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不能出發(fā)了
隨后,,旅店老板的妻子壓低聲音來說那些微妙的事了,,她丈夫不時阻止她:“你能不能閉嘴,,少說話行不行,?”不過她堅決的不肯買帳,仍舊繼續(xù)說下去:
“是啊,,夫人,,那些人做的事不過是吃土豆和豬肉,以后又是豬肉和土豆,。而且千萬別相信他們都是干凈的——哈,,簡直不可能!——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們四處隨意拉撒,。
如果是您看見他們連著整天整天的操演喲;他們操演起來都在那邊的一片地里:向前進,,向后退,,向這邊轉(zhuǎn),向那邊轉(zhuǎn)——如果他們在他們自己的家鄉(xiāng)至少種地,,或者修路,!那還罷了——但是并沒有,夫人,,這些軍人對誰都沒有益處,。
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由可憐的百姓養(yǎng)活他們使他們只去學(xué)著屠殺!——我自己不過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老婦人,,這是真的,,不過我看見他們費盡氣力去從早到晚在地面上踏過去又踏過來,就暗自說道:‘在世上正有好些人為了幫助別人而做事干活,,另外好些人卻費著這么多的氣力來使自己可以害人,!
真的,難道殺人不是一件令人憎惡的事,?無論是島嶼人,,還是俄國人?!绻嬗腥嗽谝粋€害過他的人身上尋報復(fù),,那是錯的,因為法律會懲罰那些去報復(fù)的人,;不過到了有人把我們的孩子當(dāng)作獵物一般開槍去圍剿的時候,,既然有人把勛章賞給那些最會摧毀我們孩子的人,所以那是對的,,這又怎么說呢,?——不成,您看這是怎么回事,,我簡直弄不懂,!”
陳和平這個時候提高嗓門說道:
“在侵略一個愛和平的鄰國的時候,,打仗是一種野蠻行為;在守護祖國的時候,,那是一種神圣義務(wù),。”
老婦人低著頭說:
“對呀,,保護祖國那是另外一件事,,不過人難道不應(yīng)當(dāng)殺絕那些用打仗來尋樂的首領(lǐng)嗎?”
陳和平這時候的眼光如同著了火一樣了,。
“好極了,,女人!”他說,。
馬衛(wèi)東先生這個時候卻是深沉地思索起來。他雖然非常迷信那些出名的將官,,不過這個鄉(xiāng)下老婦人的引用常識卻引起了他的思考:這么多的人手空著不做事自然就是坐吃山空的,,如果是用著這些人手在一個國家做事可以造成何等的繁榮,這么多的被人廢置不用的勞動力,,若是用在大規(guī)模的工商業(yè)上所賺的錢真得要好幾百年才用得完,。
不過吳老板呢,離開座位走到旅館老板身邊用很低的聲音和他交談起來了,。那個胖子笑著,,咳嗽著、吐著痰,,他的大肚子因為身邊那個人的詼諧而快樂得一起一伏地動著,,后來他向吳老板定購了十桶白酒,到明年春天以后收貨,。
宵夜剛好吃完,,大家都已經(jīng)乏得不成樣子,都去休息了,。然而吳老板早已看到了許多事,,他讓妻子上了床,自己卻向房門上的鑰匙洞兒里貼著眼睛向外望,,一會兒又貼著耳朵向外聽,,這樣輪番地做個不停,而目的就是要發(fā)現(xiàn)他所謂“過道里的秘密”,。
將近在一小時之末,,他聽見了一陣——的聲音,于是趕忙去望,,終于望見了朱滿玉,,她披的是一件滾著白花邊的藍色山羊毛織品的浴衣,,吳老板覺得她比白天還更豐滿一點。
她端著一只燭臺,,向過道盡頭那間標(biāo)著很大號碼的屋子走,。不過旁邊又有一張門也輕輕地開了,等到朱滿玉在幾分鐘以后轉(zhuǎn)來,,陳和平跟在她后面了,,他連坎肩都沒有穿上,讓人看見他的襯衣上背著一條背帶,。他們正低聲談著,,隨后又都停著不動。朱滿玉仿佛毅然決然把守了自己的房門,。不幸吳老板聽不見他們說些什么,;不過到末了,他們提高了嗓門,,他才聽見了幾句,。陳和平用激烈的態(tài)度堅持己見,他說:“我們走著瞧吧,,您真沒有想通,,這對于您算個什么?”
她像是生氣了,,回答道:
“這是不成的,,好哥哥,這些事情有時候是不能做的,;并且,,在這兒,那是件丟人的事,?!?p> 他無疑地簡直沒有懂得,就問那是為什么,。于是她更加的生氣了,,更提高了音調(diào):
“為什么?您不懂得為什么,?這時候,,有好些島嶼人在旅館里,也許就在隔壁房子里,,還不懂嗎,?”
他不說話了。她是不肯在敵人近邊受人愛撫的,,這種妓丨丨女的愛國廉恥心應(yīng)該在陳和平的心上喚醒了正在衰弱的品格吧,,因為他僅僅在和她擁抱了一下以后,,就躡著腳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吳老板感覺自己渾身都是火了,,他離開了鑰匙洞兒,,在屋子里趕忙輕輕地一跳,一伸手,,就揭開了那床蓋著他妻子的粗硬身軀的被蓋,,用一個擁抱弄醒了她,一面低聲慢氣地說:“你可愛我,,親人兒,?”
