喘息之時都會或多或少的呼出些微微白氣，而他,，卻連半絲都沒有,。
原來，他,，根本就不曾呼吸,。
張哥，你還活著么,？
滄,！滄,！滄！
“殺了他,！”
“為兄弟們報仇,！”
“殺！”
……
那一眾護(hù)衛(wèi)稍稍一愣,，全都各抽刀劍,，齊齊沖來。
張果長劍一抽,，橫躍而起,，直直迎著那一眾護(hù)衛(wèi)疾奔而去。
咣當(dāng)一聲,，那王將軍也驟然倒地,，一張金色的小弩順著他的手啪嚓一聲滑到了地上。
“哎,，人生如逝,，花酒紅顏，可……”那李多歡微微轉(zhuǎn)過頭來,，正對著洛寒,，剛剛出口兩聲，卻陡然噴出了一口鮮血來,，隨而在他的胸前也有一道血線奔涌而出,。“這……”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王將軍,，又滿臉疑惑的看了看洛寒,。
“一株生兩枝，同生共雨露,，齊死猶并殺……”洛寒望著李多歡緩緩的念道,。
此番臨行之前，李多歡敬酒時,，洛寒就暗自察覺頗有詭異之處,，便利用掀翻桌子引起幾人注意的時機(jī)，偷偷的把那兩人的酒杯置換了去,。恰在當(dāng)時,，他并不知道那酒中藏有何物?？涩F(xiàn)下卻是再也明顯不過了,，這家伙根本就沒想放過我，而是把那‘同死花’暗暗的藏在了酒里，想讓我和這王將軍的性命連在一起,，落得個類似谷敬軒,，血魔老祖一般的下場，不明不白的就此死去,。
只是,，害人反害己。這東西不是你們家祖?zhèn)鞯膯?？這倒好,，和你爺爺一樣，都借此酒一同上路去吧,。
“哈……哈哈哈……”李多歡稍一錯愕,，突然放生大笑，只是那嘴角正在汩汩的流淌著鮮血,，他的臉也極度的扭曲著,，看起來頗有幾分猙獰?！澳怯衷趺礃?？哈哈哈……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根本就無法習(xí)練內(nèi)功,，就是因?yàn)槲医?jīng)脈錯生,，心在右端！可誰知,，恰又正正因此救了我一命,！看，就連‘同死花’都拿我沒有辦法,！就連老天都不想讓我死,！”
“而你！”李多歡死死的盯著洛寒道：“而你若想逆天而行把我殺了,！就會害死你父母,，害死你的恩人，害死所有與你親近的人,！你注定就要做一個罪人,，后悔一輩子！呵呵,，對了,，你恐怕自己還不知道吧！你只是個借靈子,，只是個軀殼,，等那真靈蘇醒的時候，哈哈哈哈……你這個可憐蟲,！你永遠(yuǎn)都不屬于自己,！永遠(yuǎn)……”
李多歡越叫越狂，越叫聲音越大,，可他傷口上的血也是越流越多,，那身子也慢慢的委頓了下去，他一把緊緊的抓住了欄桿,，強(qiáng)撐著身體朝著洛寒不住的放聲大笑,，儼然他直到如今仍是個勝利者一般。
吱吱,，
吱吱吱……
突然間從下層的石階上匆匆奔來七八只滿身血跡的大老鼠,，發(fā)瘋似的沖到了李多歡的身上，拼命的撕咬開來,，李多歡一見神色大驚拼命的揮趕,，卻在這時，一柄利劍從他脖頸后方頂破咽喉,，直直探出了半尺去,。
卻是那張果殺了所光了所有的護(hù)衛(wèi)，正正疾奔到他身后,，一劍如是,！隨而，兩人都一動不動,，站在了風(fēng)中,。
張果一臂橫出，穿破了李多歡的咽喉,，李多歡瞪大了雙睛,，兩手緊緊的抓著劍，那臉上滿是驚愕和不甘,，似乎他一直到死,，都不明白這是什么回事。
洛寒也被這眼前的這一幕驚得有些錯愕,，這幾只老鼠正是從那鐵和尚肚子里鉆來的,，他并未曾控制它們來攻擊，尤其是那張果怎么還反噬其主了,？難道是他恢復(fù)神智了么,？
“張哥？”
洛寒試探的叫了一聲,，張果仍是沒動,，就似泥塑一般,，只是那雙眼睛已不似方才那般血紅了，慢慢的恢復(fù)了些許原來的神色,，可那整個人仍是一派木然的樣子,，一動未動，就那么直挺挺的站著,。
又等了半刻,，見是四外沒有半點(diǎn)動靜，整整古寺頂樓間再也沒有一個活人了,。洛寒這才走上前去,，在那李多歡的身上翻檢起來。
作為青山掌門,。倒是歷來應(yīng)該隨身攜帶著兩樣?xùn)|西的,，一個是掌門之玉，一個是掌門之劍,。
可臨行之時,，李多歡把那全山防務(wù)都交由了孟陽搭理，那玉自然也就成了信物正在孟陽手中,，而李多歡更是從來就沒佩戴過什么刀劍,。這兩點(diǎn)洛寒自然都知道，可卻是未曾想過,，堂堂一任青山掌門的身上會如此干凈,，那滿身上下只有兩樣?xùn)|西：一封已然封好的書信，上邊寫著“魯將軍親啟,?！边€有半本就連紙頁都有些微微發(fā)黃的破書，那封面上用爍古銘文寫著兩個字《蠱經(jīng)》,。
除此之外,，卻是意外的發(fā)現(xiàn)，自那李多歡的手臂上,，正正插著兩截七寸多長一指粗細(xì)的烏木棍,，已然與血肉長做一處，混若一體,，而那另一端,，順著手腕，剛剛探過掌下橫紋,。暗自想起,，在那祖陵逆變之時，自他袖中傳來的咔咔聲響,，卻應(yīng)正是此物所出,。
隨著李多歡血流漸盡,，那兩截烏木棍兒也在不斷的褪色枯萎，隨而以眼可得見的速度,，急速的干癟了下去,，經(jīng)風(fēng)一吹，卻是化成一片粉末,，盡盡飄散一空。
洛寒又經(jīng)搜索了一番,，見是便無他物,，又從地上把那王將軍的金色小弩撿了起來，放入了乾坤袋中,。這時,，就聽遠(yuǎn)處傳來一片極為雜亂的腳步聲。
待那腳步聲近,，一一踏上樓來,，卻是以劉瑞東為首的一眾青山弟子。這一眾弟子各個亂持刀劍,，滿身血跡,。可抬眼一見這樓頂?shù)木跋?，卻不禁全然都楞住了,。
“洛……洛長老，這,，這是……”劉瑞東強(qiáng)強(qiáng)醒過神兒來,，滿臉詫異的向洛寒問道。
“收拾一下,，準(zhǔn)備回山吧,。”
“是,！”劉瑞東稍稍錯愕了一下,，隨而大聲應(yīng)道。
洛寒面對眾人一臉驚愕的神色,，卻是未發(fā)一言,，獨(dú)自朝下走去。
青階古寺,，階階凝血,。
那厚底兒的冬靴每落一步在青石上，都會發(fā)出一聲脆脆的聲響,，這聲響并不大,，但在這極為空曠的古寺中,，在這茫茫山谷間，卻一路傳的很遠(yuǎn),，很遠(yuǎn)……
洛寒此刻的心情,，就同這時的天氣一般——明明晴著，卻飄起了雪,。
雪,，很大，
漫卷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