這時候,整個一所房子全是沒有聲息的了,。不過一會兒之后,,在一個難于確定的方位,可能是在地下室也許是在擱樓,,又起了一陣有力的和單調(diào)而有規(guī)律的抽鼾聲音,,一種遲鈍而且拖長的噪音還帶有鍋爐受著蒸汽壓力樣的震動。旅店老板魏禮平也睡著了,。
旅客們本來決定第二天八點起程,所以都看準鐘點在廚房餐廳齊集,,不過車子呢,,頂棚上滿是積雪,孤零零地停立在旅店的院子當(dāng)中,,沒有牲口也沒有趕車的,。有人枉費氣力去找他了,無論在馬房里,,在草料房里或者在車房里都找不著,。于是所有的男人都決定到鎮(zhèn)上去走一趟,他們出門了,。走到了鎮(zhèn)上的廣場,,看見鎮(zhèn)子廣場的盡頭,兩旁是許多平頂?shù)姆孔?,其中有好些穿著島國軍裝的士兵,。他們看見的第一個正給土豆削皮,第二個,,比較遠一點的,,正洗刷一間理發(fā)店,另外一個滿臉的胡子一直連到眼睛邊的,,吻著一個哭的嬰孩,,并且擱在膝頭上搖著讓他安靜,;好些胖鄉(xiāng)下婦人,丈夫們原來都是屬于作戰(zhàn)部隊的,,用手勢指點那些順從的戰(zhàn)勝者去做他們應(yīng)當(dāng)做的工作,,譬如劈柴,給澆湯的鍋加水之類,;有一個甚至于替他的女房東,,一個衰弱不堪的老太太洗衣衫。
于來偉詫異了,,看見有一個鎮(zhèn)公所的小職員正從鎮(zhèn)長的住宅里出來就向他探聽,。那個靠鎮(zhèn)公所吃飯的小職員回答道:“噢!那些人并不兇惡,;據(jù)說,,那并不是島嶼人。他們都來得非常遠,,他們能聽懂我們說的話,,我不很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據(jù)說他們也是生活在一個島上,,他們也都把妻室兒女留在自己的家鄉(xiāng),,打仗在他們并不覺得好耍,還用多說,!我很相信在他們那邊很有人為著男的哭哪,,而且打仗正和在我們國里一樣也會在他們國里造成一種困苦。在目前,,本地還沒有很吃苦,,因為他們都不做壞事,而且像在他們自己的家里一樣做工,。您可看見,,先生,在窮人中間真應(yīng)當(dāng)互相幫助……因為要打仗的都是那些大人物哪,?!?p> 這種在戰(zhàn)勝者和戰(zhàn)敗者之間成立的真摯團結(jié)是使得陳和平生氣的,他寧愿回到旅館里悶坐,,所以就抽身走了,。吳老板說了一句取笑的話:“他們正在繁殖人口?!瘪R衛(wèi)東說了一句莊重的話:“他們正在補救,。”不過他們卻找不到趕車的。最后才在鎮(zhèn)上的咖啡館找著了他,,他正和島嶼國軍官的勤務(wù)兵像弟兄一般同坐著一張桌子,。于來偉向他質(zhì)問道:
“不是曾經(jīng)告訴過你8點鐘套車?”
“一點不錯,,不過我又在昨晚接到了另外一種吩咐,。”
“哪一種吩咐,?”
“不用套車,。”
“這是誰吩咐您的,?”
“老天,!就是那位島嶼國的長官啊?!?p> “為什么,?”
“我一點也不知道。請您去問他吧,。他們禁止我套車,,我呢,就不套,。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他本人對您說的,?”
“不是,,先生,這是旅館掌柜的照他的話吩咐的,。”
“在什么時候,?”
“昨天夜晚我正要睡的時候,。”
三個人很擔(dān)憂地回來了,。
他們?nèi)フ衣玫昀习逦憾Y平了,,不過女傭人的答復(fù)是先生因為害著氣喘病從來不在10點鐘以前起床。并且他明確地禁止旁人在10點鐘以前喚醒他,,除非是發(fā)生了火災(zāi),。
他們想去看看島嶼國軍官了,不過那是絕對辦不到的,,雖然他本來就住在這旅館里,。為了民間的事,他親口說過:只允許魏禮平先生同他說話。這樣一來,,他們只好候著,。女客回到各人的臥房去,忙著做些瑣碎的事,。
陳和平在廚房里那座生著一爐好火附近的高大火墻前面坐下了,。他讓人從旅館的內(nèi)搬來了一張小桌子,一瓶啤酒,,于是他抽著他的煙,,末后,他不動作了,,眼睛有時候盯著爐子里的火,,有時候盯著那層蓋在他酒杯上的泡沫;他每逢喝過了一口,,就吸著那些粘在髭須上的泡沫,,同時得意地伸起幾只瘦長的手指頭兒,去搔自己那些油膩的長頭發(fā),。
吳老板假借活動自己的腿子為名,,走出去向鎮(zhèn)上賣酒的小商人拋出了一些酒。于來偉和馬廠長開始談著政治,。他們預(yù)測本國的前途,。陳和平一面靜聽這類的話一面用懂得命運之說者的樣子微笑。他的煙使得廚房變得芬芳的了,。